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读书人,为何会出入在赌坊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
他二人神色慌张,出门时左顾右看不像是去赌场的样子,反而倒像是在遮掩什么。
“牛婶为了牛从文的房子愁坏了,对宋姑娘也是喜欢的,可是他们私底下却出入赌坊这种地方。”褚玉甚是不解,看上去是两个读书人,还是说牛婶都被他们给骗了。
赵临川携她于茶摊前坐下,目光追随牛从文他们二人离去,待小二提上一壶茶来,为他们分别斟上两碗茶。
小二用搭在肩上的抹布拭去不小心溢出来的茶水,留下一句客观慢用才离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牛从文也是个之乎者也挂在嘴边的读书人,好不容考了个举人,去年秋闱牛从文也去了,但是运气差了些,放榜的时候,他落榜了,但宋姑娘的宋家,在望山城是出了名的难缠,宋姑娘的爹沾染上赌钱的隐,此番出入赌坊,莫约又是宋姑娘的爹出了岔子。”
赵临川在脑子里搜索关于宋家的事,认真为褚玉解释。
褚玉端起茶碗小酌一口,茶叶虽算不上什么名贵,普通的茶叶,入口却有股异香,喝起来甘甜爽口,定睛细细端详,发现碗底沉着几片桂花瓣。
甚是符合她的胃口,褚玉不由贪嘴捧碗将剩下的茶尽数喝下肚。
赵临川勾唇,自然又帮她添上小半碗
“你对望山城的事真了如指掌。”
褚玉用帕子拭去嘴边茶渍。
闻言他放下茶壶,端起茶碗在眼前慢慢摇晃,眸光微微涣散,像在想着别的事。
“蛮子阴险主意层出不穷,若不对每个望山城百姓多加了解,万一有日蛮子混进来都未可知,只有熟悉了自己人,他们才不会这么容易蒙混过关,不光我,每一个赤霄军将士在望山城都有自己熟悉的人,届时出了什么岔子,找相关的人前来分辨就行。”
褚玉喝了三四碗茶,茶壶见底才恋恋不舍放下碗,赵临川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想要结账,小二上前收拾碗抹布擦完桌子往肩上一搭,笑道:“掌柜说了,赵将军来喝茶免费,一个小本买卖,哪里比得上赵将军守卫边关辛劳。”
赵临川望向褚玉,等她拿主意。
“这钱你们得收下,小本买卖本是不易,我喝茶给钱理所应当,你卖我买,讲究一个往来。”
她说完瞥了一眼赵临川手里故意露出来的铜板数量。
一壶茶五文钱。
她拿出五文钱递到小二手中,收下钱后他留下一句,‘愿赵将军平安顺遂’便离开了。
他们也起身回了将军府中。
田丁兰见他们回来迎上来开口道:“郎君,少夫人,床已经给你们铺好了。”
褚赵二人一怔。
他们现在是夫妻,自是要同睡一间房的。
最后赵临川借怕晚上冷,朝她多要了一床被子和一个垫的褥子,拿回房中打地铺。
不想被人发现,他们暂时不能分房睡,否则传出去容易引人猜疑。
赵临川从田丁兰手里接过被褥后就将人送走了,刚洗漱好的褚玉见他忙来忙去。
“赵将军,我来帮你。”
他将垫睡的褥子置在床前,铺平整后起身去床上将被子丢到褥子上,再顺手拿个枕头抱在怀。
“不用一点小事,褚小姐,你赶紧歇息,明儿个一早,还得去军营。”
“要不还是我睡地铺吧,我现在是男儿身,就算有人进来也能说得清。”
要是被人看到身为少夫人的他睡在地上,而她光明正大躺在床上,指不定要传出去个什么刻薄名声。
赵临川把门从里面扣好:“这样就进不来了。”
他说完就钻进了被窝中。
“你现在虽然是男儿身,可到底是个姑娘,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好意思让你睡地上,你啊,赶紧躺下歇息吧。”
褥子还是有些薄了,睡在地上有些硬,赵临川翻了个身。
看样子明天还得找田嫂再要个褥子来。
褚玉见他背过身去,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吹灭蜡烛也躺回床上。
屋内昏暗寂静,唯有外面月光从窗户斜斜照了进来,落在摆放在窗前桌案的花瓶上,上面插着一支歪斜的海棠花,月色下嫣红的花瓣掉落,空中细小微尘悬浮。
赵临川翻了个身,面向床榻那边,就着月光能隐隐约约看到床上板板正正躺了人。
可不管怎么看他总是不由自主想到晚上褚玉说的那句,青雀台上红袖一舞的事情,或者是晚上喝了茶的缘故,才睡不着。
“赵将军。”
褚玉的声音微微沉沉传来。
他当是自己翻身吵到她了。
“我吵到你了么?”
