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帕罗的监狱坐落在小镇边缘的森林地带,这个在夜色下莫名阴森的青年拎起一直握在手里的那根黑色防卫棍,指引着这个可怜的异乡理发匠往暗处走去。
越是远离街道,泛着湿润的砾石便越来越多,直到将整个地面都铺满。幸好维兰瑟的鞋子足够厚,才不至于被硌得脚底生疼。
待走到街区拐角一辆破旧简陋的马车前,青年又用戏谑的口吻催促这一人一猫赶紧坐上铺着层薄干草的木架子中。
杏黄色的砖瓦墙建筑里只有非常微弱的光线透出,周围看起来非常暗,原渔只感觉现在仿佛是误闯了汉默公司出品的黑白惊悚片里,心绪很是不宁。
她尽量将呼吸放平稳,然后慢慢从维兰瑟的怀里伸出头来,发现无法看清青年的脸,只看到有几缕不算长的浅绿色卷发从他那并没有特别贴实的帽檐里掉落到耳边,看上去如柔软的海草一样顺滑发亮,却显得有些碍眼。
原渔眯起绿眸,直直盯着眼前人没有被面具覆盖的下巴,留意到他脸上的肌肉还在细微地扯动,似乎一直都挂着笑意。
只是她隐约能感觉到,他的笑并没有到达眼底,若是能看清他面具下此刻的表情,估计那画面会格外渗人。
而终于能将肩背上的理发工具卸下来的神明殿下坐在晃晃悠悠前行的木板马车上,摆出一副悠闲的模样。
这过分从容的态度倒是缓解了原渔今晚要去未知领域探索的几分紧张,她收回审视的目光,将视线投向四周愈发安静,仅有哒哒马蹄声回荡的小镇上。
原本以为青年在路途中也会继续说着些诸如“你的发色估计会很讨那位幽灵小姐的喜欢,不过作为理发匠,你难道不会为自己修剪个更为得体的发型吗?”“我倒是从未见过红色的猫,将她卖给我怎么样,有些钱财傍身,也免得你四处游走艰难度日了。”这般无聊的话语。
可没想到的是,这一路上他只是沉默无言地驾驶着这辆给人感觉摇摇欲坠的马车,并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
*
要绕过一条不算宽敞的海边小路才能到达森林监狱,路上的砾石与沙子铺得更厚了,马走在路上,发出轻微的嘶鸣声。
原渔眺望远处的海洋,只有港湾的边缘孤零零挂着几盏灯,照亮这寂静的夜色。
维兰瑟这具身体好像扛不了累,浓重的疲乏感让他只能虚虚环住小浔猫温热绒软的爪爪,完全没有要与青年搭话打探消息的打算。
本应该是无趣得令人窒息的旅程,可当原渔看到前方有一个正在路边行走的模糊黑影,她还是忍不住疑惑地叫了出来:“喵呜?”那里是有人在走动吗?
“不要出声,”青年并没有转过头来,可那压低的声调还是将他不耐烦的情绪泄了几分。
原渔皱起脸,抬眸继续看过去,试图透过昏暗的灯光看清那道身影。
马车的行驶速度越来越快,像是要迫不及待地避开什么东西,只是一切都晚了,毕竟夜间这响起的猫叫声实在过于突兀,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人影就已经以异于常人的速度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他们的跟前。
“小洛伦,”一道听上去不太精神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这个名叫洛伦·切里的青年闻声后叹了口气,还是将马车停下。他松开手里的缰绳,然后身手矫健地跳落下来。
只是却苦了突然遭遇急刹车的乘客,维兰瑟狼狈地在木板上滚了半圈,才堪堪将怀里的原渔护住,他不满地抿紧唇角,还是跟随着洛伦离开这辆马车。
“喵呜?”这人大晚上在外面游荡,也会被抓到监狱里吧?
车上的油灯摇摇晃晃,将这个拦路人的身影拉得细长,看上去古怪得紧。不过他一直垂下头,原渔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威尔先生晚上好,你现在还在外面散步?”洛伦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温和,褪去先前的恶劣,就这般简单地将寒暄的话语说了出口。
眼前这个弯曲着膝盖,身高大概有一米七的干瘦男人终于抬起头。
原渔刚开始还没太留意,直到维兰瑟的手指细微地收紧,她似乎察觉到什么,这才仔细端详起来,却蓦地被眼前的可怖景象吓得够呛。
原以为这位威尔先生只是戴着副墨镜,可认真观察后才发现,附在他高而尖的鼻梁前那两个圆圆的物体并不是镜片,居然是……被深深戳进眼眶里的两枚硕大的图钉,双目都完全被刺穿,乍一看的确像是副立体镜框。
就在此时,眼眶里的血水冲刷了图钉的斑驳锈迹,浑浊的暗红液体顺着脸庞流淌下来,黏糊着如同敷了层油膜,瞬间让整张立体的脸看上去面目全非,叫人不忍直视。
他的身上穿着的这件并不符合现在时节的单薄背心随海风吹起,原渔也注意到在威尔先生的心脏部位处,同样被插了根带有螺旋纹的铁钉。胸膛的伤痕过于深,存活的可能性大约为零。
“喵呜?!”这还是活人吗?!
