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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太好吧……我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秦方好嘴里这么说着,脚下的步子也没停,跟着甘棠一前一后迈进了这条街唯一没打烊的馆子——蒹葭馆。
“两位公子里面请!”老鸨领着一群红衣绿裙的姑娘热情迎上前,花蝶般簇拥着两人,“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嘿嘿!不忌不忌!”甘棠一手搂一个姑娘,咧嘴笑道,“男女不忌,妍媸不忌!”
她扭头挑眉点了点已经羞得满脸通红的秦方好,“你们今儿个最紧要的是伺候好这位。”
“哎哟!”老鸨眼睛放光地打量秦方好俊秀脸庞,“好俊俏的小公子!”
秦方好又紧张又害怕,却还僵着脖子强装镇定,想让自己看上去像甘棠一样老道见过世面。
“可不!”甘棠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秦方好紧绷的脸蛋,“还是个雏鸟儿呢!找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小心伺候着,务必要让他食髓知味乐不思蜀!”
老鸨眼里的光更加明亮,忙不迭点头,“我懂我懂!”
甘棠嘱咐完便搂着姑娘自己快活去了。
秦方好则被老鸨引进一间厢房。
“公子稍等片刻,姑娘马上来!”老鸨笑吟吟退出厢房。
她一走,秦方好长长舒口气,紧绷的身子才松懈开,开始打量屋子。
不愧是白玉城第一青楼,厢房布置得颇为雅致,珠帘幔帐,琴桌、书案、棋枰样样俱全,好似姑娘家的闺阁。
走到窗格前推开朝下瞥了眼,楼下是空无一人的街道,他做贼心虚地想,万一扫黄大队突袭,可以从这翻出去挂墙上。
在屋里转一圈,他终于鼓足勇气,十分忐忑地坐上那张绣榻。
今晚,他要从男孩蜕变成男人了。
秦方好的手掌在抖动的膝盖上反复揉搓,脑子里边温习着匮乏的成人知识,边追悔以前在网吧里光打游戏没看点教学视频,害得现在临时抱佛脚。
焦头烂额间,房门被轻轻推开。
秦方好一个激灵,赶紧绷直身子板板正正坐好,小心将目光挪向门口,只见藕粉百褶裙摆下探出一只艳桃绣花鞋,鞋底一着地复又被裙摆遮盖,随即裙褶如涟漪般摆动,那人儿便迈着凌波微步朝自己飘来,伴随着一声娇滴滴的“小郎君~”。
秦方好抬眼,这惊鸿一瞥,好家伙,凸差点没吓成凹,当下兴致全无,惊恐地往床榻里面退。
“怎怎怎么是你啊!?”他退到床最里面的一角,屈腿抱膝,周身被一团巨大的、妖魔张爪般的影子笼罩,“你你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喊人了!”
出去换了套粉衣裙、簪了朵大红花的老鸨像妖怪看见唐僧一样,张开细细长长的爪子,眼神贪婪地靠近细皮嫩肉的秦方好。
“小郎君莫要害羞。”老鸨舔了下大红嘴唇,一只手如钢勾铁爪般攥住秦方好的脚踝一扯,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就这么像扯被子一样扯到床沿。
秦方好一只脚被老鸨攥着,另一只在空中乱蹬,手里抓着一团薄毯子,绝望大喊:“甘棠!甘棠!!!”
甘棠这会儿陶醉在花丛里,哪顾得上他。
“阿姨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我还有几个月才满十八呢……”秦方好一脸生无可恋地靠在床头,试图对这位岁数跟他娘差不多,却对他图谋不轨的老鸨普法,无奈又无力道,“您先把衣服穿上……”
老鸨上身只剩一块红肚兜,挪动老腚抱住秦方好胳膊倚着他,“十八?十八怎么了?街头胭脂铺王家小子今年也十八,儿子都满地跑了。”
“还有,不要再叫奴家‘姨’了,奴家花名含羞,你可以喊人家羞羞。”
“好的羞羞阿姨,您先把衣服穿上。”
“你是不是嫌我老?”
自称花名含羞的老鸨神色黯然地放开秦方好,垂着眼吸了吸鼻子,看上去十分受伤。
“没有没有!”秦方好忙摆手解释,“我看您比我娘还要年轻几岁呢!”
这个年代女子普遍十五六嫁人生子,他又不到十八,想必他娘也就三十出头,含羞脸色好些,又听少年郎道:“虽然我娘年近花甲,可是在我心里她全天下第一美!我姐姐第二美!”
