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至来得很快。
褚玉原先以为窦至是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可一见才知对方不过弱冠出头的男子,因常年在外奔波,面色晒得黝黑,长相清秀,目光炯炯有神,见到他们夫妻二人,露出那一口洁白的牙齿。
“将军,您喊我?”
瞧他也是个耿直之人,褚玉没跟他故弄玄虚,开门见山道:“窦至,你成亲了为何不说?还整日领个任务差事出去忙得见不着人影。”
窦至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没有遮掩的意思。
“将军,军中将士因为家眷告假出去,或是家属前来探亲,落下的事总要耽搁些时候,现在刚打完仗,事态不稳,军中将士高兴,我也高兴,我媳妇儿现在也来到了望山城,日后有的是时间。”
原来他自己知道罗梦然来了望山城。
“可也不能半年也不去瞧上一瞧,又不是分居两地见不上几面,你们年纪轻,军中事物固然要紧,你也该抽点时间去瞧瞧你家娘子,你家娘子的事我夫人都同我说了,她也是个真心喜欢你的,别伤了人家的心。”
窦至一顿,赵临川开口,“段夫人今日喊了不少军中官署家眷过来,目的就是想让我帮你家娘子做一下主,免得叫人整日见不到,提心吊胆,那些有家眷的,哪个不是两头跑,可你看他们就算告假回了家,回来照样事事做得上心,知道你是为赤霄军好,但人家姑娘既然嫁给了你,你也该对人家上心些。”
他红着眼眶神色惭愧,“将军,少夫人,我实在是怕若有朝一日我牺牲在战场上,让梦然一个人挂着太多念想,与其让她与我感情更深厚,不如淡一些,这样以后不至于过渡伤心。”
褚玉顿时恼火,声音严厉了几分,“这样你当初何必娶她,让她另嫁他人岂不是更好,现在娶都娶了,又怕耽误人家,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窝囊的男人?娶了人家就要对人负责,担心这担心哪的,当初就别娶,你现在既然不想负这个责任,干脆同她和离,免得让人家姑娘还整日念着你回去!”
窦至一怔,急忙否认,“我不是不想负责,我只是害怕,想到日后我可能会战死沙场,我就不敢面对梦然。”
赵临川叹了口气,“你心里的想法我自是知道的,只是你这般矛盾,只会让两边事情都办不好,既然选择了从军这条路,只要打仗就会有死伤,自己也有个心里准备,但这都不是你逃避的理由,将军也会为你们负责,尽全力减少伤亡。”
窦至眼泪掉了下来,声音哽咽:“我知道的,少夫人,将军,我知道的,将军是个好将军,对我们都好。”
褚玉开口:“你明日起先歇息几日,四日之后再回来复命,回去好好陪陪你家娘子,带她在望山城好好转转,切莫辜负人家姑娘一片心意。”
窦至喜笑颜开,眼中含泪,立马单膝跪地抱拳,“谢将军!”
“行了,别哭了,先去忙你的,忙完明天去找你家娘子,但是回来可不能松懈,要好好干。”赵临川说完,窦至起身用手袖擦去脸上的眼泪,笑着出去了。
掀开营帐帘子的时候,瞧见宋川平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褚玉下意识以为他是在偷听,刚想出声被赵临川制止住了。
“宋副将,想进就进来吧。”
宋川平走进来,一脸八卦,“将军,窦至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一个人又哭又笑的出去了?”
赵临川笑道:“自是想自家娘子了,宋副将,不知你可有婚配,别想窦至一样,娶了妻都不告诉咋们将军,让夫人来跟前诉苦。”
“没没没,绝对没有,夫人,你可别冤枉我,我要是娶了老婆,肯定第一个敲锣打鼓告诉将军。”
褚玉记着赵临川先前的话装作没事人一样,走到箱子前,翻看着里面的东西,箱子里装着的全是书,保管得挺好,只是翻得陈旧了些,足以看出书的主人当年是有多努力。
“宋副将,你有何事?”褚玉开口,“瞧你一副有事要说的样子。”
被点名的宋川平欲言又止,望了望一脸自然的将军夫人,又瞧了瞧自家将军,两个跟没事人一样,他都拿不准,那日夫人跟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观察了几日,也不像是要问他罪责的样子,但那些话难不成是将军夫人跟他的一些感慨陈词么?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问题来了,他确实偷偷背着自家将军做了亏心事,而且还不止一件。
宋川平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现在根本说不出来,便改口打哈哈,“没有事,将军,我就是来问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褚玉抬眼瞅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当真没有?”