她身上的绒毛都无法自抑地竖直起来,将心底的惊惧吞咽下,连忙扭过头看向洛伦。
“我在找回家的路。”威尔先生对任何诧异的目光都好像毫无感觉,他慢吞吞地嚅动着干裂的嘴唇,细碎的声音透着股彷徨感,倒让这惊骇的场景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家。”洛伦示意他们都坐在车上,位置顿时有点拥挤起来。维兰瑟面无表情地与原渔一起凑到角落处,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洛伦看着维兰瑟这副淡定的样子,眸光幽深了几分:还以为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异乡人……特别是那只猫,看上去似乎能读懂他们的话语与情绪。
总算来了些乐子,让他的生活不至于那么枯燥无味了。
“年轻人,从前好像没有见过你,你是刚来这里的吗?”马车驶在颠簸的路途上,威尔先生的“眼睛”落在维兰瑟的身上,扯出的笑容因为唇边沾染的血色污渍而变得诡异。原渔动了动耳朵,感觉脑壳有点发麻。
“是的,先生,听闻阿帕罗小镇风景优美,所以我想要来此地谋求生计,顺便看看是否能够定居下来。”维兰瑟顿了一瞬,留意到男人疑惑的表情,又继续说,“如您所见,我是一名理发匠,游走于各处为需要的人理发。”
“这是个不错的活计,”威尔先生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稀疏的毛发,“你知道吗,我年轻时也跟随过不同的师傅学过许多手艺,不过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喜欢的。”
他摊开与身型不符的宽厚手掌,上面布满粗糙的厚茧与一些细小伤疤,一道道都是无法磨灭的印记:“我是一名木匠,每当这个镇上的人要置办新家具,基本上都是来找我去帮忙制作。”
“我的手艺在这里,可是数一数二的,”他的话音里带上了自豪,连有点佝偻的脊背都挺直了些。
*
威尔先生的家并不远,这是座带有花园的独栋建筑,被木栅栏围住。门口放了个信箱,隐约能看到里面塞满的都是已经枯萎的干花。
围栏的门并没有锁上,轻而易举便能被推开。洛伦摘下帽子,露出一头有些乱的半长卷发,他微微弯下腰身,礼貌地请威尔先生走进屋子里。
“小洛伦,我和这个年轻人聊得很开心,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请允许我邀请你们进来喝杯茶吧。”威尔先生停下脚步,静静地“看”向他们。
“威尔先生,今晚我还得送他们离开,恐怕不太方便……”洛伦显然不愿意逗留在此处,可维兰瑟的话语却破坏了他的打算。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感谢您的邀请。”原渔已经跳落到地面上,与维兰瑟并肩而行,跟随这位屋主一路穿过小花园来到门廊前,完全没有将身后浑身流露着不悦的洛伦放在眼里。
“我的钥匙呢?你们先等一下,我找找钥匙。”
威尔先生的话给了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洛伦一把拉住维兰瑟的胳膊,将他带到角落里,语气全是不满:“为什么不按照我的话行事,非要节外生枝?”
“喵呜喵呜,”因为跟着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威尔先生都比跟着你这个看起来就不怀好意的人强多了。原渔舔舐着爪子,白眼几乎翻上了天。
“他不是活人吧?”维兰瑟直接回避他的问题,反而抛出心里的疑问。
洛伦闻言,刚才的不悦突然消散了些,他环起双臂抱在胸前,姿态随意地倚靠在墙边:“他是被杀害后变成的亡灵,也许是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亡,才一遍又一遍地徘徊在此地,不愿离去。”
“如果刚才不是你的猫发出叫声,我们本来可以在不惊扰他的情况下离开的。”
“他是被那个女演员杀害的?”
“大概吧,”洛伦耸了耸肩,看起来好像对此毫不关心。
“喵呜?”镇上所有被杀害的人都变成了这种亡灵的形态吗?原渔瞄了一眼周围漆黑的环境,认真地询问着。
维兰瑟体贴地转达了她的问题。
洛伦摇摇头:“就只有零星几个死者会成为不肯离去的亡灵,其实镇上的大家都已经习惯这副景象了。镇长之前派人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发现他们并不会做伤害镇民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将他们当作威胁。”
“威尔先生如今的这副模样是维持去世前的模样吗?”凶手的作案手法也未免过于残忍了。
维兰瑟未尽的话语在叹息声中似乎被洛伦捕捉到,他挑了挑眉,语气变得有些古怪:“这是模仿戏剧《目空者》而采取的杀人手法。这部戏剧里的受害者看到了某一事件的真相,却不肯说出来,扮演连环杀手的女主角觉得既然如此,那他的眼睛也可以不需要了,就将钉子硬生生凿进他的眼眶里,以此作为惩罚。”
“喵呜?”那凶手在现实里为什么要对威尔先生下手?原渔皱起眉,扯住维兰瑟的裤脚,示意他赶紧帮忙问询。
“因为呀,”洛伦仿佛察觉到了这个问题是由小猫发出的,转而将目光投到她的身上。嗓音带着笑,眼底里却一片冰凉:“据说威尔先生之前曾经目睹过一桩抢劫案。”
“可是在进行审问的时候,他却否认了这个事实。”
“毕竟,那个犯罪的人,可是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