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难得被这未曾预料的状况整得一个激灵,呆愣住了那么几秒。还是维兰瑟更快反应过来,迅速拉过原渔的小臂,将她牢牢护在身后,掌心里出现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带在身边的剪刀。
里刃被磨得很锋利,虽然用来当武器还是过于寒碜。
原渔踉跄了几步,身后毛绒绒的尾巴仍在不安分地乱动着,她羞耻得脸颊都染上了红。幸好有长发挡着,才没人注意到她发烫的耳尖。
慌里慌张地扭头对作乱的尾巴说了句“再乱动我就跟你没完”,紧接着拽住维兰瑟的衣角,小心翼翼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翡翠般清透碧绿的双眼里全是心虚:
“那个……威尔先生您先别生气,毕竟生气的话对身体特不好。这大半夜的,您要不先回屋歇会,等会我把花瓶粘起来,保证能给您恢复原样。”
“噗嗤——”
原渔听到洛伦发出闷笑,皱着脸朝他瞪了一眼。
眼前的威尔先生已经出现了异样,屋子里萦绕着他愈发沉重的喘息声,细长的躯干四周逐渐长出密密麻麻的木刺,黑黢黢的一片。若是被这样扎上一回,估计整个人都得变成个漏血的筛子。
她的呼吸快要哽住了,更糟糕的是,刚才慌不择路地后退,如今才发现他俩竟然快要被威尔先生逼到客厅最逼仄的角落里,再也无路可逃。
“咱们这把小剪刀……威力好像有点不够诶,”原渔疯狂眨巴着眼睛,开始无比懊悔刚才怎么不顺便去拿把木锯来防身。
这次真的太失策了。
幽灵完全异化成全身布满尖刺的怪物,连身体都膨胀放大一倍,他抬起圆木般粗壮的胳膊,准备对两人发起攻击。
维兰瑟强忍住胸口传来的闷痛,紧紧握住手里的剪刀摆出作战的态势,一步也不愿后退。
尽管这场景落在外人眼里,无疑是蚍蜉撼树般不自量力,滑稽而可笑。
近身作战从来都不是他的强项,只是原渔还在他的身后,他总得拼上一把,把她给安然无恙地护住才行。
毕竟若不是他存有私心,将她牵扯进幻境世界里进行磨炼,她也不用经历那么多无妄之灾。
他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出事了。
……
而原渔只知道神明殿下刚刚才死里逃生,身体还很虚弱,她可不能让他再冒险与眼前的怪物搏斗。
大脑从未像此刻一样高速疯狂运转起来,她情急之下,只能将刚才的想法尝试一遍:“威尔先生,你想见见你的儿子吗?!若是放我们一马,我保证把他带回你面前来见你一面!!”
眼前步步逼近的怪物闻言,连眼睛都没眨。原渔抽了抽嘴角,换个说法继续说下去:“你很想念你的妻子吧,每年都在她的墓前为她栽种雪洛花,希望能等到它开花的那天……”
不知道是提及到哪个关键词,威尔先生预备攻击的动作居然真的顿了一瞬,随即慢慢放缓下来。
她察觉到自己的说辞似乎起了效果,叭叭地不断发动嘴遁技能,希望能唤起他潜藏在心底的恻隐之心:
“过去那么多年了,这间屋子里依旧还保留着那么多与你妻子相关的东西,就好像她的生活痕迹一日没有被抹去,她就依旧陪伴在你身边一样。”
“你的妻子也不希望你因为一点小事而对我们动手,让屋子的美好消失不见变得一片狼藉吧。”
“毕竟威尔夫人一定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她也不忍心见到这种局面的。”
……
“你说得对,”怪物的身形似乎变小了些,喉咙里发出如老风箱拉动的哮鸣声,他歪了歪被浑浊血泪沾染得惨不忍睹的脑袋,“我不能把房子弄脏了。”
比蒲扇还宽大的粗粝手掌轻飘飘地将维兰瑟与他身后的红发少女抓起来掐捏住,力度很大,原渔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要被折断了。
“那就把你们带到外面处理了。”
这熟悉的双脚悬空被束缚住的感觉,有那么一秒,她又想起了之前与斑豆豆的相遇。
你们这些人说话就说话,没事把人提溜起来算是怎么回事嘛?原渔面如死灰。
艰难挣扎着换个方向从上往下看,却发现洛伦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走到了屋外。外面很黑,他还垂着头,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
十几秒后,一阵悠扬舒缓的音乐从他所站的方向传了过来,旋律有点像她以前听过的外国乡村民谣,行云流水之间带着微醺感。
洛伦静静地站在檐底,闭起眼睛,用一片微卷的树叶专注地吹奏。
原渔对他这个举动表示很不理解:这是知道我们俩要完蛋了,吹一曲提前来送行对吧?