褚玉下意识摇头,想到黑灯瞎火一片,对方看不到。
“并未打扰,赵将军为何睡不着?”
赵临川抱着被子,沉默半晌才道:“可能喝太多茶了,你呢?”
褚玉弯着手臂放在一侧枕着脸,一手在手臂上,她能感受到隔着里衣下少年手臂上紧致的线条。
“我也是。”
虽然二人互换身体已有一月半,早该适应了,所以平日里能尽量避免就会避免,除非迫不得已的时候,如厕沐浴,该见的都见了,不该碰的都碰了,他们尽量不去提和想这些事,毕竟对自己来说都羞怯难当,更别说对方心中的尴尬。
毕竟不是真的夫妻,对感情空白的他们来说,心中的那条线并不能真的跨过去,除却这些不得已,他们也只是保持着相敬如宾的模式。
“你那个朋友成亲了么?”
沉默中,褚玉听到他这么说,想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朋友是谁。
难不成他是帮自己朋友打探的?
为了避免徒增波折,她如实回答:“已成亲了。”
赵临川合上眼眸,仅存的不死心,终于在这一刻得到排解,那些盘绕在他心头的纠结,也都找到了发泄方式,一股脑全都钻出了体外。
两年的时间,他早就猜到,已成人妇。
所以他想有什么用。
气氛再次静了下来,没人再开口说话,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褚玉躺在闭眼床上想了许多事,不知怎么得又念起晚间赵临川问她的话。
——褚玉,今日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你么?
她说不是。
及笄那晚虽让她名动盛京城,可对于她来说,这次跳舞的结局,是她挨了好几下板子,是她满腔赤诚化为泡影的往事,是她反抗的却得不到自由的结果,她的憧憬向往不过是来自母亲一句玩笑话。
她不想提及,她恐惧,胆怯,如今的自己更怕回头去看到那个弱小无助的曾经,她走不出来。
她初次接触外面的世界,她心里退缩。
她扮演的是赵临川,宛如太阳一般的赵临川,只能竭尽全力去面对人世间,当自己成为太阳,更加厌恶过去的自己,如傀儡一般的自己。
她害怕这个世界。
“褚玉,你是不是在哭?”
