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之的身影压过来,傅玉萱强压镇定。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还有这个鬼鬼祟祟的模样,真的是瓜田李下,难以不让人怀疑了。
谢宜之的发丝在月色下简直清晰可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藤纹单衣,显出修长的身材,指节分明的手拿着剑柄。谢宜之服了些解春情散的药,为了让药劲快些过去,他便到庭院里练剑。
方才便见一人在草丛中鬼鬼祟祟,他故意把剑扔远了,让那人自行现行。
他才看清来人的脸。
看得出来年纪不大,稚气未脱,眉眼之间却已有了些大人的神色。圆圆的眼睛,鹅蛋脸,因为紧张,脸上红扑扑的,十分可爱。但这并不能让他心软。
这府里的女子,别说是这些“表妹”了,就连下人也有胆大的,故意往他身上贴。谢宜之倒不是那种会故意给人下脸的人,皆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这位表妹叫……傅玉萱?他想起来,傅玉萱都会找各种借口送他些荷包绣品,比起其他“表妹”的攻势,她的简直是太过家家了。这反而让他没有那么抵触,权当哄小孩一样收了下来。有的是香包,里面放的香料有安眠的效果,他倒用得顺手。
谢宜之看清了来人,脸色稍霁。
“是你。”
谢宜之的语气很平淡,似乎不是在生气的样子。傅玉萱稍稍松了口气。
“抱歉,大表哥,我也不想这么晚来扰你。”傅玉萱将香包塞到他手上,“这是我新做的香包,大表哥去年的香包应该是快没香了吧?下一年,便用这个吧。”
谢宜之捏着香包,抬眼看她:“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傅玉萱不敢看谢宜之,他的丹凤眼乍一看还有些让人害怕,似乎在审视着什么。
“求大表哥,替梅姐姐找位大夫吧……”
说完,她半蹲着行了一礼。
梅姐姐?容梅?噢,就是那位,今日扮成他的丫鬟,明目张胆在他房内点了春情散,半裸着身体滚进他床的表妹啊。
谢宜之久久没开口,傅玉萱忍不住用余光瞥他,果然,他的脸色变了,眉眼里有愠色。谢宜之对于贴上来的人,送些小礼物,搞些有的没的的小动作,他都可以无所谓,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也给对方脸面。可这直接闯进他的房里下药,实在是有些超过底线。
傅玉萱觉得,谢宜之既然肯一直收她的绣品,那么他必定不是个冷血的人。她知道谢宜之总会悄无声息把其他人送的东西送回去,那么至少他对自己不是那么排斥吧。于是胆大地又说:
“我知道梅姐姐做错了,可这至少也是一条人命。大表哥,你不是这么冷血无情的人吧?”
傅玉萱的语气甚至带了点责怪,说完后她才知道害怕。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因为她的声音娇柔,听的人反倒觉得这是在娇嗔。
谢宜之挑眉看了看她,这是觉得他一直在收她的礼物,开始得寸进尺了?不过瞧她的模样,玲珑小巧,毫无攻击性,因为着急,眼眸里带着害怕又带着急切,好像一只弱小的、想要乞食的小动物。
“所以,你就打算用这香包谢我?”
谢宜之突然想逗逗她,嘴角微微挂了一丝笑。
谢宜之在笑?!
傅玉萱可从未见过他这样笑,吓得不知东南西北,慌张地反问了一句:“那表哥想要怎么谢呢?”
不会是……
大表哥一直在收她的东西,不会真的是……
瞧上她了吧??!
傅玉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在怀疑又在反驳自己,这等好事就这么轻易落到她的头上了吗?
不不不……
怎么可能呢……难道就因为送了几次香包,大表哥就喜欢她了?谢宜之虽然不是个花花公子,但贴他的女子多了去了,什么女子没见过,就她那小玩意儿,能套住谢宜之的心?不可能!
谢宜之见她受宠若惊又恢复神色,若得若失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最近归乡,应酬太多,面圣,和长辈说话,都是些沉重之事,还要面对一群怀春的少女,这下竟突然觉得有些轻松……
“你说得对,这是一条人命。”
谢宜之拾起剑,噌的一声收入剑鞘。傅玉萱提着心听他说:“我叫王福去给容梅请大夫。”
说罢,转身欲走,被傅玉萱叫住。
“表哥,那你……”想要我怎么谢你呢?
谢宜之见她话都不敢说下去了,显然是害怕大于惊喜的模样。他故意说:“让我想想。”
“想想……?”
傅玉萱还愣在原地,谢宜之却已经走远了。
**
傅玉萱几个晚上没睡好。
谢宜之说的想想,到底想好了没呢?她可是蠢蠢欲动,想要采取下一步行动了。这么说可能有些恬不知耻,但是如果谢宜之想要进一步发展下去,她绝对还是想要把握机会,攀上谢宜之。
但她发现,谢宜之实在是太难把控,太难猜了。像谢明之这样的,谢知之这样的,很容易就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可是谢宜之这样的人,距离她太远,她实在很难去猜度。
“你还在睡什么?”林氏收拾齐整走了过来,把谢宜之的床被都掀了起来,“你知道么?你大表哥和容梅……”
低声说了一句:“搞上了。”
林氏是个粗人,说话还是这么直接。
傅玉萱一愣:“什么意思?”
林氏点了点她的脑袋:“那日说得那么精彩,我还以为你不呆了,转了性子。怎么过了几天又变回来了?搞上了,就是字面意思。你知道么?你大表哥偷偷给容梅请了大夫,容梅的伤都快好了,正在房里给老太太做寿辰礼物呢。底下人传得可疯了,你说你大表哥为什么没给大夫人禀告,给容梅请大夫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和容梅看对眼了?”