然而,随着音乐进度的推进,她感觉自己腰间的力度似乎正在慢慢减小,再次扭过头去看,发现威尔先生居然停驻在小花园里,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
原渔趁机和维兰瑟一起从他虚握成圈的掌心里挣脱出来,跳落到铺满干枯落叶的地面上。
而威尔先生此时就像是被操纵的木偶人一般,迈着机械性的步伐,往后院妻子的坟墓处走去,周遭的一切都像是与他无关。
而到了最后,他们只看见,威尔先生跪坐在妻子的墓碑前,缓缓变回正常人的模样。他的眼眶蓄满泪水,含笑着抚摸妻子的名字,逐渐消失在他们眼前。
就像是被风吹散的尘埃,烟消云散,再也留不下踪迹。
音乐也在这个场景中停下了吹奏,就像为他的离去而谢幕。
原渔神色迷茫。
……
“我是个催眠师,”洛伦将树叶收回外套的口袋里,与她对上了视线。
“你刚刚……是在催眠他?”她惊讶得张大嘴,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只是顺着你的思路走下去,”青年的目光不知不觉又落到她身后的尾巴上,“我让他在催眠状态下看到了在威尔太太墓前绽放的雪洛花。”
“他大概也没有了遗憾,所以就这样化解执念离开了。”
*
威尔先生遇见他的妻子菲西缇是个美丽的意外,那时他只是个学徒,在某一日运送一个定制的置物架到汉森太太家的服饰铺子,发现大门只是微微掩上,店里并没有人在。
这时他才想起之前汉森太太曾提过今天大概需要出门去办事,尾款已经放到柜台前第二个石头摆设的下方。若是他将家具送到后,可以自行将压着的钱财取走。
威尔先生把置物架搬到不妨碍通行的角落,擦了擦额前的汗,准备按照汉森太太的指示来拿尾款。
取钱的手却突然被别人紧紧按住。
菲西缇方才只是离开前台一小会,居然发现有人进来想要偷窃,她用手将这个面容清瘦,浑身散发出太阳炙烤气味的年轻人牢牢扣压住,不让他逃离现场。
“你这个小偷,居然敢来店里偷东西!”女孩忍不住义愤填膺,将脊背都挺得直直的。
“我不是……”眼前的菲西缇一头金色长发被扎成双马尾,肤色是很健康的小麦色,淡红的嘴唇不满地抿起来。
可怜的威尔平日里从来没有像这般与年轻女孩子身体接触过,急得连脸色都涨得比展示架上缝着金丝线的红纱还要红,“这是我的钱,是汉森太太留给我的……”
“你骗人,婶婶出门前并没有嘱咐过我这事。见你四肢健全人模人样的,怎么就不踏踏实实去干活,反而干起这种不劳而获偷鸡摸狗的行当呢。”菲西缇瞪大双眼,满脸都是不赞同。
就这般僵持到镇上其他的顾客上门,才将这个误会解开。
菲西缇这才发现自己还一直攥着眼前年轻人的手不放,连忙松开手,诚恳地弯腰道歉。
威尔根本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手上与女孩子肌肤相贴的柔软触感彻底消失,他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菲西缇的家在很遥远的一个高山村庄上,这次只是跟随父母渡海前来探望汉森太太一家,却没想到短暂地邂逅了这段奇妙的缘分,从此留在这里,与威尔先生相遇相识相知与相爱。
但是思乡的惆怅,还是会在每个威尔先生出城的独眠夜里,如同复杂难解的丝线无声地潜入思绪里,将她密密麻麻地缠扰住。
“我家那边,一到雪落之时,漫山都被皑皑白雪铺满。那白色的雪洛花,就在连绵的雪层下呼吸生长,开出洁白无瑕的花,纯净得让你只见过一眼,便此生难忘。”
“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之后,我就带你们回去我的故乡去观赏那雪洛花绽放的姿态。”
“真希望你能亲眼看到它在雪山之巅绽放的样子。”
直到菲西缇离世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雪洛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
她想让他知道,她对他的爱是永恒的,即使她离开了人间。
……
“维兰瑟,维兰瑟——”原渔还没完全消化完洛伦的身份,一直勉强支撑着身体的维兰瑟却突然晕厥过去,虚虚地倒在她的身上。
她此刻再也没有别的心思了,连忙揽住他的腰身,吃力地将他扶回屋子里。
