周盛趴在一处较高的墙垣上,正好能将不远处的凄惨尽收眼底。
那是处较大的宅邸,这队人马应是躲在了宅邸里过夜,不料被祟群掀翻了,不少人被压在断垣下生不如死。
祟群不急着与人抵抗,它们瞅准了已经失去反抗的人们,挟着土块接二连三砸去,攻势密集,令那些能够反抗的人顾此失彼。
这队人马摸有六七十人,用不了多久都会成为祟的盘中餐。
局势已定,无心再看,静待祟散去,好过去捡些吃食。
潭祟跟在她身边,转身看到时忽然想起来它也是会饿的。
“莫要急,更好的肉还没出来呢。”说完坐了下来。
潭祟缓缓落下,周盛打了个寒战,斜了眼挨在身旁的潭祟,往另一边挪了几寸,脸一道转了过去,透过土墙下的一个缺洞,巧合瞧见对面窗台刚伸出一颗头,看他张望的方向,是在观察那边的屠杀。
周盛心想,别是跟她抢食的就行。
“量之救我!”
周盛被凄惨绝望的女子叫喊激站起来重新看向那方,混乱里,一女子被一头祟咬住了手臂,她哭喊着朝几步之外的男子求救,男子木愣着不动,往后退了一步后坚定了某种决心,果断转身逃命了。
“褚量之!”这一声饱含了恨意与痛楚,后头的声音被祟群分食了。
周盛感叹,遇人不淑啊。褚量之,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褚氏,莫非跟天机阁有关?寻着这丝灵光,周盛跟上了那男子。
男子跑一段路便停下来在墙上摸索一番,跑跑停停十分有章法,越来越往城里深处,经过干涸的护城河道,前面就是宫城遗迹了。
千年前的古黎国兵强马壮,民生富庶,南来北往各国商客带来各异的风俗文化,各路思想百花齐放,盛世下人心富足,其乐融融。
古籍上记载古黎国是遭到天灾覆灭,一夜之间,古黎国成了一方死国。究竟是怎样的天灾能一夜灭一国,至今为止不得而知。
百年后,新的王朝占据了古黎国国土,但曾经的古黎国京都却被视为不祥之地,独坐荒凉。
外宫门,中宫门,内宫门总共九道,建于宫城中央的是座森严的祭祀庙殿,后世匠人用严丝合缝的精巧来称赞创造它的匠人的手艺。
周盛不懂这些,第一眼看到此庙时只惊讶这么大的庙其竟能存活得如此完好。
褚量之走到阶梯之下,忽而响起一道破之声,暗矢托着锐细的鸣尾声扎进他脚尖前的石阶上,令他心惊肉跳。
“师兄我是量之!”
三丈高的石殿门破了一个容纳一人通过的缺口,里头漆黑一片。
褚量之试探着再次迈腿,越过暗矢一步后稍作停顿,确定安全后再次挪动步伐。
里头的人很是警惕,周盛不敢贸然靠近。
“潭儿,进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入口。”
潭祟化散轻雾悄无声息流进殿内,一炷香后回来示意周盛跟上它。
整座庙殿皆用顽石堆砌,甬道从墙面朝顶凿入,大小只容纳一人匍匐。
周盛感觉自己像条肉虫,看见个洞钻了进去,回不了头只能朝前蠕动,硌得哪哪儿都疼,还得握着夜明珠探路。
潭祟游在前头,忽然停住,前端一抬朝上边游去了。周盛欲言又止,早知道先把吃的捡了。还好潭祟只是上了个坎,周盛站起来便看到了震撼的一幕,双目逐渐炯炯,心底欣喜若狂。
这是间密室,四角悬挂四个火盆,底下三头赤尾祟被灵链牵扯,灵链另一头的男子张口仰头,口津肆淌,皮肉被祟精的力量撑得臃肿、赤红、水盈盈,状似濒死肉垒,贪欲满溢。
红尾祟时不时发出嗷叫,可怜无助。周盛笑意不觉消散,脸色变得沉重。
世间所有祟皆因积怨亡灵而化,生前或善被欺,或恶被诛,皆有不甘。祖祖辈辈的谨慎传训,身死后要全尸、要瞑目、要含笑九泉,活着时要得体,死了也一样。眼前的情形就是违背祖训的不得体,且被糟蹋得厉害。
周盛没有怜悯,自己亦是世俗罪孽里的一个,只是感觉不堪。
天机阁监察堂掌事六目通正在如饥似渴修炼禁术。可笑的是这厮不久前替天道审判了一名邪修及其家眷,昭罪曰:功法邪气沁及妻儿,妻儿不日定会生起祸事,当以大局为重,斩草除根。一家三口人,整整齐齐死在了监察堂的天道台上。
照着六目通的做派,整个监察堂乃至天机阁都应当被斩草除根呐,邪气沁体啊!
