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等到天亮我们就能安全离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慢吞吞地将手放下,回到扶手椅上坐下来的青年。
“我对你的选择表示遗憾,”他声音很平静,仿佛刚才的话语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有些不满的神情被很好地掩饰在面具之下。
嗯,没见过世面的小猫妖,连利弊都不懂得权衡,果然跟在穷酸的理发匠身边,目光也变得短浅……
不过在他没有对她失去兴趣之前,他倒是不介意好好教她一些更为普世的规则与道理。
原渔不知道眼前人在想些什么,见他默认自己的说法后,本来刚想松一口气,却蓦地感应到一股来自后脑勺的丝缕寒意。
有种发丝触了电的发麻感,握住维兰瑟腕骨的指尖情不自禁用力收紧了些。
洛伦也难得正襟危坐起来,目光缓缓移向他们身后。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只余晚风从缝隙吹动帘布发出的窸窣声响。
“你们想要活过今晚的愿望,恐怕变得奢侈起来了。”
原渔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觉得这人的声音是如此欠揍,她僵直着身子,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把头扭到身后。
窗帘是那种很复古的款式,薄薄的一层,若是平日里日光穿过小院那棵花树,将斑驳树影投射到上面,估计会是一幅碎叶与蝴蝶纷飞般动人的光影画。
可惜一切都被现在的景象摧毁了。
她的眼角飞速瞥过去,只看到有一团黑影就这样粘黏在窗帘上。仔细一看,竟然是一颗如同气球般漂浮在半空的头颅。
威尔先生细长的脖子终于不甘寂寞地不断拉扯,不断伸长,带着他的脑袋,晃晃悠悠地来到二楼的窗外,窥探屋里这些被困住的可怜虫的一举一动。
“他大概是还在忌惮着绳索,才没有直接闯进来。不过照目前的情形看,我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维兰瑟的思绪已经完全落在了窗外,低哑着嗓音将猜测道出。
原渔烦躁地揉搓起自己的太阳穴,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他俩就陷入了这种境地。
都不知道当初没有老老实实跟着洛伦去监狱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过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知道洛伦一定有办法全身而退,才能如此淡定沉着地继续坐在一旁,只是她也没有把握等会危机降临之时,他还愿不愿意帮他们一把。
还是得自己想办法,才能谋求生机。
原渔想通这点后,心底的焦灼也平息了些。她凑近维兰瑟耳边,将语调压到最低:“我们那边也有幽灵存在吧,你以前有没有在书里见过一些对付他们的方法?”
毕竟神明殿下虽然傻白甜了些,但在关于那个世界的学识方面,还是比她渊博了不止一点。
她的绿眸亮晶晶的,里面盈满了希冀。维兰瑟蜷了蜷微凉的指尖,突然有点想掐一掐她的脸。
不知道手感与她还是只小浔猫时相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还是忍住了。
他唇角带着浅浅弧度,眉眼都柔和了起来:“我只在书里见过将他们消灭的方法,你若是想用……”
“打住,”原渔瞳孔微缩,没想到神明殿下外表精雕细琢人畜无害,想法却还挺简单粗暴,不掺杂任何纯粹些的美感,“有没有温和些的法子?”
她凝视着维兰瑟的侧脸,脑海里凌乱的思绪蓦地有些准备理清的迹象:当初花娅奶奶的外祖母是因为什么而在去世后变成幽灵来着?
对了!她松开扒拉着维兰瑟袖口的手指,用力地拍了一下脑袋,感受到茅塞顿开的愉悦。
那位外祖母是因为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孙女,执念太深才变成了幽灵留在花娅奶奶的身边。
说不定威尔先生也是怀着什么执念而不愿离去,才幻化成为幽灵徘徊游荡于此地。
……
洛伦就这样一直盯着他俩旁若无人地讨论对策,眸光不断明暗闪烁着,见原渔随意地朝他看过来时,又恢复冷淡的模样。
他还真的是,对这只小猫妖越来越感兴趣了。
毕竟他七岁以前曾在这个镇上的孤儿院生活过很长的一段时间,镇民不时会捐赠些食物与生活用品到孤儿院,洛伦也接受过包括威尔夫妇在内的许多镇民的善意。
所以如今哪怕威尔先生已经不能被当成活生生的人来看待,原渔两人若想对付威尔先生的话,他也不会坐视不管。
不过没有想到,这只小猫妖倒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憨傻,居然能想出帮助幽灵化解执念的办法。
她的话语里也的确能听出是真心不愿伤害威尔先生的。
洛伦微微眯起眼眸,目光却和缓了不少。
原渔也没有预料到“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这句话放在眼前人身上也适用,她不愿坐以待毙,非常积极地在这个房间的各处角落搜寻起来,还不忘指挥起看起来一副病弱美人样的神明殿下到书柜处寻找线索。
直接把一旁看好戏的洛伦当成了空气。
……
“找到一本日记!!”原渔话语里的兴奋都已经按捺不住,差点惊动流连于窗外的威尔先生。帘布细微摇曳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
维兰瑟也停下手里的动作,走到原渔的身边。