“真没有,真没有。”
“要是让我查出来,或是听到了什么,宋副将,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宋川平竖起手指欲要发誓,看见自己竖了四根手指,忙收回一根。
“我对将军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就是今日喂我那匹马多吃了两捆草……”
褚玉一怔,好奇抬头,赵临川强忍着笑意,瞧他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他声音带着笑意继续问道,“还有呢?”
“还有就是我昨日偷吃了两块夫人送将军您的桃糕!不对是一块,我弄散了一块。”
褚玉恍然,难怪昨日赵临川送来的糕点盒子周围落下了碎屑,还有一块碎了。
赵临川心中难绷,他以为是来的路上弄碎的,自从知晓褚玉好吃那一口桃糕,便让田嫂多备些,只是他自己向来不喜吃这些甜的糕点。
“还有呢?”褚玉来了兴致。
“还有就是将军前日您巡查的时候,闻到的那个臭屁是我放的,不是老耿,都误会他了,现在老耿都不跟我说话了……”
他说着自己都快哭出来了。
宋川平忙打住拍了拍自己的嘴,如今瞒着的事几乎一股脑全都抖落出来,他索性一次性全交代清楚罢了。
“还有就是前段时间随你回盛京城,我去了恭王府,恭王要我帮他做事,给你使袢子,我知道将军知道我是从恭王府出来的人,并没有对我心生戒备,反而处处信任,我从小无父无母的,将军您就是我的亲人,所以当日我听完之后,我一时心急就把恭王推下水了,生怕被人发现,我偷偷溜了,别的就没有了。”
褚玉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跟赵临川猜测的大致一样。
没想到宋川平对赤霄军,对赵临川感情挺深厚的。
他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顶多就是喜欢吃东西,爱放屁罢了。
赵临川双手环胸朝她挑眉,一脸得意。
看吧,我就说宋憨憨没问题。
“好好好,我都知道了,至于老耿那边,你多去哄哄他,恭王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宋川平睁着他那双并不大的眼睛,惊讶道:“将军知道了?”
“知道了,还是夫人亲眼看见的,也得亏将军……我信你,不然是非关头,你贸然从恭王府中出来,你早就死了。”
宋川平连忙摸着自己的脖子,感恩戴德仰望营帐顶棚。
“感谢上苍赐我一个英明神武的将军,感谢夫人,感谢将军。”
赵临川打断他,“行了,宋副将,你去帮我备匹马来,要性子温顺些的。”
“夫人要何用?”
“骑马。”
*
盛京城这边并不太平,距离褚玉他们离京已有一月了,在一片繁华景象下,却是暗流跌宕。
褚闲今日告假跑去溪山居寻赵显义去了。
二人坐在溪边,周边草木旺盛,曹老头站在不远处,他坐在的眺望台,一眼就能瞧见山里的动静。
赵显义的鱼竿动了一下,他并没有立即提杆,而是等它动了几下之后,感觉到有股力量在拉扯才提起杆来。
钓上来了一条鲤鱼。
褚闲望着自己迟迟没有动静的鱼竿,看着赵显义将鱼嘴从鱼钩上取下,随后把它放回水里。
“太师,昨日吏部侍郎已经没了。”
赵太师重新放置好鱼竿,捋着胡须。
“所犯何事?”
“吏部侍郎是太子殿下的人,有人状告他家表亲在仗势欺人,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害得好几家人家破人亡。”
“事情可属实?”
