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临川惊觉大事不妙,忙扔掉手中狗尾巴草,端正态度学着褚玉的样子。
沈萝怎么防不胜防?
“娘亲,你在说什么,自是从院门出去的。”
沈萝表情并未松动,从手里抛出一把锁丢在赵临川跟前,严声呵斥。
“跪下!”
他闻言跪地,盘算着脱身的法子,以及是哪里出了纰漏。
褚玉的闺房每夜都会落锁,此事他是知晓的,但因白日褚闲回府,同沈萝起了争执,二人不欢而散,故直至府中所有人入睡都未曾锁房门,他才敢偷偷溜出去,沈萝手中的锁又是从何而来?
莫不是诈他?
“褚玉,你是不是瞒着娘亲什么?告诉娘亲你怎么出去的,娘亲就不罚你。”见他迟迟不曾开口,沈萝放软语气好声劝说。
赵临川思忖片刻,一口咬定,“自是从院门。”
上一秒和颜悦色的人立刻神色大变,扬手将巴掌落在他脸上,力道不轻。
赵临川身子不稳差点趴在地上,耳边嗡鸣伴随着沈萝凄厉尖锐的声音。
“你胡说!”
沈萝从李嬷嬷手中夺来戒尺,他尚未跪直身子,后背又传来钝痛。
“你说谎!你院门我白日里就上了锁从未取下,你老实说你到底怎么出去的!”
闻言他暗自倒吸一口凉气。
沈萝不仅在房门上锁,就连院门也落了锁,他白日去偷听他们二人争执也是翻墙进出,并未想到院子门都会上锁。
若说翻墙容易暴露,只能咬死从院门出去,沈萝不至于将亲女儿活活打死。
“是从院门,并未说谎。”
‘啪’得又是重重一下。
“前些日子赵临川将你送回后,你行为变得古怪,言语不似从前,我本以为你是心中对我有恨,对你严加管教未曾多言,想必是我太过心软,方才见你举止粗鄙判若两人,你作何解释?!”
赵临川垂眸,双手叠至额前,叩首伏地。
“女儿不想作何解释,一切都是娘亲逼我的。”
“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想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为何就不明白娘亲的苦心?”
赵临川起身一脸平静:“娘亲可曾想过,外公家现如日中天,恭王有意争储,沈贵妃让你将女儿嫁给太子,是何打算,至褚家,至我于何地?”
沈萝张了张嘴,她睁大双眼难以置信望着言语行为陌生的女儿。
平日温顺的姑娘,现却露出了锋芒,眼底嘲讽毫不掩饰。
可她就这么一个期盼,昭文六年一月,她诞下女儿。
沈沅告诉她,看面相定能大富大贵,若有意栽培,做个未来太子妃也不是问题,有朝一日母仪天下,她在母家中也能抬起头来。
那年,沈沅的孩子恭王在五月将要满五岁。
姜拓身为嫡长子,那年尚未被敕封为储君,褚玉出生时,太子五岁。
她看着怀中孩提,常言道人往高处走,她想只要去到高处,什么东西没有。
沈沅拉着她的手,哭得梨花带雨,不停跟她说。
“姐姐,你我姐妹二人,要往那高处去,我现在虽是小小妃嫔,我的孩子不会让他争储只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但不能耽误了外甥女的未来,你想想未来的一国之母,是何等荣耀,对你,对我们沈家,这样做还怕阿爹不给你面子么?”
做这么多,全都为了她。
可为何眼前的女儿变得这般陌生?
沈萝倏地回神,手中戒尺重重落在赵临川身上,叫喊道:“你说谎,你就是为了清韵那丫头来报复我!人往高处走,我想让你当太子妃有何过错!”
“娘亲,爹在朝中也算中流砥柱,这些还不够吗,为何想卷进争储的勾心斗角中?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你也该明白。”
赵临川忍下身上传来的疼,想跟她讲明白其中道理,企图说服她放下心中执念。
“我这辈子也就指望着你了!”她哭着,“你不该忤逆我的,我是你娘,你要对我百依百顺,什么都听我的,你不该忤逆我的。”
赵临川轻轻呼出一口气,想制住发疯的沈萝,还未动手,院子外一阵急匆匆脚步声和声音传来。
“给我住手!”
