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
主将大营内,岑柏唰地起身,瞪大了眼道,“那守城的怎会一点儿也没察觉!”
同太州失守时如出一辙,幽州城门...
破了。
难道所谓奸细早已渗透到他们其中,就待爹娘焦头烂额这大好时机,一举进攻!
耳畔响起兵器甲胄相击的清脆声,岑远果断抽出长刀,粗声对他道:“速去整队,迎敌!”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洪亮的声音仿若主心骨般注入了些力量。
岑柏极力压下心中惊慌,当即掀开帘帐要走。
“小柏,等等!”
他顿住脚步,只听见衣料急促摩挲,向芸大跨步过来,岑远却是阻止道:“芸儿,十万火急!”
“我知晓!”
向芸说完扯住他的手臂,不等他转身便开了口:“小柏,注意些...”
声音很小,似是怕岑远听见,但他却是听清了。
他心中疑惑,扭头张嘴正要问,正正对上向芸通红的眼眶。
“娘?”
向芸深吸了口气,眼角莫名滑下一滴泪,攥着他小臂的手更紧了些,“记住没!”
他连忙点点头,面前的女人突然拥上来,熟悉的温暖稍微让心里安定。
“你心软,莫要被蒙蔽了,照顾好自己。”
“嗯,我会...照顾好小安的。”
他还没来得及回抱,向芸抽离出来。
带着厚茧的手轻轻擦过脸颊,他无缘无故跟着流下的泪。
向芸鼻翼翕动,抚上他的后脑满眼不舍道:“不,小柏,我说的是你要先照顾好自己。”
胸中憋闷无比,苦涩蔓延开,他哑着嗓子紧闭双眼,泪水不要钱般落下,早已满脸湿润,“我会的,娘,我会的。”
他明白了,这是诀别。
“去吧,召集将士。”
向芸干脆撒开手,他扯起衣袖抹了把泪,岑远冷不丁长吐出口浊气道:“那臭小子,我们没空去见了。”
“让他...小心些,不只是在战场。”
岑柏赶忙应下,生怕被听出哭腔,落荒而逃跑开。
甚至连他也不知道岑九安具体在哪个队伍,只管挥起长斧杀敌。
怪,太怪了。
北越军又是偷偷潜入城中开了城门?可是不该!
守城将士早已撤下张让的部下,换成了爹的人。
面前炸开朵朵血花,鼻尖弥漫开腥气。
被抹了喉咙的北越小卒不甘倒下,温热的血喷溅上脸颊。
他索性随手一抹,高举手中长斧道:“随我一起,杀光他们!”
身后将士一呼百应,岑柏回头,仍是没有见着熟悉的身影。
小安...
他眉头紧蹙忧心忡忡,却也分不出精力去找寻。
北越大军要从城门进来,那城内势必不可能有太多敌人。
他心中有些侥幸,一度以为只需将城内这些逐步击破避免他们与大军汇合便可,可惜还是想错了。
“将军,城西也失守了!”
一小卒匆匆赶来,向芸抖了抖枪尖血珠,唇角紧抿。
岑柏一时慌了神,止不住发颤。
他并非第一次上战场,却是第一次参与此种大战,与从前相比都是小打小闹。
“小柏,你就近速去清点,带着百姓们先撤退!”
向芸半边脸被血糊得看不清,一挥长枪,语气不容置喙,“趁着他们还未侵入后方,快去!”
“娘!”
“走啊!”
向芸面容扭曲,嘶吼得胸口剧烈上下起伏。
他只觉浑身发寒,双手颤抖拔出腰间号角,断断续续吹出长音。
向芸见状欣慰地冲他笑笑,原本洁白的牙齿间染上腥红,她从北越小卒血肉中噗地拔出长枪,嗓音嘶哑道:“你爹虽不在这处,但我们都望你们好。”
空气疯了般肆意灌入肺中,刺得心口生疼。
岑柏呜咽着无法出声,只管拼命点头应下。
他压抑住痛苦,不再管纷乱战场,一路掩着尚未失去行动力的百姓向后撤。
哪知正撞上岑远自远处跑来,银白色的战甲沾满血污,一刀劈开临死反扑的敌人,粗着嗓子冲他怒喝道:
“小柏,无论如何找到岑九安,带他走!”
