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都是骨头[西幻] 第74章 宝石花开

“辛西娅，乔许为什么不让我出去？”自从那晚逃跑计划失败之后，她就再也没给乔许好脸色过。虽然说她其实对到古堡外面没什么执念，可这种人身自由被限制的感觉让人很不爽。

“小姐，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每次都只有这句机械般的回复，她感觉很心累。

也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逐渐衰弱。

她直到现在都克服不了心理障碍主动去吸血，连动物血浆都不愿意喝，持续到现在，已经无可避免地出现身体上的不适。

要怎么样才能离开这具身体呀，她不想等艾玛回归之后发现自己被折腾得半死不伤的。趴在窗台上无精打采地把玩着盒子里亮晶晶的宝石，她心情很郁闷。

卧室里的窗帘已经全部被拉起来，仅有灯盏发出的莹白光亮，因为身体状态不好，她对阳光的抵抗力也变弱了。

乔许绷着脸走进来，看到她如今这副模样，眼底愈发黯淡，像是在努力压制着某种糟糕的情绪：“艾玛，我给你带来了一些有趣的书籍，来给你解解闷。”

只是窗台边的人长指还在无意识地拨弄着几颗蓝绿色宝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他一眼。

她的脸色是毫无生机的灰白，如同一朵逐渐枯萎的红玫瑰。乔许伸出手想要摩挲她的面容，却被她一掌拍落：“我现在还不想和你说话。”

“艾玛，”少年皱起眉，跪坐在她的面前，将声音放软，“你需要进食血液，否则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她冷笑一声：“都说了我最近转换口味，不爱喝血改成喝牛奶，不行吗！”

乔许从来不愿意强迫她做不情愿做的事情，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实在无法对她妥协：“艾玛，抱歉了，请原谅我。”

……

醒来时发现自己没有躺在棺材里，而是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她郁闷地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体内那种莫名烦躁的感觉以及不时出现的晕眩感全都消失，就像是个活生生的人一般。

有血有肉。

乔许大概是用他的方式，让她进食了新鲜血液。

想到这个事实之后，她整个鬼都不好了，而乔许大概是怕她生气，如今也不知道躲在哪里。她气冲冲地离开卧室，把整座古堡上上下下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着罪魁祸首的身影。

“辛西娅，你如果不告诉我那个小混蛋躲到哪里，我就……把它给砸了！”辛西娅的至爱，居然是乔许在很多年前作为礼物带回来的一只粉彩花纹瓷碗，她把碗捧在手心里，眯起眼看向顿时变得慌乱的女士。

“小姐您小心些！”见眼前的黑发少女作势要把碗向下抛，辛西娅连声调都变得有点尖锐，“我说，我说！！温特少爷现在在地下室里。”

“可他不希望您去打扰的。”

“地下室？”她呆在这里那么久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存在，轻轻把手里的碗放下，然后撸起袖子准备去找人算账。

*

地下室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黑暗，四周被烛光包围，冷得让人直打寒颤。中间依旧躺着副棺材，可并没有看到少年的身影，只有一只眼熟的豆豆眼蝙蝠，蜷缩着小小的灰色翅膀躺在棺材里。

“乔许？”她皱着眉看向这只小蝙蝠，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艾玛……”听到她的声音，乔许果然慢悠悠地苏醒过来，“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你别多管，”她没好气地把小蝙蝠从棺材里捞出来，“你这是怕被我揍才躲到这里的嘛？怎么那么没有出息。”

“我都说了多少遍，我不爱喝血，你居然还敢把我弄晕然后强迫我喝，这是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吧。”

蝙蝠太小了，连耳朵都没办法被揪起，她郁闷地鼓起脸戳了戳他的翅膀。

“艾玛，可我怕你陷入沉睡。”乔许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指尖，像是在讨好，“我不能失去你的。”

她盯着小蝙蝠通红的豆豆眼看了好一会，最后无奈地叹口气：“算了，下次可不准再干这样的事情，你变回来吧，我不揍你就是了。”

话刚说完，她居然从这只蝙蝠的脸上读出为难的神色，“艾玛，我一时没控制住，给你喝的血有点多……现在力量暂时没能恢复。”

“你是不是傻？”她想用手指戳一戳他的小脑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进水，可看他这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最终还是心底发软。

“走吧，”她把小蝙蝠放在手心里，离开了地下室。

……

乔许毕竟力量不弱，很快就恢复成人形。而恢复过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筹备艾玛的生日宴。

“生日宴？”她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惊喜，而是感觉到一阵心慌。她现在不仅霸占了艾玛的身体，还代替人家过生日，这可太罪恶了，赶紧摆手，“不用了吧，过生日这回事，我戒了。”

正在搅拌奶油的辛西娅：？

她尴尬地挠挠头，可坐在外厅里看着大家忙里忙外，羡慕感还是在心头滋生：不知道在失忆之前，她的家人会费心思为她准备生日吗？

惆怅的思绪将身心侵占，她愁眉苦脸的模样被来人尽收眼底，“艾玛，这是我从朋友那里要来的精灵鸟，送给你。”