“这是杰夫斯的日记诶,”她将偷窥别人**的羞愧感抛诸脑后,纤细的手指在上面仔细翻阅,企图找到一丝线索。
杰夫斯写日记并不频繁,字里行间也可以看出他大概是个好动的性子,笔迹十分跳脱,龙飞凤舞得有点难以辨认。
【4月3日,晴。
艾芮尔老师让我们从今天开始要写日记,记录每天发生的事情,真麻烦,这么些枯燥乏味的生活有什么好写的。】
【7月29日,无风无雨。
父亲每次去城里都要买书回来送给我,书这种东西还真是又贵又不实用,我倒情愿他给我带些好玩的物件。不过还好,我可以偷偷卖几本出去换钱。】
【7月16日,阴。
城里今年开办了勒普酒节,西恩还说到时候会有许多名人坐着花船前来演出,可惜他被家里那位脾气特别大的老妈禁了足。还好我只要对父亲说是去图书馆查阅资料,他就会傻乎乎地信了,真好骗。】
……
【12月5日,晴。
今天是妈妈的忌日,父亲还是不死心,想要在她的墓碑前栽种雪洛花。拜托,老让我多学习,他也该读点书吧,都说了阿帕罗的气候不适宜这种花生长,他还固执得要命,真是不可理喻。】
【5月17日,阴。
我不过是说了句他和帕姬阿姨挺般配,以后说不定能成一对,他居然打了我一巴掌……我只是希望他过上新生活,不要再沉湎我妈妈离世的痛苦,他竟然还怪我,他简直是疯子!】
【11月26日,雨。
见鬼,他又在种雪洛花了,他这些年的举动真的越来越疯了。该死的,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家!!!】
……
越写到后面字迹越潦草,记录的间隔时间也越来越长,只剩寥寥数语,后面的几页大大小小的咒骂语铺满纸页,足以看出这孩子心情的烦躁。
原渔消化完这些内容,轻轻合上这本灰色封皮笔记本。
“雪洛花……是什么植物?”日记里记录的有用信息非常少,原渔眨眨眼,飞速朝洛伦瞥了一眼。
“是一种很独特的高山花卉,到凛冬时节寒雪降落之日才绽放,雪融化后也随之凋零,花期很短暂。”青年捕捉到她略显鬼祟的目光,突然开口替她解答这个疑问。
“威尔太太的故乡是在遥远的雪域高原,漂洋过海来到阿帕罗,然后在这里成了家。”
“噢,估计这花是关于他们夫妻俩的什么约定吧。”这个房间再也找不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原渔只能泄气地盘腿坐在维兰瑟脚边,开始胡乱猜测起来,“他的执念会是什么,是妻子,还是孩子?”
“对了,杰夫斯现在在哪里?”她终于想起这个关键人物了。
“抢劫案发生之后,便失了踪。”洛伦莫名变得耐心起来。
“那这样的话,说不定威尔先生是为了见自己儿子最后一面,才不愿离开人世吧。”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靠谱,原渔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过去和他谈判吧,说不定只要我们答应帮他把杰夫斯找到,他现在能放我们离开呢。”
边说边试探性地朝窗台走去。
“啧,”青年也不在意自己被当成问完即弃的工具人,见原渔不再理会自己,盯着窗外那团黑糊糊的影子琢磨了一会,兀自朝门口走去。
“我也不介意多帮你一把,”原渔还没有酝酿好直面威尔先生的情绪,“啪嗒”一声,房门竟然被洛伦用什么法子直接弄开了。
“??!”原渔转过身,看到敞开的房门,终于发自内心地敬佩眼前的青年了,她竖起大拇指感叹,“有这技术,难怪这么自信。”
“走吧,”她朝维兰瑟招招手,离开杰夫斯的房间。
……
夜色愈发深了,威尔先生仍在不知变通地径直守在小院里,等待他们束手就擒,不过这也方便了原渔蹑手蹑脚地在屋子继续翻找线索。
可惜哪怕连洗手间都找过一遍,也再也无法找到什么讯息。威尔先生大概是没有写字的习惯,屋子里并没有留下与他相关的文字记录。
只能根据其它的物件,将他整个人零星地拼凑起来:手工艺精湛,工作努力,一丝不苟,固执,对儿子很好。
最重要的一点是,很爱自己过世的妻子。
“算了,”原渔闷声闷气地走到客厅,心情很是复杂,“我们不如直接问他吧。”
“不太妥当,”方才一直沉默寡言的维兰瑟在这时开口,打断她的话,“他若是由执念而生,你突然提及此事,恐怕会让他的思绪陷入混乱之中,引起无法预料的后果。”
原渔眯着眼睛想了想,还是听从维兰瑟的话,将这个想法摒弃。
也对,威尔先生估计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为了幽灵,如果问得不妥当,说不定会提醒他目前的混沌状态,让他继续暴走,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毕竟如果一个人活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因为别人的话语而察觉到自己原来不是人了,这搁谁不会变得风中凌乱呢。
她在屋里来回踱步,而洛伦坐在沙发上支起下巴注视着她的烦闷模样。
就在这时,意外突然发生了:
“噗吱——”一根红色长尾,久违地从她的尾脊骨处冒了出来!!
不受控制地飞速摇晃起来,居然不小心将茶几上的花瓶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咣当声。
“完了,”她与维兰瑟四目相对,顿感大难临头。
果然,听到惊动声的威尔先生,飘晃着迅速回到了屋内,原渔看到他细长的脖颈如同伸缩弹簧一般将头颅收了回来,然后再次变回一个正常人的形态。
“打碎我妻子心爱的花瓶……罪无可赦。”宣判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威尔先生的喉头冒出来,带着诡异的气息。
原渔欲哭无泪:如果我说是我尾巴动的手,不关我的事,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