他自个儿说得欣然自得,殊不知一旁的含羞阿姨已经默默流下两行清泪,“其实,奴家刚刚满十八而已。”
“……”
难道自己看上去真的像有智力障碍?秦方好一时陷入自我怀疑中。
“干这一行,天天熬夜,所以皮肤不好显老而已。”含羞缓缓抬头,被细纹包围的眼眶蓄着浅浅一滩泪,眼神哀然看向一处,似是陷入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中。
“哎,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做这个,奴家命苦,出生便父母双亡,留下几个弟弟妹妹嗷嗷待哺。”
嗯?弟弟妹妹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算了,凑合着听吧。
秦方好叹口气,拾起地上的外衫掸了掸灰尘,给羞羞阿姨披上。
“为了活命,我三岁就给人当童养媳,天天起早贪黑干农活,还要伺候夫家老小。”
“那个死鬼酗酒家暴,我也咬咬牙忍了,居然还在外面勾搭女人!”
秦方好最不爱听这些家长里短,但看她说得这样伤心,再看看被她死死攥着的手腕,跑也没法跑,听她倾诉总比被她蹂躏好,于是安慰道:“这种人你还跟着他干什么,离开他开始新生活啊。”
“说的容易,我走了孩子们怎么办。”含羞扯下外衫鼻涕眼泪一通擦。
“他在外面勾搭女人,没银子了就伸手问我要,拿不出来就打我,还打孩子,我没办法,只能堕身风尘了。”
秦方好一阵唏嘘,正欲出声安抚,见这阿姨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把二胡,《二泉映月》一拉,凄婉小调一响,居然唱了起来:“为了生活的逼迫,颗颗泪水往肚吞落,难道这是命,注定一生在那风尘过~”(注1)
这种苦情剧本,但凡是青楼常客都能倒背如流,甚至还能帮着搞点创新编点新花样。
秦方好一涉世未深的单纯小崽儿,还真听伤感了,一把夺过含羞手里的二胡,像模像样地拉了起来,随着锯木头一样刺耳的噪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噪音。
“啊……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注2)
大概是自己也听不下去了,秦方好停下手口齐发的噪音,抬手蹭了蹭湿润的眼角,积压在心口的负面情绪如洪水般释放。
“你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睛蒙上一层穿透时空的落寞,“不像我爸妈,都嫌我是拖油瓶。”
“他们过不下去了要离婚,我不怪他们。可是他们各自成家以后都不管我,继父继母打我,弟弟妹妹见到我就问‘你来我家干什么?’,我连过年都没地方去,好在过年网吧里人多,还算热闹。”
老鸨听得云里雾里,不过看他那样儿还蛮可怜的,竟然有想赏他银子的冲动,不禁暗道:好小子,年纪轻轻比老娘还会演。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秦方好咽下一把辛酸泪,继续道:“我爹娘也是,我刚来的时候对我可好了,说话都轻声细语的,生怕吓着我。”
“现在就不行了,动辄打骂。以前我爹打我,我娘还拦着,后来她不但不拦,还跟我爹一起打我,怕我跑了,还关上门打。”他手里比划着,“这么粗,这么长的戒尺,抽的我浑身一条一条的印儿。”
他说的委屈,全然忘了自己干的那些混账事儿,也不管一脸懵的羞羞阿姨,兀自滔滔不绝。
“还有我那个近卫,开始的时候装可怜骗我给她买房子收她做近卫,房子银子到手后就原形毕露,跟我说不上两句话就不耐烦,还凶我。就这样,我的月俸还得分她一半,她天天就送我上下班,其余时间就在我家作威作福。”
“最可恨的是,她带我去夜场,还给我点了个……”他侧头看见含羞那张涂得跟颜料盘一样的、懵圈的、爬满细纹的脸,痛苦地抬手蒙住眼睛,咬牙切齿道,“我要宰了这个畜生!”
说起畜生,那就不得不提独孤明了。
“我那个老板也是个畜生,他的跟班打伤了我,他怕我跟我爹跳槽,就从别人那借了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哄骗我回去上班,准备等公司步入正轨就卸磨杀驴。”
“前阵子还假装好心给我升职,我去了以后才告诉我是让我去当卧底,害得我差点被人射成刺猬,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半点愧疚之心,知道我喜欢狮子大开口,就派我去跟别的公司谈判,结果搞砸了,我身败名裂不说,还得我哥去跟人打群架摆平。”
“他还职场性骚扰,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色,都已经定下一个小老婆,外面还有个老相好,还来骚扰我,说什么喜欢我,喜欢个屁!”