战场哪有什么亲疏远近,但这大抵是爹娘为人父母唯一的私心。
泪水早已模糊双眼,他最后看了已经并肩而立的岑远和向芸一眼,不要命似的扭头就跑。
他无能,他懦弱,他救不了爹娘。
硝烟四起,满目皆是伤残的士卒。
有的吊着一口气将断刃刺入敌人喉中,有的还未挥刀就葬身剑下,有的被同伴当做肉盾抵挡飞箭。
岑柏嘶吼着抓住其中一小卒的衣领,对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射穿了喉咙。
小安到底在哪儿!
还有、还有延年,都不见了!
奚延年瞪大了眼,头一次觉得手脚冰凉,寒意直刺进肺腑。
短短一夜之间形势完全颠覆,他们不得不被动迎敌。
手中长枪沉甸甸得提不动,往日侥幸死里逃生的画面不断在脑中重复。
那时是运气好,是遇上了张让,是天时地利人和。
可是今日,他还能保住一条命吗?
浓重的血腥气蔓延在空气中,面前尽是昭示着死亡的血色,他上下牙止不住打颤。
他该主动杀敌,可是身子怎么也动不了。
“延年,你傻愣着干嘛!”
吴七迅速环顾四周一圈,大步跑过来,提上他的后领窜到矮墙后掩住身形,“吓傻了?”
经一语提醒,他浑身激灵,强压下涌动的不安勉强回神。
“没。”
“你别有的没的,我们知道你身子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
吴七不知怎地擦破了脸,依稀能在污浊下看到泛红的血肉,偏头豪迈道,
“你年纪又小,哥几个把你当弟弟这么久,自是能护着你就护着你!”
他顺着吴七的目光望去,都是几个同期的熟面孔,虽狼狈得不尽相同,但满眼都是赞同和善意。
“上次太州,要不是你使计,哥几个都没命活到今天!”吴七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按得头皮生疼。
“就是,延年啊,你莫不是选错路了撒,就该去当军师嘛!”其中一人搭话道。
奚延年下意识厌恶地蹙起眉头,对方马上嘿嘿一笑,拍上吴七的臂膀,“你看,喊他坐营帐里莫遭风吹日晒还不高兴咯。”
“你少说几句!”
吴七拧起脸,面色严肃地一掌拍回去,冲他和颜悦色道,“你别听他放屁,他就这个德行。”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垂眸询问:“现下战况如何?”
哪成想几人面面相觑一番,个个脸上都是迷茫。
看来事发突然,他们完全被冲散了。
“可有能联系上主将部队的物件?”
“没,哥几个出来得仓促,有个小兄弟连鞋都没来得及套上呢!”
吴七矮着身子蹲在地上,愁眉苦脸道,“什么号角、军旗,只知道要打仗了,谁顾得上那些!”
“况且城内房屋遮挡,怕是有旗子也看不到。”
奚延年飞速点了点头,“那这样,我们先抱团往后方撤,他们既是从城门处进来的,必不可能大军一齐。”
“人多些,能有余力对付,不若极易被逐个击破。”
他说完不再管众人,紧了紧手中枪杆直起身,“跟我走,我熟悉这城内的小道,先去找找附近百姓,能带走便带走。”
现在漫无目的与北越士卒缠斗并不是明智之举,总归打到最后也是为了百姓,护着他们撤退才是首选。
顺便,说不准大将军他们本来也是打算后撤的。
其余人见他干脆,是无条件信任,纷纷拍拍屁股跟上。
他凭借记忆一路飞奔,专门往小巷里钻,途中也遇上不少落单的士兵。
没遇上大规模北越士卒,三三两两的散兵都被他们越扩越大的队伍解决了去。
本该稍微松口气,但他隐隐有些不安。
这人越多速度便越慢,暴露的可能性也越大。
但身为士卒,他不能抛下百姓只顾着自己逃跑。
果然天不遂人愿,拐角处出现一大波看起来将将集结的北越兵,竟让他心底不好的预感彻底坐实。
“你们...”