一只全身闪烁着银白金属光泽的尖嘴鸟在笼子里扑棱着翅膀，羽毛的颜色实在太漂亮了，她情不自禁想伸手去触碰。

那只鸟不习惯陌生人的气息，正准备用嘴啄她，感知到乔许意味深长的目光，还是蔫蔫着将攻击收敛住。

乖巧地耷拉着圆脑袋任由少女抚摸。

“乔许，我有事情要和你坦白。”少年这段日子对她实在太好，可她决定不能再借着艾玛的身份接受他的好意了。

神色凝重，也不敢与他对视：“你不觉得最近的我看上去很奇怪吗？”

“其实我不是……”

“艾玛，”乔许很突兀地打断她的话，“你想要什么礼物？”

“啊？”突然被强行转换话题让她脑子差点打了个结，磕磕巴巴着继续开口，“等等，先让我把话说完……”

“你先告诉我嘛，”少年把脑袋倚靠在她的肩窝里蹭了蹭，像只毛茸茸的小松鼠，她被蹭得直发痒，赶紧无奈地将他推开，“好了好了，你就送我一朵花可以吧，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一百零四岁的少年罢了，”乔许眨眨眼，把手中的笼子递给她，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她盯着乔许即将远去的背影，终于鼓起勇气：“其实我不是艾玛。”

乔许没有回头，但她知道他听见了。

“他怎么……好像完全不在意我的身份有问题？”她万分不解，却毫无头绪，只能默不作声地拎着精灵鸟回到卧室。

*

乔许出了远门，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彻夜不归，她担心得甚至连趁机逃跑的念头都忘掉。

而且她也不想逃跑了。

“温特少爷出门给您准备生日礼物，您要是有什么事情请吩咐我去办。”辛西娅一大早就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知道乔许离开的缘由后，她有那么一瞬间晃了神。

在她道明身份之后，还依旧履行承诺去为她准备礼物，就好像这场生日宴是专程为她而办的一样。

让她也隐隐生出期待，期待少年会送她什么样的礼物。

……

艾玛的生日如期而至，而就在前一天晚上，所有仆人都按照乔许之前的吩咐离开古堡，将独处空间留给两人。

她浑然不觉，在静寂的夜里悄然睡去，直到半夜，一阵敲打窗户的响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乔许回来了。

“艾玛，生日快乐。”他降落至窗台前，将一支发出焰火般绚烂光芒的花虔诚地献给她。

哪怕在漆黑的夜里，它艳丽斑斓的轮廓依旧深深地烙印在她的眼眸里。

她欣喜万分，却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少年迟迟没有摘下的斗篷兜帽，急忙关切地问了句：“你怎么了？”

“没事，”乔许第一次回避她的目光，“我先回去了。”

她没来得及将少年唤住，原本沉睡的精灵鸟此刻却飞了过来，用尖嘴将他的兜帽弄落。

露出被阳光灼烧过的半张面容。

“你这是……怎么回事？！”她心疼地伸手去触碰他脸上的伤痕，又怕会弄疼他，指尖蜷了蜷，泪水就落了下来。

“为了给公主拿到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花，所以勇士需要在恶劣的环境中和恶龙进行搏斗嘛。”他抬起手，轻轻用指腹将她脸庞上的眼泪擦拭而去，然后弯下腰身，在她的额前温柔地落下一个吻。

“晚安，我的公主。”

一夜好梦。

*

古堡里如今只剩下两个吸血鬼，一只尖嘴鸟和一大群大概率在补眠的蝙蝠，这是她今天睡醒后才发现的事实。

乔许昨夜的晚安吻似乎有一种魔力，她一觉醒来便已经是到了夜晚，窗外星辰布满夜空，为这个特殊的日子烘托动人的氛围。

艾玛衣橱里的裙装大部分都华丽繁复，平日里她只能专门挑些简单点的款式来穿。可今晚作为寿星，她还是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选了条完美将身形勾勒出的深蓝礼服裙。

将腰间的花结整理好之后，她戴上搭配好的耳饰与项链，缓缓沿着红毯朝宴会厅走去。

精灵鸟站在她光洁瘦削的右肩上，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整座古堡都被丝绸花包围，金线摇曳，墙上的壁画与徽章也被精心打理过，与点点烛光交相辉映。

“你今晚真美，”乔许身穿修身得体的黑礼服款款而至，礼帽将他被灼伤尚未愈合的半边面容遮挡得严实。

他牵起她戴着丝缎手套的手，在手背烙下一个吻。

就在这时，音乐声适时响起，是体型巨大的黑蝙蝠使用乐器在不同的角落里进行演奏。

余音袅袅，回荡在整个宴会厅里，舒缓的歌声温柔地将他们包围。

“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姐，能否赏脸接受我的邀请，与我共舞一场？”乔许优雅地屈身，摆出邀请的姿态。

“可我不会跳舞，万一出丑怎么办？”她迟疑了一瞬，悄悄在他的耳边低语。

少年的眸子里却荡漾着清浅笑意：“有我在，不用怕。”

