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叙散乱着头发自黑暗中飞奔而来,眼下的红痣在火光中分外亮眼,惹得岑九安又急又怕,脑子里霎时乱糟糟的没说出话来。
“他没死,方才你差点被他偷袭了。”洛叙兴许是见他表情不好,指了指那被射杀的人,声音中还有委屈。“我帮你了。”
落在地上的火把似乎是燃尽了,噗地一声熄灭,岑九安倒觉得自己心中好像有某些东西被点亮了。
罢了,其他事情暂且搁置吧,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要去那边,你小心些。”岑九安没有再说让洛叙回去的话,只是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堤坝。
围堵的人已经被解决了,没人能再拦他,必须在援军到来之前摸清楚。
思及此,他拔出刀又蒙头往前冲,身边可能干扰他的威胁都被洛叙搭弓一箭击杀。
坡上的泥土有些松软湿滑,他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还好对面打着火冒出来,白白给洛叙提供了定位。
岑九安数着倒下的人,脚下的动作又快了几分——洛叙只有十五支箭而已,如今该是快用完了。
还好他在那之前爬到了最高处,眼前的场景赫然让他一愣。
夜幕如墨,星火点点,微风拂过芦苇荡沙沙作响,数十艘木船荡着水波掩藏于此,远处还有三两艘小舟缓缓划过来。
北越飞絙渡河竟是迷惑大齐的假象,真正的目的竟是等船只集结再挖开堤坝一举过江吗!
岑九安心头一个激灵,后怕伴着兴奋冲上他的脑门。
“阿叙,你来!”
他朝洛叙大喊了一声,屈膝滑下土坡去接应,长刀很快,没一会儿就杀到了洛叙跟前。
“火镞还有吗?”
洛叙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干脆地点点头,“可箭只剩一只了。”
“坝里有船,你去烧,我给你开路。”
岑九安一边为洛叙保驾护航,一边还不忘了在途径的路上连肉带血拔出能复用的箭杆。
不知道北越到底要集结多少艘船才会进攻,此刻当然是能烧一艘是一艘。
兴许连夜干活的人始终有限,又因为疲累战力下降,这次岑九安与洛叙竟是轻轻松松就冲到了顶。
来不及解释,岑九安解下洛叙腰上的箭囊摸出火镞,又竖起收来的箭矢两指一用力,箭头便脱落下来。
他如法炮制为三支箭换上了火镞递给洛叙,再回头看时,一片芦苇深处已经燃起大火。
“好样的。”
洛叙没有回话,接过他手里的箭三连发,箭矢带着破空声飞向三方,尽可能地扩大火势。
从前在演武场就没有在射箭方面赢过洛叙一次,几乎次次百发百中不说还有着百步穿杨的功夫,说是天神下凡他岑九安都信。
洛叙射箭时向来凝神聚气十分专注,容不得一丝打扰,认真的模样又把岑九安吸引了去,他由衷道:“阿叙,真厉害。”
三支箭坠下没一会儿都燃起来后,洛叙才收了势冲他笑笑,眸光微动,尽是柔色。
“不好——快去救火!”
姗姗来迟的北越援军见到眼前噩耗般的场景,纷纷躁动起来四散而开。
堤坝内火光漫天,高处两名少年迎风而立,其中一人抓住了另一人的手。
“阿叙,我们回城。”
岑九安拉着洛叙不要命似的往前冲,人命关天可开不得玩笑,若是迟了一步说不定就成刀下亡魂了。
“兄弟们——撤!”
北越军凌乱的脚步声与骂娘声被两人远远甩在身后,岑九安铿锵有力的声音在风中回荡。
得了令的两队精兵果断结束战斗,朝江边奔去。
其中一人自然还记得拎起被扔在一旁的洛贤,此时倒也顾不上礼节了。
江水轰隆如来时一般急促,岑九安心中倒是踏实了几分,不再觉得可怖。
“阿叙,谢谢你,”他扣住洛叙的后脑勺抵上前额,盯着对方眼下那颗红痣语气十分认真,“我不会再主动与你分开了。”
洛叙瞳孔一震,还没来得及说话被抱着腰投入江中。
迟来的箭矢没入水中,却没有一支能伤到他们,岑九安游得比来时更卖力,没多久就到了岸上。
其实他在对面时就已经看到了这边亮起的火把,等他带着洛叙浮出水面,岑柏领人上来迅速扶起他俩。
“小安,我吓得差点就要去找你们了。”
岑九安定睛一看,自家哥哥身上的战甲已经褪了一半,连鞋子都少了一只,忍不住噗嗤一笑。
死里逃生的士兵们见他笑仿佛也被感染了似的,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岑柏干咳了一下,单脚跳回去穿好鞋袜,还不忘颇为幽怨地剜了岑九安一眼。
“唔——唔!”
洛贤被人一路提着领子回来,跟抓小鸡崽似的别提多狼狈了。
岑九安见他有话想说,上前一步把他嘴里的布条拔出来,想听听他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呸——好你个岑九安,本王这就向父皇禀告——治你的大不敬之罪!”