“大理寺派人去查了,确实属实,可是吏部侍郎早就同他那些表情断绝来往几十年了,从未接济过什么,硬是被人强凑在一起,拖下了台,现在吏部侍郎一职空缺,这可是个香饽饽,各派势力都想争上一争。”
“到头来又成太子跟恭王相争。”赵显义感慨,“你是太子老师,你理应支持他的,太子宅心仁厚,励精图治,朝堂上更是小心谨慎,但如今突然凭空冒出个恭王来,朝堂上部分大臣据说对他还是赞不绝口的。”
“太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看太子的时间比我家阿喜还多上几分,如今她随赵将军去了望山城,虽说盛京城的斗争暂时蔓延不到边关去,可有朝一日,若是恭王势力继续壮大,赵将军届时不想掺和进这旋涡中都没办法。”
曹老头急匆匆上前禀告:“褚大人,太子派人来说,请您速回东宫一趟。”
褚闲立马放下鱼竿,朝着赵太师赔礼,匆匆去了东宫。
姜拓神色急切瞧见褚闲一路风尘赶来,上前扶着他往书房走去。
“老师,我父皇派我和恭王一同巡查边线军务,沈贵妃竟能趁着此事寻到了出宫的机会跟我们一道,此事非同小可,学生想请老师随我前去。”
褚闲算算日子,确实也到了该去巡查军务的时间,只是这一次沈沅也掺和进去,恐怕是为了去望山。
他微微沉思,如今盛京城风声鹤唳,沈家恐怕是要坐不住了。
“殿下,殿下!原本随您一块前去的兵部尚书就在方才涉嫌酗酒巡街闹事,被恭王的人抓起来送去府尹衙门关起来了。”传话的小太监急急忙忙闯进书房,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昨日今日的事儿全是冲着他来的。
姜拓坐在椅子上,看着褚闲,“老师,我想把兵部尚书捞出来,军务一事他若不在,换成恭王的人,变数更多。”
褚闲想了想,“若是想救谭大人,我们必须回以恭王的人同样打击,查清这件事的原委。”
谭瑞被关在府尹衙门,县令正是雷沧,他说到底也是朝中清流。
他今日于小春来酒楼会客,宴请的名单上都是一些他往日的好友,这几人,大多时间都是太子一党,除却剩下两人立场不明。
褚闲去到小春来酒楼找到今日给谭瑞添茶加菜的小二,询问今日情况。
“回大人,谭大人是我们家的常客,小的不敢欺瞒,谭大人离开的时候还很正常,他们喝的酒并不算多,后来谭大人出了门没过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声响,小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谭大人砸了一位瓜农的瓜车,随后就是捕头过来把谭大人抓走了。”
问题不在小春来酒楼,而是出在瓜农身上。
褚闲根据店小二的指示来到闹事的地方,找到一名摊主,现在摊主还在收拾残局,详细把事情经过给问了一遍。
谭瑞虽为兵部尚书,但早年疏忽导致丧子,一直是他的心头痛。
如今喝了酒出来,正巧听到卖瓜的瓜农说他把自己孩子害死了,这才动起手来。
但谭睿向来能够克制住自己,怎么好端端一事情急。
直到褚闲在小春来酒楼后面看到厨子腰间荷包鼓鼓囊囊,外面的绣线是出自宫中绣房。
问过掌柜才知道厨子原先并没有这个荷包,厨子也不是从宫中出来的,只不过今日不知为何,厨子突然发了一笔横财,问起来源还神神秘秘不肯说。
意外得来的横财最让人嫉妒,若不是他挂在腰间,也不会被人看见。
当天褚闲去寻到雷沧,让他带人把厨子抓走,正常百姓哪见过牢房刑具,一进去就吓得什么都说了。
荷包是别人给他的,说是只要将一瓶药掺和在端上楼给谭瑞的饭菜里就行,不会取人性命,只会让他受到刺激性情暴躁。
而这一切是出自恭王府,姜凌的手笔,为的是不让太子有太多人跟着一起去边关。
褚闲将谭睿从牢房里捞出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暮。
回家路上,走过芳菲街,他买了一份桃糕,边走边吃。
一时间开始思念女儿起来。
四月桃花已走向开败的趋势,满地零落,褚府的官家阳伯出门来接他,为他撑起伞挡去满城的颓败落花。花。
赵临川:我教老婆骑马打仗用兵策略,还得每日批阅公文,我能不能不学刺绣那些?
褚玉:不能,努力扮演角色,融入角色,成为角色!
赵临川:我是一块砖,哪里都要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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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