为首那人先是上下打量他们一番似在确认身份,忽地眼神一凝,利落拔刀冲身后吼道,“他们是大齐人!杀——”
奚延年暗叫不好,如此境地稍微动静大点便会招来更多敌人!
虽也有碰上大部队被解救出的可能,但他万不能拿人命相博,自是要想方设法避开。
背后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吓得连连尖叫后退,他隐隐约约听到阵阵婴儿啼哭。
回头看去,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紧抱着襁褓,见他望过来惊慌地扯起一角捂住婴孩的嘴。
哭声瞬间沉闷,他听得憋屈心疼,竟是长出几分拔枪的力气。
讲不了道理,战场没人会听他耍嘴皮子。
奚延年参破这一层,攥紧长枪朝那妇人喝道:“你们找地方藏起来,若是能跑便继续往城南跑吧!”
他无暇再顾忌,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方才对死亡的惶恐在这一刻完全被抛之脑后,他竟是罕见地感受到血液沸腾叫嚣。
护住他们的百姓,速战速决杀光面前的敌人!
长枪呼呼划破空气,舞得生风。
温热的鲜血喷溅到脸上,耳畔只剩厮杀声。
他爆发了全部潜力,竟是让吴七刮目相看道:“延年啊,你藏得好深,哥几个可以放心了。”
“少说话!”
他不愿任何人分散好不容易集中的注意力,也生怕被这一打断就力不从心。
枪尖刺破对面人的战甲,直刺入心脏。
他哈出一口气,胸口剧烈上下起伏,想拔出时对方竟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攫住。
奚延年低吼一声也没能成功,这才惊觉身子酸痛脱力。
脑后一阵冷风劈来,他本想躲闪,却不受控地慢上半拍,只将将偏开一点。
咔地一声,后肩豁开血口,温热顺着滑下,浸透衣衫。
索性不是正中脑袋,不若现在他已经如这满地尸体般瘫倒了。
“延年!”吴七像是时时刻刻关注他这处,惊叫一声,收了势就要来帮忙。
“噗”
他好似清晰听见了不远处长刀没入血肉的声音,吴七身后的北越小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还敢分心,当老子吃素长”
那人话音未落,吴七深吸一口气咬牙反手斜砍,前者瞪大眼珠不可置信般轰然坠地。
“分心也比你强!延年等着,我现在就来助你!”
奚延年是没功夫搭话,凌厉刀风逼得他不得不左右闪躲。
双腿越来越沉重,不争气地往下坠,带不动身子。
眼看着白光越来越近,他心中焦急也别无他法。
“我来了——”
吴七抄起捡来的长刀前扑而来,面前人对他紧咬不放的攻势终于放缓些许。
“延年,你受伤了,快撤!”
他得了喘气的空隙,闻言脑子里莫名闪过就此拉开距离的念头。
卑劣。
战友还在为了他浴血奋战,他怎可趁机逃跑?
奚延年怒斥了自己一番,提起枪往前刺。
对方早已料到般,单臂青筋暴起截住,肌肉鼓得要撑破衣物。
他憋得脸色通红使劲浑身解数,非但不能扯出还被拖着往前了两步。
无奈,他只得松了手。
没了大力他朝后踉跄两步堪堪站稳,眯起眼正欲重新想些办法帮上吴七。
哪知眼前寒光一闪而过,那柄被他放弃的长枪被扭转方向直直横刺。
“不——不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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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