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幢房子装修得很有生活气息,家具散发出沉稳纯粹的树木气味,四处都收拾得很干净,一个盖着酒红厚毯布的巨大木箱稳当地摆放在客厅的显眼处。
留意到维兰瑟探究的目光落在木箱上,威尔沏茶的动作放缓了下来:
“那些是我妻子的东西,我怕它们放在储物室会发霉,就摆在这里,让这些老物件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就像是在谈论自己的老朋友一样,语气里蕴着怀念与眷恋。
玫瑰花茶的清香顺着袅袅热气充盈在这个不大却温馨的空间里,落地窗旁的花瓶中还摆放着几束淡黄色的鲜花。
本该是很融洽的场景,可原渔现在却无心享用热茶,只能趴在洗手池里龇牙咧嘴着将脏乱的爪子冲洗干净。
外面实在太黑了,方才听完洛伦的话,她的四肢忍不住抖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结果没有预料到这漆黑的花园里居然遍布无人清理的苔藓。
原渔一脚踩在滑腻的苔藓上,慌乱着滑落在泥地里。维兰瑟来不及将她拉回来,眼睁睁看着她变成一只脏兮兮的泥巴小猫。
“喵呜,”威尔先生,你的花园该好好打理了。她哀怨的小眼神时不时飘到已经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身上,可惜除了维兰瑟,没人分心关注她的情绪。
“这套茶具,是我妻子从家里带过来的,她很爱惜它们。”察觉到维兰瑟用指腹轻微摩挲着杯上的鸢尾花纹饰,威尔先生又露出一抹笑容,可惜搭配他脸上似乎永远也擦不掉的暗红液体,吓得人几乎连呼吸都要滞上一分。
幸好坐在他面前的两个年轻人都不是什么寻常人,洛伦更是笑眯眯地从茶桌上的编织布筐里拿出一颗杏仁糖吃了起来,还不忘转过头,试图用手里的食物吸引原渔过来。
原渔看着他这副逗弄小猫的动作,无语地磨了磨小尖牙,用力将身上的水珠甩干后,才耷拉着尾巴回到维兰瑟的身边。
“既然是爱惜之物,不是应该珍重地将它们收藏起来才对?”维兰瑟轻轻捏了一下原渔湿漉漉的爪爪,眼底隐匿着温和笑意。
威尔先生脑袋上所剩无几的头发已经将中年的沧桑诠释得真切,只是若是细看,眉宇间还留下几分年轻时的英气。他摸着脑袋笑了笑:“我以前也是这种想法,只是我妻子不一样,她更想把自己心爱的东西都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让更多人都喜爱它。”
“正是这般真诚的性格,我才会在与她初遇之时便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从此为她钟情。”这般毫不掩饰地对旁人道出对妻子的爱意,原渔的目光落在他身体被刺穿的部位上,悄悄叹了口气。
她感觉留在威尔先生的家里似乎比前往监狱安全多了。
维兰瑟仍在耐心地听着男人倾诉与妻子的相遇经历,洛伦本来还懒洋洋地将身子窝在沙发上,左手把玩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怀表,无处安放的长腿有些局促地交错叠在一起,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聊天话题。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开始有意无意地用食指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沙发扶手,像是突然不耐烦了起来。
原渔一直都在悄悄留意这人的举动,见他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大概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小镇的钟楼却传来八声响亮清脆的钟鸣。
她仿佛嗅到了空气里浮动着让人不安的诡异气息,条件反射地用长尾卷住维兰瑟的手腕。
“好久没有遇上如此投缘的人了,如果不嫌弃的话,你们今晚就留在这里住一晚吧。”原渔终于等到了这个留宿邀请,眼睛都亮了些。
洛伦破天荒地没有出言阻挠,趁威尔先生去洗手间的间隙,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维兰瑟:“既然这间房子的主人提出这个请求,你们今晚就好好留下吧,不用去监狱过夜了。”
“不过好心劝你们一句,在天亮前,可不要走出屋子外面喔。”
“喵呜?”你不留下来吗?见他轻飘飘地抛下这句话便转身准备离开,原渔皱起眉,控制不住长长地唤了一声。
虽然这人怪里怪气的,可是身上并没有沾染黑色气雾,说明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如果入夜后便会有危险,那他现在出门,岂不是也很容易发生意外?