“身体这么虚弱还要逞强挡在我的面前,”原渔一边将厚厚的毛毯盖在维兰瑟的身上,并帮他调适好舒服些的睡觉姿势,一边絮絮叨叨着。
洛伦全程在旁边不为所动,直到她忙完后靠在沙发边沿长呼一口气,才半眯着眼开口:
“这次我救了你,”他微微低头,浓密的眼睫在漆黑幽深的瞳孔里投下小片阴影,“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原渔抬起疲惫的上眼皮与他对视,语气还是变得客气了:“再次谢谢你救了我和维兰瑟,所以你想要什么报答,如果我能办到的话。”
“当然,叫我离开维兰瑟身边跟你走除外。”
“这个条件不难,”青年发出轻笑,指了指她身后耷拉在维兰瑟身边轻轻扫动着的尾巴,“我想……摸摸你的尾巴。”
“?”他不会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听到这个要求的原渔表情变得一言难尽,刚想开口拒绝,却被他打断,“我只是从来没有见过妖精,有些好奇而已。”
“况且,我就只有这一个条件。”
原渔沉默了,她望了眼还在沙发上安静沉睡的神明殿下,很是艰难地点头:“行吧。”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根仿佛有自己想法的尾巴,落在洛伦的手上却很乖巧,毛绒的尾巴尖蜷成小团,贴服着躺在他的掌心里。
原渔背对着青年,感受到从尾脊骨传来的酥麻感,羞耻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而轻轻环住她的尾巴的洛伦,就像是得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一样,体验自手心而发的奇妙触感,甚至有点舍不得将手放开。
“差不多行了吧,”原渔捂住脸催促起来。
只是听到她这句话后的尾巴,突然像是不满了起来,又开始不断摇晃,竟然不经意间将洛伦脸上的面具扫落到沙发底下。
原渔听到响动,下意识回过头想查看情况,却终于看清青年的面容:
他的皮肤近乎瓷白,浅绿色的卷发下是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鼻梁高挺,下颌线的轮廓将这张脸勾勒得恰到好处。
本该是一张极其漂亮的脸,如果忽略到他左脸一大片大概是被蜡烛烫伤而留下的疤痕的话。
疤痕分布在眼边与脸颊的好几处地方,虽然别具巧思地在这些疤痕四周描勒了一根黑色的枝干与细小枝桠,让这些疤痕就像是自树枝上生出的花,从视觉效果来看产生出诡异的美感。
但其实乍一看还是有点骇人。
洛伦看到原渔眼神里流露出过于强烈的难以置信的情绪,笑得有些讥讽,却又隐藏着自嘲的意味:“怎么了,你们妖精是不是没有见过这么丑陋的脸,才被吓到了?”
原渔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受到惊吓,她只是眼尖地注意到青年右眼眼尾那颗分外眼熟的浅褐色泪痣,然后直接捏住他的下巴,将他全部的面容尽收眼底,心底翻起惊涛骇浪:
经历三个幻境世界,都遇到了同样拥有泪痣的人,这未免巧合得有些过分,若她还没发现端倪,也太过迟钝了。
其实仔细一看,当初的阿布还是个瘦得嶙峋的少年,克洛则逐渐褪去了少年的单薄,直到眼前的青年,不同的发色与瞳色,眉眼与面容轮廓却渐渐与他们重叠起来。
若是阿布与克洛变成青年,大概也会是拥有与他相似的模样吧。
她终于能够确定,他们三个其实是同一个人。
原渔眼眶有些发红,颤抖着指尖轻轻抚上他的疤痕:“会很疼吗?”
洛伦感受到左脸传来被触碰的柔软触感,全身都僵住了。
维兰瑟:一个摸尾巴一个摸伤疤,我只是昏迷了不是死了(冷漠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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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幻境世界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