傅玉萱哭笑不得,谣言就是这样三人成虎的吧?要不是她去求谢宜之,谢宜之根本没想要给容梅请大夫。
傅玉萱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听林氏说:“把你锁在雪香院也是件好事,不让你去看容梅那春风得意的样子,恐怕你受不了。”
傅玉萱暗道,就那几个丫鬟,能锁得住她?她私下去见过容梅好几回了好么。容梅恢复得这么快,也有她的功劳。她会给容梅带一些补品。不过,容梅确实是神色飞扬,难道,她也觉得大表哥对她自己有意?
傅玉萱心里有些酸涩。
容梅还和她提过,她亲自去给大表哥道过谢,说大表哥很温柔云云,不计较之前的事云云。
“你又发什么呆?我看你就是被容梅洗脑了。想要攀高枝,你的想法是没错,但你没有容梅那么真的不要脸,下药勾引的手段,我看你也没胆子用。”
林氏心里也有些不服气,真没想到,容梅这就快要搭上了。不过,她知道,容梅的路没那么好走,上面还有个大夫人盯着呢。
“你呀,这几日就好好在雪香院里,给老太太绣好那个孔雀插屏。老太太看了喜欢,留下印象,没准还能给你说门好亲事。”
林氏瞧傅玉萱也有些失落,便提了其他的话。
不只是傅玉萱,其他的表妹知道容梅意外得到了大表哥的“宽恕”,更是嫉妒得红了眼睛。
谢府花园里,几位年轻姑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容梅本就一副狐媚子样,使了些下作手段,据说她光着身子在大表哥床上呢,大表哥中了春情散,又是个男人,见那副样子,动心也是难免的。”
“可是,我看大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别自欺欺人了,容梅这小蹄子就是和大表哥搭上了。不过,我看也走不远。大夫人怎么可能让容梅进门?”
谢明之领着一个小厮正要往府中学堂走,听到一群漂亮姑娘在说大表哥云云,便凑过去:“哟,表妹们在说大表哥什么呢?”
姑娘们见是谢明之,知道他私下的举止,皆噤声。谢明之拿起扇子一个个抬起这些故作害羞的表妹的下巴,笑道:“怎么不说了?”说完,看到一个眼熟的,叫冬春的姑娘,转过去问:“冬春表妹,你说。”
冬春私下和谢明之走得近,不敢拒绝:“回表哥的话,我们在说大表哥和容梅……”
谢明之一头雾水,大哥和容梅?不该是大哥和傅玉萱吗?
那晚,傅玉萱鬼鬼祟祟进入了大哥的院子,半点风声都没透出来,而且这傅玉萱简直胆大,差点害得他没了子孙/根,他就有怀疑傅玉萱是不是有大哥撑腰,和大哥有私情呢。
他本想找点由头,好好收拾下这小蹄子。但又顾忌到大哥,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容梅不是勾引我大哥落了打没了半条命吗?怎么了?”
冬春便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只不过,和事实相去甚远,甚至添油加醋。
比如,明明是傅玉萱去求的谢宜之请大夫,却被说成了,谢宜之对容梅青眼有加,沉迷美色,所以不顾大夫人的眼色,私自去给容梅请了大夫。
谢明之权当一件香艳事去听,容梅嘛,确实长得不错,一身媚骨,不过怎么看,都不是大哥喜好的那种。所以他半信不信,转而对小厮说:“走,转头去找大哥。”
谢宜之就正在房中不紧不慢用早膳,谢明之径直走进去,笑道:“大哥,早啊。”
谢宜之见是谢明之,放下手中的碗筷:“明之。”
谢明之坐下来,揽着谢宜之:“大哥啊大哥,你到底有几位好妹妹?”
谢宜之反问,冷笑说:“这句话应该我问你。”
谢明之的笑凝固,又道:“你和容梅怎么回事?这府里传得跟个什么似的。”
谢宜之问:“何事?”
谢明之见他这副模样,就料到肯定没什么事,底下人添油加醋乱传罢了,于是又说:“是不是你给容梅请的大夫?没经过大夫人同意,下面的人都说你看上这位表妹了呢。”
谢宜之回得飞快:“没有此事。”
谢明之又问:“那你和傅玉萱是什么事呢?”
谢宜之不知为何谢明之提起傅玉萱,以他的了解,谢明之对容梅这样的女子更有兴趣才对。
“为何提她?”
谢明之一下疑心大起,好啊,真的是提到傅玉萱就变了脸色。
“那日我看过你要离开,便在你府里撞见了她,你是不是和这位表妹……嘿嘿……”
谢宜之知道谢明之是误会了。
他那时只是一时兴起,答应了傅玉萱的请求而已。
“没有。”
谢宜之夹了一口菜,悠闲地放入口中。
但这在谢明之眼里看来,简直就是掩饰嘛!谢明之心里有些难以言说的不爽,借着谢宜之的口风说:“既然没有,那我就不客气了。”
谢宜之放下筷子,谢明之倒吸了一口气:“我觉得傅表妹挺可爱,想请求我母亲让她同意纳入我府中,我本以为大哥对她有意,君子不夺人所好嘛,既然大哥现在说对她没有意思,那我就……”
谢宜之皱了皱眉。
谢明之的德行他一清二楚。这府里的女子,无论是谁,落入他手中,都不会是件好事。
“哎,大哥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对她真的有意?”
这时,守门的小厮进来通传道:“大少爷,大夫人来了。”
谢明之刚想说什么,大夫人便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气势汹汹,看到自己的儿子身边还坐着个花花公子谢明之,好啊,这出去几年,沾染了什么风气?她更是生气。
“谢宜之!你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