洛贤才重得自由身,又憋不住开始耍威风,偏偏撞上了铁钉子。
“你还有脸说?”岑九安被他一激气得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严词厉色道:“谁允你私自带兵出城的!”
“军中规矩,假传军令者当斩!”
他一把将洛叙甩到地上,狠狠踹了一脚,“你还禀告皇上?你看皇上会先治我们的罪还是治你的罪!”
这些精兵大半是他父母的旧部,甚至还有不少看着他和哥哥长大的叔伯。
如今随着向山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给他父母报仇,他们都是忠义之士,凭什么因为洛贤的突发奇想就去送死!
“我告诉你,若不是今夜你运气好前半程没遇上北越人,若是这些弟兄有哪一个因你枉死,我拿你祭旗!”
岑九安指着地上连连后退的洛贤步步紧逼,神情中尽是狠厉,“届时你就去地下同你父皇伸冤吧!”
洛贤自幼被宠爱着长大,哪里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
他朝四周的人投去眼神求助,奈何没人理会,连身为三弟的洛叙都在低头整理并无褶皱的衣袖。
“你们凭什么不助我。”洛贤见凶神恶煞的岑九安,竭斯底里地喊道:“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你们是想反吗?”
岑柏这时才停止了盯鞋尖的无谓动作,言辞十分客气:
“晋王殿下说笑了,小安年岁尚小,这些战士们又是时时刻刻准备好为大齐献身的,眼见您没未与任何人商量就夜袭,他心里着急也正常,您说呢?”
“对啊殿下,您拿了将军令牌,我们这才...”
某个受了伤的小卒听了岑九安的话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气不打一处来,却始终不好发作。
洛叙似乎很是吃惊,捂住嘴瞪大了眼睛:“大哥,你是偷偷拿的将军令牌?这...怕是父皇也不能庇佑你啊。”
众人恳切的言辞倒让洛贤心里犯了难,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被一遭劝了回去。
“好好好,本王知错便是,反正也没人死,受了点点伤而已。”
洛贤从泥地里爬起来,还要争那一口气。“再说了,为本王而死也是你们的荣幸。”
“况且,况且本王今年不过二十,也还小啊,犯点错怎么了?”
岑九安衣袖一挽又要上手,被岑柏拦下。
“小安,晋王既已道歉,先回城再追究吧。”
道歉有卵用,他觉得这鸟人就是欠收拾!
洛叙见岑九安还在气头上,跨步上前去捂住后者的拳头,“九安,罢了。”
岑九安眼里的坚冰这才融化了一些,他自是不愿意让洛叙看到这么失控的一幕。
岑柏将两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眉头轻挑,转身淡淡地冲士卒们道:“上马,回城吧。”
好巧不巧,竟是差了一匹马。
岑九安心有所感似的望向岑柏,对方只是冲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带着两队精兵驭马朝城门的方向奔去。
“阿叙,你来吧。”岑九安翻身上了燎原——那是专属于他的战马,陪了他三年。
洛叙倒也不好开口剥削那些筋疲力尽的士兵,兀自上了岑九安的马。
不知道是不是燎原感受到主人开怀的心还是过分熟悉洛叙,竟是没有一分排斥,驮着两人飞奔而去。
“冷吗?”两人都是从江中冒出,难免沾染些水汽,岑九安为此特意贴近了洛叙一些,想用体温暖一暖对方的身子。
洛叙摇摇头又点点头,倒是把岑九安整得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此刻他倒是想脱衣服也脱不下来。
无奈,他只得稍拉缰绳让燎原的速度降下来,手臂搭在洛叙腰间的温度因此越来越明显,两人间的氛围也渐渐奇怪起来。
“阿叙。”连岑九安自己也不清楚为何突然叫了这么一声,难道是那时冒出的莫名的想法还没消下去?
洛叙倒是很快应了他,只可惜没等到他接下来的话。
“罢了,我也不知道怎地突然想叫你一句,许是怕你离开我吧。”
岑九安用粗糙的缰绳磨了磨虎口,想不到一个更好的解释。
“无碍。”
洛叙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大方,散发出的香味也随着风不断灌进岑九安鼻子里。
他真的当了一回登徒子,凑近洛叙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阿叙,你平日到底焚的什么香,如此勾人。”
洛叙的脊背僵直了一瞬,低声问了句:“勾着你了?”
岑九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单手环过洛叙的腰,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若是没勾着我,我也不至于一直问不是?”
“那你,可曾对我有一些...别的心思?”
听着洛叙小心翼翼地发问,岑九安肯定道:“若是没有私心我不会一直担心你,时时刻刻都不忍心把你带入陷境。”
“我说了,阿叙你既与我一同长大,我自是偏袒你一些的。”
纵使他现下心里已经有了些别的想法,也不好与洛叙挑明,只得用这个寻常借口来逃避。
“是吗。”洛叙不知为何,语气中的情绪有些低落。
岑九安默然,不好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