他想了想,独孤明好像没说过喜欢他,纯就是骚扰,又补充道:“他也没说过喜欢我,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吧。”
“还有他妈,我没招她没惹她,她叫别人把我堵在巷子里打了一顿,我跟你讲,她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小太妹。”
“他那个哥哥也是,整个一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傻子,当然了,我也傻,所以我爹不让我跟他哥玩,可能是怕傻子跟傻子玩会变得更傻吧。”
“我有时候吧,就觉得特别孤独,感觉没有一个说知心话的人。”
老鸨拍拍胸脯,“奴家愿做郎君的解语花。”
“你?”秦方好歪头问她,“你知道NBA吗?知道火影吗?知道CF吗?”
老鸨茫然摇头。
秦方好哀叹一声,“根本没人懂我。”
老鸨虽然听得脑子一团乱麻,可阅人无数的她最是明白,男人伤心失意时最脆弱,给他柔情似水的关怀便可轻松拿下。
她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一把揽过俊秀少年郎的头摁在胸前,轻抚他的后脑勺,“宝贝儿别伤心,你还有奴家,以后奴家疼你爱你。”
“唔唔……”
秦方好抬手想推开她,触到一片肌肤时才想起这姨上身只穿着一件肚兜,能碰的地方都露着,遮着的地方都不能碰,可给他为难坏了,一双手在半空无措乱抓。
真是造孽啊!
两人这边较着劲,屋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羞羞宝贝儿,我来找你团圆了……”
“凌大老爷,妈妈已经睡下了。”
闻声,屋里两人俱是一愣,老鸨手劲一松,秦方好终于得以解脱,听屋外的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门外是谁?”秦方好神色有点怪异。
“郎君别生气,奴家也是身不由己,但奴家心里从此只有郎君一……”
“门外是不是凌宏茂!?”
“啊……对,他可是当今太后的亲哥哥。”
秦方好霎时脸色大变,听声音人已经在门外了,他仓惶四下寻找能藏身的地方,可这么一长条哪也不好藏啊!
对了!跳窗户!
他快步走到窗前抬腿就要翻出去,老鸨赶忙扯住他,“你干什么!”
“他认识我爹,万一被他被他撞见了,跟我爹告状,我爹会打死我的!”
“你从这跳下去摔断了胳膊腿怎么办!?”老鸨应对这种突发情况相当有经验,“快躲床榻底下!”
房门被敲得“砰砰”响,秦方好觉得躲床底下确实风险小点,转头一个扑身从地板一路滑到床底下了。
与此同时,房门被粗暴踹开。
“羞羞宝贝儿我来了!”
“凌老爷您别这样……”
头顶的床板震了下,一只宽口袖口自床沿垂了下来,秦方好心脏“砰砰”跳,见袖口处慢慢滑出一根火折子,落地之际,赶忙伸手接住。
随之,腰带、亵衣垫裤散落一地。
“我别那样?嗯?”
“您不必……”
话未说完,床板不动了,屋子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徒劳……”少顷后,老鸨怯怯把话补全。
凌宏茂尴尬笑了笑,给自己找补,“喝了点酒,有点力不从心……”
老鸨会心一笑。
秦方好没有老鸨的职业素养,没憋住“噗嗤”笑出声。
“什么声!?”凌宏茂警惕坐起身。
“啊……?”老鸨眼珠子转了转,“是奴家不小心放了个屁。”
“原来如此,”凌宏茂瘫回枕上,抬手刮了下老鸨的鼻尖,“小淘气!”
老鸨下床去倒了杯茶回来,小心伺候着凌宏茂喝下,“老爷睡会儿吧。”
俄尔,头顶传来电钻般的呼噜声。
“小郎君,快出来吧!”
秦方好见老鸨冲床底招了招手,探出半个头悄声问,“这就睡着了?”
老鸨坐在床边理衣衫,垂眼笑道,“我喂了点蒙汗药,放心出来吧!”
秦方好自床底出来,拍了拍身上灰尘,转身要走之际又回身,扯下钱袋塞进老鸨手里,“望羞羞阿姨早日脱离苦海。”
注1:来自现代歌曲《舞女泪》的歌词。
注2:来自现代歌曲《哪里有我的家》的歌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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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