赵临川的声音突然传来,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人,此时此刻正蜷缩着身体,双手交握放在胸口,就连她自己都不知是何时眼泪早就掉了下来。
被声音将她从思绪里拉回来,她猛然睁眼,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从黑云中挣脱出来半遮的那束潦草月光,此时落进了房中。
“我房间结构特殊,从床上能瞧见外面的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看外面的云啊月呀,通过的它们来推断第二天的天气,今晚月色很好。”
赵临川目光落在侧躺在床上的褚玉身上,解释着自己为何会知道。
明亮月光,他甚至能瞧见挂在她脸上晶莹的痕。
见褚玉不想说话,当日清韵死后褚玉身上那股失去求生**的死气就在方才又突然出来。
他本以为她心里轻生厌世的念头已经打消,莫不是今晚瞧见,他就真的放心下了。
“我接触过许多因为战乱心中郁结难解的人,我虽经历过几日你过往生活,实不相瞒,那是同我人生是完全相反的线,时间太短,有些东西我尚且无法理解,也是出于你我男女思维上的差距,但这里你只会是你,不是顶着我身体做我的赵临川,我知你苦楚,所以更希望你寻回对这个世界的热爱。”
赵临川起身走到褚玉跟前蹲下,轻轻帮她拭去脸上的眼泪。
“我是你名义上的丈夫,身世清白,爹娘当年因来望山城做文治,后蛮子来袭,也纷纷提剑上了战场,留下七岁的我随爷爷同住,十岁那年,我只带卞叔一人来了望山城,也投了军,你可以选择做你想做的事,不管做什么选择都没人会干涉你,我亦会尊重你的选择,可以多信我一些,我就在这里。”
褚玉张了张嘴,她思绪翻涌,怔怔望着眼前的人。
少年一颗赤诚的心摆在这里,告诉她不为别的,就为她自己。
她能选择做自己。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么?”
褚玉注视着赵临川那双眼眸,她心头有太多话,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但当真有这么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朝她伸出手,想救她于苦难,那个人却是她跃出井底之后,瞧见的太阳。
“没事,不想说也没关系,日子嘛,还长着呢。”
赵临川眼尾上扬,并没有强迫她说出来。
褚玉攥紧手心,将头抵在赵临川的掌心处。
第一次这么想被人从黑暗里拉出来。
“赵临川,我想活下去。”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竟是如此……
“我想活下去。”
渴望太阳。
她闭眼感受额前传来的温度,思绪纷杂。
她自己尚且不能走出来,又怎么会坦然面对曾经的自己。
“你会好好活着。”
“睡吧,睡醒了,又是崭新的一天。”
少年的赤子之心,却让她从轻生的念头里回了头。
她不知道是何时睡着的,等睁眼已是日上三竿,转身瞧见地上的地铺已被收拾起来,赵临川不知去了哪里。
从盛京城来的丫鬟丹鱼端着梳洗的脸盆进来,正好跟她对上,忙回头喊道:“小姐,姑爷醒了。”
她记得这个是她爹给她选的新的陪嫁丫鬟,原先并不是府中的,并不知道府中的那些事。
丹鱼伺候着她洗漱坐到梳妆台前,赵临川嘴里啃着一个馒头,斜斜得靠在门柩上,大喊道:“我来!”
他三下五除二啃完馒头,擦了手一路小跑到跟前,神色得意,并未开口提昨夜的事。
“原先那丸子头丑死了,我来我来。”
他说着从丹鱼手里拿过梳篦,替她扎了个马尾,忍不住欣赏半天,神色颇为得意。
“这才帅。”
丹鱼也仔细打量了一下发型,赞同道:“姑爷,小姐还是有眼光的。”
原先身体互换后她的扎了几日的丸子头,赵临川今年十九并未弱冠,只不过不能带冠,又不是不能束发。
原来的马尾容易打结,于是便盘了发,想着方便。
没曾想,赵临川对他的头发是何形状异常在乎。
出府门的时候,田丁兰追出来问道:“少夫人,郎君,今日还回来用饭否?”
褚玉在询问赵临川的意见,见她摇头才道:“不必了。”
军营在城外,并不在城中。
赵临川见褚玉迈着步子往前走,一把拽着她:“你不会是想走过去吧?”
她回了一个困惑的眼神,“我问过卞叔了府中没有马车也没有马夫,只有一匹马,可我不会骑马。”
“笨。”
赵临川吹响口哨,雪驹从府里闻声踏来,他翻身上马,朝着褚玉伸手。
上了马背后,她坐在后头,做前面赵临川嫌弃她身高挡视线。
高头骏马疾驰在街道上,一路狂奔出了城门。
骑马落地后尚褚玉惊魂未定,下一秒,宋川平又送来一个让她裂开的消息。
“将军!今日您该指挥操练众将士了,将士们想您可是想念得紧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