沈萝哭得满脸泪痕手上动作一滞,愣愣朝声音来源望去。
褚闲大步流星走到他们中间,将女儿拉到身后,挡在跟前。
“我是太子老师,官居太傅一职,你将家中女儿送到太子跟前竞选太子妃,这会引皇上猜忌,其中道理利害事到如今你怎还不知?沈家这样做无非是想拉我们下水,我白日与你说过利弊,你到现在还未想通执着于此,阿喜是我的孩子,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
褚闲痛心疾首,到最后悲愤交加,更是无奈。
赵临川一言不发,褚闲的身子挡在跟前,心中感怀。
他忽然很想回边关,去爹娘坟上瞧一瞧。
他和赵显义相依为命至今,他家中情况简单,不如褚玉复杂,但他父母双亡后,十岁便上战场,独自在边关无依无靠,什么事都是靠着自己解决,自己打拼下来。
他想爹娘了。
可他爹娘的样貌,时至今日,赵临川其实早就记不清了,关切眼神话语传来,在他眼前,好像跨越无数时间,跟现在重叠。
恍惚间,他好像在褚闲脸上看见他阿爹的模样。
“阿喜,别怕,爹在,就算跟沈家撕破脸,爹也护着你。”
沈萝发怔时,泪水潸潸,悲从中来,多年委屈尽数吐出。
“褚闲,你从娶我至今心里从没有我,我这一路走来,又何其容易,婚姻不过都是女子未来一生的筹码,我为褚玉谋划,不过也是想她日后好一点。”
褚闲并未回头,赵临川却见那位一身清明的太傅红了眼眶。
“阿萝,我娶你,自是心悦你的,只可惜你觉得那时我人微言轻,跟沈家求亲是高攀让你下嫁,只是为了利用你家权势往上爬,是你从始至终都不信我这片真心。”
藏在心头多年的话终于悉数吐露,他从未想过利用沈家攀附权势,走到今日全靠他的本事。
但这些,沈萝从始至终都不信。
他想给沈萝还有未来的孩子过上很好的生活,即便那时对于沈萝来说是下嫁,但他从未亏待过,早些年尚且能相敬如宾,可后来孩子出生后,什么都变了。
沈萝一怔,望着进屋子去的丈夫女儿,她站在院中,又哭又笑。
月色如水,三月的夜,格外的凉。
*
褚玉已在书房外踌躇许久,怕什么来什么。
在她举棋不定时,书房传来苍老的声音还带有些愠怒。
“臭小子,回来了还杵在外面干什么,难不成要我老头子请你不成?”
褚玉闭了闭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推门,一进门赵显义拿着一把扫帚欲要往她身上招呼。
她下意识僵在原地,等着扫帚落在身上。
出乎意料的扫帚在半空中就停了。
赵显义不满得瞪着她。
“臭小子,往日我要揍你,你上蹿下跳得跟只猴儿一样,现在怎么不躲了?”
说完将扫帚递给守在屋里的老仆,拂袖上榻为自己添了新茶。
褚玉眨眨眼睛,立马上前讨好道:“爷爷您身手好,我都反应不过来。”
她捶着赵太师的肩膀,甜言蜜语哄着。
赵临川跟她说过,要实在躲不掉跟老爷子碰上,就多哄哄他,老爷子最吃这一套。
赵显义冷嗤一声,故作严肃:“你小子少来,这两日都干什么去了,往日我去溪山居钓鱼,你还知道屁颠屁颠过来寻我,怎这次回来不见你来,若不是府中人通报,我都还不知道。”
“这不是身边突然多了很多事,抽不出身来。”褚玉帮他揉着肩膀,笑道,“爷爷说的是,孙儿不孝。”
老人家终于露出了笑容,乐呵呵指着墙角盖着红布的架子。
“去把红布揭开看看。”
褚玉上前揭开红布,入眼是一个武器架子,上面放着一杆新的长枪,枪头锋利无比,上面镌刻着复杂花纹,通体黝黑,显得十分不凡。
“喜欢吗?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劲儿让人打造的,一直等你回来送,想此枪与我孙儿甚是相配。”
赵显义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摸着下巴花白的胡子,乐呵呵地。
若换做真的赵临川,他肯定喜欢。
太师失算就失算在,现在皮下的人不是赵临川,是褚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让她当面提枪比登天还难。
她吓得不轻,白日里昭文帝让她耍枪刚混过去,现在又来一个。
尽量模仿着赵临川的语气道:“喜欢,这么好的枪,当然喜欢!”