“况且，如果谁敢笑话你，我就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喂克里斯蒂娜，”这是她给那只精灵鸟取的名字。

四周的蝙蝠听清后，巨大却无助的身躯情不自禁颤了颤，又赶紧继续手里的演奏，免得出差错。

对上少年温柔而带着央求的目光，她想起那支千辛万苦采摘回来的宝石花，抿了抿唇，还是将手轻轻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们相拥与共舞，在带着祝福的音乐声里，她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雪松香气。

这股味道似曾相识，她似乎在许多个日夜里都闻嗅过。

**泛起的一瞬间，琴声冲击起她的鼓膜，而之前失去的记忆，竟在此刻如潮水般涌回她的脑海里，打她个措手不及。

“乔许，”环住她腰身的手臂带有独属于少年人的力度，冰凉而珍重，“我想起来了。”

乔许的动作一僵，连舞步都乱了半拍，他小心翼翼地与她平静的眼神对视：“你想起什么了？”

“那里，原本挂着一幅用花团编织而成的画卷吧，”她指了指正对着长餐桌前方的鎏金墙壁。

乔许之前曾为她收集了杜瓦西塔大陆里所有美丽的花种，然后种在花园里，待到春日，她用摘下的永不枯萎的鲜花拼凑绘制成这幅画。

“是，”他的嗓音变得干涩，连眼眸里都在氤氲着水雾。

自她走后，他思念过度，将那幅画取下，放在她的卧室里以供缅怀，而自己则卧睡在她的身旁，看她平静得仿佛只是在睡觉的面容，悄然落泪。

一曲终了，她静静地站在宴会厅中央，任由少年将她拥进怀里，也借此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原来……她真的是艾玛·温特，这座古堡里的主人。

他们的母亲是亲王级的吸血鬼，父亲的身份也很尊贵，作为纯血族诞下的子嗣，他们两姐弟也自然地继承了族群领导权。

可族中居心不轨的长老，竟然趁血族与狼人为争夺领地而开战，他们的父母在搏斗中不慎受伤陷入沉睡之时，让两人从此灰飞烟灭。

她在带着乔许逃亡的路上，乔许不慎被俘，她为了救出弟弟而割舍半颗脏器，并与长老签订契约，自愿放弃领地统治权，终生不得踏出古堡半步。

才终于把乔许换了回来，自此她的能力也日渐衰弱。

两人这些年互相依靠与扶持，一步步走来并不容易。乔许很心疼她，想方设法把外面世界一切有趣新奇的玩意儿都带回来给她，包括她所喜爱的闪闪发光的宝石。

只是年岁越久，她便感觉自己的身体愈发衰弱。她舍不得离开乔许，可缺失的脏器实在对她造成极大的损伤。

她以为自己能坚持到过完一百零九岁生日的。

乔许每年为她布置的生日宴都是那么用心，仿佛她值得拥有世间所有的珍宝。

可她还是倒下了，倒在赴宴的石梯上，连句告别都来不及给乔许留下。

“乔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眼前少年落下的泪水，将她肩膀都沾湿，艾玛心疼地拍着他的肩，一如年少时将他拥在怀里安慰那般。

“因为我怕说出来的话……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乔许的嗓音里依旧带着哭腔，委屈而惶恐，“只要你回来，就够了……你不知道，在我发现招魂仪式成功的那一刻，心里是涌起多么大的喜悦。”

四周的音乐声早已停下，安静得只余餐桌上烛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她抬起头，看向这个与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少年：“乔许，这是一场梦，对吗？”

真相就这样被残忍地说出口：“毕竟，我们吸血鬼，是没有灵魂的。”

“所以，你没有办法，把我的灵魂招回来。”

乔许笑容僵在脸上，他没有想到，艾玛居然直截了当地点破，原来两人都清晰地认知到，如今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

可他不愿醒过来。

只是他从来都心甘情愿将选择权放在她的手里：“那你……愿不愿意，在这场梦里，陪我过完这一生？”

还是说，就此抽身而去，让他在梦醒之后，心碎而亡？

他没有把后半句话问出口。

“乔许，”艾玛抚摸着少年脸上的伤疤，沉默许久过后，轻轻点点头，“我们还要一起度过许多许多个生日与节日呢。”

“就留在你的梦里吧。”

……

艾玛最终还是先他一步逝世，而她在临走前，很郑重地与他说了道别，在她阖上眼的那一瞬间，他的梦也醒了。

乔许睁开双眼，卧室里堆满了他从各个城镇里搜集回来的招魂工具。他从床上坐起来，看向放在床边的那幅艾丽西亚送过来的刺绣画。

典型的东方水墨风格，两只翅膀完好的小蝙蝠躺在宝石堆里依偎在一起，身后是漫天星辰。

自艾玛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笑过，而如今，他终于能够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

她在梦里临终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乔许，我一直都会活在你的心里，永远也不会离开，看着你好好地继续生活。”

他在掌心里聚拢起一股蓝色的火焰，将那些招魂的器物燃烧殆尽。

他会好好生活的，连带着她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