“潭儿,吃了他。”
潭祟不为所动,几瞬后调头以尾端示人。
周盛腹诽,在混沌镣不愁吃喝,惯出挑挑拣拣的毛病了。
最后一丝祟精流逝,三头赤尾祟接连化作青烟消散。
六目通倒趴呻/吟,臃肿的皮肉逐渐紧致,赤红褪去,随着呼吸起伏恢复人形。
六目通耳顺之年弱冠之貌,相貌愈发出尘俊秀,有传言道是羽化之兆。周盛亦曾暗自欣赏过,如今得知这老货是靠修炼禁术维持容貌,再看那副皮囊,只感觉那底下裹满了蛆。
密室一侧竖着两扇屏风,内里置有沐浴等物,六目通入浴桶洗净,周盛恰好在屏风对上的高处,那扇屏风等于无物。
“师父,量之回来了。”
另一个人的声音从周盛这边的底下传出,紧接着走出来两名少年,面对屏风躬身作揖。
褚量之低顺着眉眼,声音颤抖道:“师父,仇女已死。”
六目通正闭眼凝神,氤氲里睁开眼,扬出一抹笑意,道:“量之,别害怕,瞧瞧你大哥,多冷酷无情,手段狠辣。是你爹偏心,将你养得软弱,如此一来,长老堂的长辈岂能瞧得上你选你接任阁主之位?你爹好心思,尽心尽力替你大哥扫清一丝一毫的威胁障碍,包括你这个亲儿子。”
褚量之听着这番如刺的话,不甘与恨意外露,抖得更厉害。
“量之谨记师父教诲,定当不负所望。”
“嗯。”
接着另一名少年禀道:“师父,城中藏着古黎国君主飞升仙丹一传闻确是有人故意造谣出去的,所以才会引来这么多人来此荒凉地。师父,咱们要不要暂且离开?”
六目通:“源头。”
“最后的线索在一马商那里,但是前不久此人在放马的时候被发狂的马群乱蹄踏死了。此人亡妻多年,膝下无子,父母也已去世,亲友疏离,常年与马群待在山林里,下山也只是置办些吃食衣物就回到山中,并不与人多交往。买他马的人大多是过路客,驻足在当地与他有过生意来往的也仅是交易没有私交。”
六目通叹了声,问:“都来了些什么人?”
“多是散修和一些小家族,皇室的兵马,几大宗门的人暂时未见。”
六目通起身拭水穿衣,从屏风后走出,拿起案台的木簪绾起发冠:“量之都能混在他人队伍里,宗门人也会。将仇女遇害的消息放出去,务必传到海中天的耳朵里。”
“是。”
“将这里处理了,不要留痕迹。”
两名少年躬身迎送六目通。
褚量之见师兄从十方囊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琉璃罐头,里头有十来只拇指大小的火毒蟾。
火毒蟾触之皮肤溃烂,如无瑶草敷治,溃烂处会日渐扩开且深入,不出七日就能把一个活人蚀得尸骨无存。
师兄推倒浴桶,后退一丈,甩臂用力将琉璃罐砸向石壁,十来只火毒蟾落到水滩上便发了狂,身上冒出一个一个小疙瘩,疙瘩里喷出毒汁融入水里立马使水沸腾了起来,毒气开始扩散。
斯兄弟俩速速离开封锁密室。
周盛也赶紧原路返回逃命,用不了一个时辰,整个密室里的东西都会被毒气蚀得烟灰不剩。
爬出甬道后,用周围的石块将甬道口给堵上再封上濡湿后的泥沙。
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