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度 第4章 生前——壹

周盛追捕昨古娘子数月，最后一次交手时被她重创，随后逃到石头城躲了起来。昨古娘子是活死人，伤口无自愈能力，会像尸体日渐腐烂，必须在满月之夜阴灵最浓郁的子时吸收阴灵壮大自己，才有力量换进去一具刚死不过一刻钟的新身体里。也就是说她会先抓到一个替死鬼。

周盛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决定牺牲自己珍藏的凤髓引诱昨古娘子到陷阱中，但同时必然会引来祟群和其他邪物，所以她得等个好时机，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入夜后爬上城里最高的地方，也就是宫城里的祭天台，今夜月光如昼视野极好，在这里可以看到整个石头城。

子时一到，城里的祟群出洞，四方开始鬼哭狼嚎，宫城内也不太平。宫城是祟群的巢穴，开始的几日只有在白天才有活人踏进宫城搜寻，随着来城里的活人越多，生气的数量变多使活人大胆了，即便是入了夜也有人直捣虎穴。

潭祟发现了昨古娘子的踪迹，周盛兴奋不已跟在潭祟后头，沿着宫城前干涸的护城河床走了一段，在一座通桥下旁的河堤发现一个洞口，因为是顺风，靠近了才闻到浓重的腐臭味。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扔进去几颗夜明珠，这个洞口不深，稍作用力夜明珠就被内壁回弹，光圈映出了昨古娘子躺在地上的身躯，周身蹲下检查，毫不犹豫拔刀刺入其胸口，就像刺入一滩烂泥。

“我下一刀就会割你的脑袋，还装吗？”

话完，周盛割断了昨古娘子脖子，收了刀走出洞口。头顶通桥经过一队人马往，又是去宫城的。

“周姑娘。”

周盛返回宫城目的是后宫宫殿，既要躲避活人又要防止祟偷袭，路径忽上忽下，不料踩着块松动的屋瓦陷了下去，塌陷范围超过她的手长，根本抓不住任何东西，闷声单膝跪在一了堆碎砾上。来不及疏解疼痛，她听到了脚步声，手心握住了腰侧刀柄。

而后，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宫城里有一部分宫殿用的是金石玉砌，这样的宫殿还保持着昔日的轮廓，月光从头顶窟窿倾斜而下，照出了她的身影。

“原来是南屏门的仙长们啊。”周盛放下戒备，坐下揉膝盖，笑道：“仙长们果然是来寻宝的。”

江旭上前关心询问：“姑娘还好，可有伤筋动骨？”

周盛摆手站起身：“我皮糙肉厚。我还有事，各位仙长珍重，告辞。”

现在宫城里人祟聚集，这一动静估计得引来些什么东西，还是早溜早好。

宫城的西南处是昔日古黎国的皇子和公主们的居所和书院处。古籍记载最后一任古黎国君主有七位皇子，一位公主。公主独受君王宠爱，封号康泰，十四岁出嫁邻国古阳国太子慕容健明，正因如此逃过一劫。康泰回门那日，黎国已城故土，自此，康泰终日郁郁寡欢，不出半年病死于古阳国宫城里。不久后，古阳国京多了一个自称昨古娘子的邪物作乱。古阳国君主与当时的天机阁阁主有所交情，遂请其除邪物，昨古娘子被俘后收治混沌镣，直至三个月前出逃再次入世。

院落里有一颗枯萎的大树，大树下秋千上，一名女子哼着曲儿悠悠晃荡，月光给她披上了一层飘渺。

周盛停在对面廊桥的阶梯上，看到女子腰间的坠饰时震惊了。

“昨古娘子，你的新身体呢？”

昨古娘子似未听得，望着月亮，曲儿绵长，通过那轮月传向过往。

周盛与昨古娘子在混沌镣有过一次照面，当时她正在清点狱物，经过昨古娘子时昨古娘子叫住了她，问她是不是人。她打量了一番昨古娘子，目光在其腰间的玄鸟衔日坠饰多停留了一瞬。

“不找新的身体你会魂飞魄散的。”

昨古娘子看向周盛，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盛笑道：“你的身体是我打烂的，不记得了？”