她自问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别人去送死,还是选择向他表示一下善意。
洛伦停下脚步,面具下的视线与原渔担忧的眼神汇聚在一起:“你是在留我吗?”
维兰瑟长指微蜷,不知道为何,他对于小浔猫和眼前这青年沟通交流的行为,好像有种发自内心的排斥感,就像在上个世界遇到克洛一样。
可惜这种古怪又复杂的思绪,不知从何而起,也无从探究。他眯了下眼,郁闷地抿紧双唇,只能将怀里的小猫再搂紧些。
原渔眨了眨眼,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将她这个动作看清的洛伦发出了今晚以来最不虚伪的笑声,他还得抬手将唇边肌肉控制好,才不至于笑得酸软:“你这小猫倒是有趣,记吃不记打。放心,我不像你们这么弱,你还是好好关心自己今晚能不能好好活下来吧。”
说完后便迅速消失在屋子里,只剩下她与维兰瑟面面相觑。
*
威尔先生让维兰瑟憩息的房间,昔日曾是他儿子杰夫斯住过的地方。原渔没想到这个屋子面积并不算大,杰夫斯的房间却宽敞得甚至有些空旷了,大抵占了二楼的大半空间。
可以看得出他们家对这个孩子很是疼爱,连书柜里都摆满许多封面精美的套装书籍,估计价格不菲。不过随意拿出一本来翻阅,上面基本上都没有什么磨损痕迹,大概是从未被人阅读过。
“喵呜,”今晚我们还是小心点吧。原渔参观完杰夫斯的房间后,趴在沾染着散不去的霉味的被窝上,神色很是凝重。
洛伦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她可不会将它当成玩笑之语,指不定到时候屋外的神秘鬼魂闯进来,抑或是屋里的威尔先生突然发起狂,都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
希望白天是安全的吧,这样才能让他们可以顺利外出去找寻线索。
思索完回头一看,却发现维兰瑟正魂不守舍地盯着窗边的帘布,被原渔一连叫了好几声才肯回过神来。
若有所思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一开口便让她摸不着头脑:“你对那个洛伦·切里,有什么看法?”
“喵呜?”原渔揉搓着耳朵,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见他神色认真,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他身上没有黑气,应该不是什么坏人,但看起来有点怪异,咱们别去招惹他就对了。”
“真的吗?”维兰瑟脸上的神情终于回暖了些,长睫微垂,精致的眉眼生动了不少,“那在你看来,谁是好人?”