“喜欢,那和老爷子我试上一试如何?”
来了,又来了!
褚玉忙推脱道:“爷爷,如今天色很晚了,不妨改日再试试?”
谁知老爷子脸色一面,吹胡子瞪眼:“不行,难得你回来一趟,都不知道你待几天,万一你明日就走怎么办,现在必须和我练练!”
她给跪下表演磕一个行不行?
褚玉颤颤巍巍伸手至枪.身握住,想提起来发现架子上的东西纹丝不动,转头对上一脸困惑的赵显义。
单手不成,褚玉改换双手握住才堪堪挪动一分。
对她来说,过于沉重了。
“这枪重么,我可是按照你身边那杆重量来的……”
赵太师嘀咕上前,双手握住铆足了劲用力提枪,下一秒意味深长瞥了过来,松开一只手,单手轻松将长枪提起放在她跟前。
“臭小子,莫不是受伤了?”
赵太师将长.枪放回原位,转身再次回到榻上,语气关切,同时也意味不明。
一个老人家都能提起,这事情没个合理说法糊弄不过去。
褚玉留了个心眼,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若道受伤,万一老爷子直接喊人请大夫她更加瞒不过去。
“并未受伤,只是今日身子不济,浑身乏力使不出力气,休息几日便好。”
“我还以为你又跟上回一样,战报说望山大捷,送孙将军尸首回京,回来就回来,还带一身伤。”
赵显义轻笑一声,“也是不肯同我比试,在你走的时候千叮万嘱要你下次回来切莫再受伤,我还以为你都忘了。”
褚玉上前拱手赔礼:“爷爷的话孙儿不敢忘。”
赵显义放下茶盏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神色和蔼,“也别站着了,坐,我让人备了你最喜欢的桃糕,一会儿给你尝尝。”
前些日子在街上闻到桃糕香甜气味儿实在诱人,心心念念许久,在今日却能尝到,心头阴霾散去,语气不由多了几分轻快。
“谢谢爷爷!”
赵显义跟身旁老仆对视一眼,老仆离开后没多久再次进门,手上多了一碟热乎的桃糕。
他将糕点推到褚玉跟前,眼底笑容不减。
“吃吧。”
吃完最后一块桃糕赵显义便放她离开了。
回房后将赵临川给她的信打开,把上面写着的明日上朝细节熟记于心才脱衣睡去。
早朝时倒是相安无事没有生出什么波澜。
除了几个文臣在一些理念上小事吵了许久,最后不知是谁提到太子妃一事,又吵了许久,吵得昭文帝受不了,撂下一句‘太子妃一事自有定夺’便散了朝。
褚玉并未立刻坐马车回去,四下转悠之际,在一处拐角意外瞧见宋川平从恭王府里走出,在门口稍顿片刻就匆匆离开了。
恭王府?
宋川平是赵临川身边最信任的副将,根据赵临川跟太子的关系,应是站在太子这边。
恭王是沈贵妃的儿子,一个太子身边的武将,武将手底下副将却从死对头府里走出来?
匪夷所思。
念及此,事情轻重缓急,现在被她碰上,理应先知会给赵临川。
褚玉朝褚家赶去。
本想再找个由头见一下关在里面的赵临川,谁知刚到府门却和刚下马车的褚闲撞个正着。
“赵将军?”
褚玉作揖诚恳:“褚大人叨扰了,我想寻一下褚小姐。”
褚闲想起昨日在东宫的事,未直接推辞。
“不知赵将军寻小女有何事?”