昨古娘子环顾四周，指向一侧廊檐道：“那儿，那盏八角灯是我第一次偷溜出宫带回来的，原本想一块带去阳国的，但是忘了。”

周盛看向昨古娘子指的方向，廊檐残缺，接下去会一日比一日荒废。

“阳国上下都说我是不祥之物，会给阳国带来灾殃，但是太子不信这些，待我比从前更好，跟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仔细斟酌过的，生怕触了我的伤痛，我很是感激。一日太子出宫了，几名脸生的宫人闯进我的寝殿给我绑上了绳子，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我心有不甘，但又能如何，亡国不祥之贵身在他国，等同俘虏。他们将我带到一处暗室，刽子手已经等在了那儿，被按跪下去的那一刻，我想起了出嫁前与父皇母后还有兄长们在一块的日子，我想回家。刽子手的刀落下来之前，黑暗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玄鸟衔日，自取灭亡，蠢鸟，太子终究是我阳国太子。我自是明白繁荣时的交好皆是权衡利弊所致，但我不能忍受我的国家灭亡后还要被嘲笑侮辱，我所有无力的不甘在那一刻转化成无尽的恨意，我要小人做派的阳国步我黎国后尘。我的尸身被阳国扔弃在乱葬岗，于是我把瘟疫带到了阳国的多座繁城，最后才至京都，尽管后来我被俘，但阳国气数将尽。你告诉我，那场瘟疫让阳国没了。”

周盛摇头，道：“我史学不好，不知。但是我知道，现在宫城里到处都是要找你父皇炼制的飞升仙丹的强盗，你得保护你的家呀。我可以帮你找新的身体，且我这里还有一瓶珍藏多年的凤髓，可以帮助你强壮新的身躯，你是想要男体还是女体，年轻的还是没那么年轻的，嗯？”

康泰看周盛的眼里皆是轻蔑，道：“我哪儿都不去，没有人可以再带走我。”

周盛收起笑意，认真道：“没人要带你走，我同情你的遭遇，想帮你一把。古黎国只剩这片地了。”

康泰审视着周盛，揣度其话有几分真。

周盛再要开口，突然被一个刺耳的声音打断。

“她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你是怎么办事的。”

斥责令周盛生出一股恼意。

凌霄继续愤怒道：“我告诉过你要活的，你是听得明白吗？”

周盛心想，蠢鸟。

康泰笑容戏谑看着二人，忽然生出个主意，指着凌霄对周盛道：“我要这个身体。”

凌霄感到荒唐，丝毫不把昨古娘子放在眼中，命令周盛赶紧想办法把昨古娘子带回混沌镣，却见周盛歪着脑袋看着自己，似是把昨古娘子的话听进去了，心底生出慌意，怒气更甚呵斥周盛：“还愣着做什么？”

周盛笑道：“主上说要活的指的是昨古娘子，并不是你。”

凌霄后退半步，转身就要施展轻功逃跑，但她的身法跟周盛相较完全不敌，下一刻被长刀架住脖颈按了下来跪趴在地。

康泰饶有趣味看着面前的同门自残，见周盛动作粗鲁担心提醒：“小心点别划口子了，划破了我可不要。”

周盛抬手击晕了凌霄，沉声道：“身体就在这儿，你自己考虑清楚，是做个懦夫自怨自艾，还是不顾一切抓住眼前的机会守护自己的家园。告诉你一个规律，祟是不会轻易离开故土的，所以这城里的祟都是曾经古黎国的子民。”

最后一句话触及到了康泰最深的痛楚，身为一国公主，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子民做任何事情。收敛轻慢，认真思忖周盛的话，但这等坐享其成的事情必定有所代价，道：“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无法护住京都，我需要你帮助我，条件你提。”

周盛笑意甚好，道：“混沌主要我带你回去，这就是条件。”

康泰认为周盛在戏弄自己，反问：“我若跟你回去，谈何守护家园？”

周盛：“你不用离开。”

康泰瞬间明白了周盛的意思……她接受。

混沌镣有多处外设镣狱。周盛授命追捕康泰时，混沌主提点过，至于选在何处，混沌主未直接言明，直到在密室里听的六目通等人的谈话。飞升仙丹是谣言还是泄密，各有各的判断。但是石头城确实有所异样，这里的祟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