“喵呜,”原渔真的要怀疑眼前人是不是被别的生物夺舍了,她抽了抽嘴角,还是慢吞吞地朝他走去,窝在他的身边轻轻舔舐了一下他的指尖,“自然还是神明殿下你最好啦。”
好不容易把生出莫名其妙想法的神明殿下顺好毛后,她盯着摇曳的灯火,开始感觉到了身体传来的乏意,眼皮控制不住快要耷拉下来,连喵呜声都变得软绵绵的。
“你好好睡觉吧,今晚我来守夜。”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原渔抬起下巴,强忍住困意:“喵呜,”不行!这样吧,你来守上半夜,我来守下半夜好了。
迷迷糊糊好像得到一声“嗯”的回应后,她终于忍不住合上强撑开的眼缝,倒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
“起风啦,双脚摇呀摇呀,风停了,从此安静地睡吧……”
原渔正陷于睡梦中,忽然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歌谣哼唱声,声调低缓细若蚊蝇,夹杂在晚风里飘荡着钻进她的耳朵里。
这声音让她很是不适,哼哼唧唧轻咛了几声,还是睡眼惺忪着从梦里挣扎醒过来。
伸出爪子摸了摸旁边的枕头,发现空荡荡的,维兰瑟不在。
原渔揉了揉眼睛,若有所感地抬起脑袋看向窗边。
原本应该在守夜的神明殿下,此刻脖颈上被一根粗长的麻绳束缚住,被直直垂吊在半空中。双脚离了地,身体轻微地摇晃着,待她看过去那会,已经彻底没了动静。
“喵呜?!!!!”凄厉的嚎叫声划破夜空的静寂,一道白色的人影似乎是受了惊吓,仓惶地离开窗外。
只留原渔无措地冲过去,抓紧维兰瑟的衣角艰难地往上爬,待爬到他的肩膀上,然后颤颤巍巍着身子,想要用猫爪划烂他脖子上的绳索。
可是因为一直悬在半空中,让她毫无安全感,爪爪止不住地颤抖,连绳索都难以对准。
原渔看着维兰瑟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以及失去了起伏的胸膛,深深吸一口气后,张开嘴开始努力啃咬这根麻绳,还得小心翼翼地避开其它脆弱柔软的肌肤,免得在他脖子上留下伤痕。
“喵喵喵,”呸呸呸——终于用尖齿将绳索磨破,她将嘴里的细碎纤维吐出来。
维兰瑟如同失去了羽翼的雀鸟,重重地从半空坠落在地面上,“咚”的一声,发出沉重的闷响。
也顾不得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把威尔先生引过来,原渔跳到地面躺着的人身上,努力呼唤他的名字。
“维兰瑟,维兰瑟——”她现在这副模样,也没有办法为他做什么诸如心肺复苏的急救了。想到这里,原渔绿眸里噙满泪水,一滴滴坠落,将他胸膛的衣裳慢慢打湿。
亲近的人倒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却无法将他救活,这种无能为力感让她快要窒息了:“喵呜,”神明殿下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贪睡没有陪你守夜,你就不会去世了。
“咳咳——”
趴在他的身上哭了许久,原渔突然感到自己的后背被轻柔触碰着,这熟悉的触感让她猛地抬起头,看到维兰瑟已经睁开双眼,唇角溢出虚弱的笑意,嗓音有点哑,红色勒痕落在雪白的脖颈上尤为刺眼。
“伊玛,你是不是忘了……咳咳,我在这里被凶手杀害后……咳咳,并不会真正死去。”
原渔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打了个嗝,她脸颊的毛发都已经湿透,水洗过的双眸睁圆着,看起来分外狼狈。
“你们……在做什么?”威尔先生的幽灵就这样穿过紧锁的房门,一路飘荡着来到他们跟前,被血水浸湿的脸开始生出褶皱,他就如鬼魅一般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地上的人。
维兰瑟支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全身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只能无力地跌躺回去。
他正想解释如今的境况,方才的动作却不经意将颈部的伤痕显露在外。
威尔先生本来状态还算正常,可当看到这道伤痕后,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幽幽地露出牙齿,单薄的衣服逐渐被血渍攀附,直至红色血渍染红全身。
突然从一个和蔼朴实的普通中年大叔,变成了一个仿佛前来索命的厉鬼。
直直朝他们扑了过来!
原渔还没来得及消化眼前的状况,见他似乎准备伤害维兰瑟,下意识伸出双臂想要将地上的人护住。
就在那么一瞬,她惊觉自己居然从一只小浔猫,渐渐地恢复成为人的模样。
“这次我护住你了。”轻软的嗓音裹挟着温热的呼吸,落到维兰瑟的耳畔。
散乱的红色长发垂落丝缕,与他的发丝交缠在一起。他的思考已经完全停滞了,仅存的意识里,只余鼻腔嗅到的清淡香气,与胸膛里传来的,心脏的剧烈跳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