可千万别是太子妃的事。
“小事。”
褚玉答得面不改色,心里却如热锅上蚂蚁。
“既是小事赵将军不妨由我代为转达,这几日小女身体不适不见客。”
“虽是小事,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得见到她才行。”
褚闲睨了他一眼,嘴这么严,那万万不可能了。
现在他并不知昨日东宫后来他们的对话,还只当是以为来人是为了太子妃一事帮皇上打探口风。
“赵将军请回吧。”
说完头也不回进了大门,还特意命人将门关上。
褚玉思来想去都摸不着头脑,站在原地发愣之时,原本紧闭的大门再次敞开,她以为是褚闲改变主意。
褚闲行至跟前,拱手道:“在此之前多谢赵将军出手相助,日后朝中若是什么事我褚某在能所能及的情况下,定会相助,但赵将军想知晓其中缘由,恕我不能相告,其中曲折还请海涵。”
说完他再次头也不回的跑了,全程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褚玉抬手,回答她的是大门合上的声音。
宋川平的事若是耽误恐出忧患。
想起她的闺房外就是环城河,赵临川会翻墙,褚玉计上心头。
她在晚间常能听到路过画舫歌女的歌声,赵临川若是被关了起来,虽然不雅,也是个法子。
褚玉雇了艘画舫,船夫划着船,她立在船头,身上官服未换,头发梳得板正,少年常年习武身形匀称,春光下,远远看去整个人游在湖光山色中,惹得身边春色与她相争辉。
闺房的窗外当初建府邸时还留了几寸落脚地,等船夫将画舫靠近,她上岸敲了窗户。
没过多久墙头老树忽有异响,地上细碎树影摇晃。
褚玉抬头,望见墙头上的姑娘逆光而坐,头发梳得歪三斜四,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来。
失神的功夫,姑娘便从墙头越下落在跟前。
“想什么呢?赶紧上船。”赵临川拉着她手腕进了画舫。
画舫里他们对坐,一眼望见姑娘素净的脸上红痕明显,她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膏递给赵临川。
很是愧疚,“对不起。”
赵临川摆摆手不以为意:“你在我跟前不必小心翼翼,也不需事事道歉,小爷我皮糙肉厚不碍事,况且自从经历昨晚,短时间内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褚玉微微一怔,赵临川笑着将目光投到外面荡漾的水波上,“褚小姐,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她心头一暖,瞧着他杂七杂八的头发,自告奋勇想帮他梳头,“我帮你重新梳个头如何?”
他倒也自然,直接将身子背对她,“今日府上都没人来帮我梳头,你这头发好麻烦。”
褚玉解开他头上发钗,用手指当篦子为他挽发,不忘将今日瞧见的宋川平去恭王府的事同他说来。
“宋副将这情况,我需不需有所防备?”
赵临川一手搭在围栏上懒懒散散靠着,一手把玩着酒杯垂眸,最后抬眸笑望。
“不用,宋川平与我相处多年,我自是知晓他的底细,你装作不知就行。”
环城河波光粼粼,画舫驶过芳菲街,岸边芳菲盛开,三月春风吹过,空气中带着丝丝清香,飞花落水。
*
赵显义在院中见家中的马夫路过,端起茶盏小酌,守在身边的老仆曹老头好奇出声。
“郎君往日上朝不都骑雪驹么,怎么突改乘马车了?”
赵显义放下茶盏,神色微冷,早已洞穿一切。
“因为现在的临川根本不是以前的临川,皮囊还在,但是芯儿换了。”
曹老头神色诧异,赵显义回忆昨晚情形,更加笃定自己目前的想法。
“不是真正的临川,又怎会提得动我送的那杆长枪,昨晚见他拿不起枪便出言试探,若他辩驳从前受伤一事儿,不吃那桃糕,我并不会起疑,可他不仅没否认,还吃了,假的人又怎会唤得来那匹雪驹,会骑马呢,自是马车比较方便。”
曹老头恍然,忧心忡忡,“家主,这该怎么办?”
“不着急,一切照常即可,等寻到临川弄清其中原委再做打算也不迟,我瞧他并不会武,走路姿势虽刻意模仿但能见娇态,又喜桃糕,应当是个姑娘,你去查查这几日她跟谁有过往来,查清楚来告诉我。”
他们说完有小厮前来通传。
“家主,赐婚的圣旨到了。”
*
褚闲跪地接完圣旨起身,心中石头总算落地。
皇上亲自为褚玉和赵临川赐了婚,跟太子妃一事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赐婚赐给谁都行,只要不是跟沈家有牵扯或是盛京城里的那些高门贵胄世家公子就行。
沈家想做什么妖,也乱不到他们家头上。
但没想到会是赵临川。
他回头望向沈萝,他们夫妻二人并未多言语,静静对视着。
沈萝尝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眨眼变成苦笑,转瞬又红了眼眶。
念及沈家可能会过来寻她,避免节外生枝,褚闲嘱咐道:“这几日你就称病谢客,特别是沈家的人来寻你,一个都不见。”
沈萝点点头,欲言又止,等他转过身去,眼泪簌簌落下。
“大人,赵太师来了。”
赵太师:我倒要看看是谁在冒充我孙砸!
褚闲:完了,我把未来女婿拦在外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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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