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花如飞琼,在空中打旋,落在宋芷绗的肩膀上,连同浓郁的睫毛,都染了几分。
一袭靛蓝色的衣裳,闯入她的视线。
宋芷绗仰起头,还以为是宫人,可当看到来人时面色苍白,弱不禁风的沈微渔,神色一僵。
几日未见,沈微渔身子愈发单薄。
她在沈微渔走近时,眼中流露几分恶意,冷声道:“你不是在春阳宫养病?为何在这?”
沈微渔心里还在猜测萧庭訚此番用意,谁知听到宋芷绗这句话,忍不住在想,自己出现在未阳宫的事情,被萧庭訚压下来了吗?
无论怎么想,沈微渔面色如常,望着哪怕跪在庭院,依旧气势汹汹的宋芷绗,她轻声道:“你不是也在此处。”
“你算什么东西,敢问我的去向。”宋芷绗难堪地拔高声音,眼眸郁怒难减。
“我随口一问。”沈微渔看她动怒,也并未多想,安静地凝视她。
宋芷绗觉得恶心,冷声道:“你又为何在未阳宫?”
“你在未阳宫,我当然也在。”沈微渔没有直言,缓缓的语气,透着不在意,可胸口的伤势又隐隐约约作疼。
沈微渔眉头蹙起,却又很快压下去,而宋芷绗恰巧垂眸,捏紧双手,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之前太皇太后说你跟太后一样,心机深沉,我还不屑一顾,如今一瞧,还真是我看走眼。”宋芷绗阴阳怪气道。
沈微渔并未动怒,相反由于胸口的伤势作疼,也不想废话下去,直接开门见山道:“你想当皇后?”
“怎么?你不想?”宋芷绗一听此话,忍不住反问她,也正是这一问,她嗅到浅浅的花香,来不及深思,眼前的沈微渔俯身蹲下,两者视线相交。宋芷绗能亲眼看到她的唇瓣浅白,似乎是重病不久。
沈微渔任由她打量,温声道:“我喜欢陛下,当不当皇后,我都无所谓。”
宋芷绗嗤笑,显然认为她痴人说梦,谁不知太后一直想让她当皇后。
况且天底下的女子,哪个不想当皇后。
偏偏沈微渔从容不迫,温温柔柔。
宋芷绗还想反驳她几句,却又听到沈微渔平静地道:“可你不行。”
一刹那,冲天的血液涌入面颊,难言的愤怒令她牙关打颤,恶狠狠地盯着沈微渔,“你以为……”
她话音还未落下,沈微渔却出手。
宋芷绗还以为她要动手,正要避开,沈微渔却仅仅是拂去她肩膀的落花,纤柔的指尖,犹如透明的白玉皎洁。
她身子一僵,从未想过沈微渔会做出如此古怪举止,一下子将怒火都消了一大半。
“你……”宋芷绗想要怒骂她是何意。
沈微渔已经收回手,眼眸如湖水沉静、温柔,乌睫轻颤几下,而后趋于平静。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梅雨时节。”
宋芷绗本来都要忘记,被她这么一提,不禁冷笑:“那日你不过是出手帮我一次,居然记到现在。”
沈微渔:“那日你很可怜。”
“你!”
“现在你也很可怜。”
“沈微渔!”
“你那日像是流落在市井,不知去向。今日虽不知你为何在此,但皇后于你,不过是屈才。”
沈微渔一番言语下来,宋芷绗的脸色变了一下又一下。
“你竟然说我当皇后屈才,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宋芷绗阴狠着道。
沈微渔:“我一向实话实说。”
也许是胸口疼得厉害,沈微渔面色都白了些,可望着神色不定的宋芷绗,还是耐着性子道:“你很聪明,我知道宫闱深深不是你待的地方。”
沈微渔知道自己来是当说客,可她来到宋芷绗身边,却又感觉萧庭訚一直在试探自己,于是说的话,斟酌再三,换成了眼下这些话。
她当初在雨天见到宋芷绗,一眼看到她眼里的孤寂,仿佛当日朝梣离去,自己无欲无求的样子。
沈微渔不知道身为宋氏小姐,为何如此,可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不想探听,也不知道。
今日这话,也不管她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她也已经传到,萧庭訚可没说一定要当说客劝说成功。
沈微渔心安理得地捂着胸口,站起身时,有片刻的眩晕,几乎都站不稳。
反观宋芷绗听到她这句话,垂首凝神,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沈微渔已经将话说出口,稳住身形便想离去。
宋芷绗却忽然叫住她。
“沈微渔。”
沈微渔闻言回头,不知道宋芷绗要对她说什么,可一转身,她不知何时起身,四目相对。
她不知何时收起怒火,面无表情地问:“你会想知道我为何会在这吗?”
沈微渔摇头。
“若我说——”宋芷绗顿了顿,对她无声说了句,“陛下。”
沈微渔顿时明了,一直得不到的困惑,也有解释。
但宋芷绗为何会告诉她这些,还有若是试探,身后的人必定是萧庭,可他又为何试探自己?想到他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逐一回想,终究停留在“表字”上。
她垂眸深思,也没问宋芷绗为何告诉自己这些话,颔首示意便先行离去。
宋芷绗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攥紧了衣袖,想到太皇太后那些算盘,又想到刚被接回家中,家中族人连同父母看她的目光透着说不上来的轻蔑。
她起初不解,努力学女红,琴棋书画,可终究还是与他们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直到——
三年前知道真相,也直到她入宫,萧庭訚身边的暗卫找上自己。
眼下这一幕,也不过是配合萧庭訚演的一出戏,虽演得不怎么样,可听到沈微渔出乎意料的话,也算听得舒心。
只是宋芷绗仰起头,视线落在一隅,明白她们的对话已经一字不漏被记下来,再看沈微渔弱不胜衣的背影。
宋芷绗垂眸,遮住了心底的复杂。
-
沈微渔回到朱漆小门,发觉萧庭訚已不在,心中有几分疑惑,又很快压下去,回到寝殿,发觉多了一人。
此人白衣,书生作扮,可面容姣美,分明是女子。
而她坐在翠屏内,寒风拂面,对着窗牖,不知执笔写何事。
沈微渔瞧了几眼,觉得奇怪,可哪里奇怪?左思右想,方才醒悟,从窗牖看去,不是能见到庭院吗?
也就是说忽然出现在殿内的女子,看到她和宋芷绗的对话?
若是这样,为何她还不离去,任由自己看到这一幕。
不对,不对——
沈微渔抽丝剥茧,回想之前的种种,能做这一切的也只有萧庭訚。
但六日后,他便送自己走,可为何还要试探自己,除非是在意。
她想到不可能的事情,若真是如自己猜测的那般,倒也不算坏事。
沈微渔沉思的间隙,耳畔传来风声簌簌。
她抬眸一看,发觉作书生打扮的女子已经不见踪影,徒留下窗牖敞开,好似之前的一幕都是黄粱一梦。
沈微渔乌睫颤抖,静静看了一会窗牖,才缓缓地来到床榻,歇下养会心神。
可一到床榻上,想到今日奇怪的一桩桩事,她的思绪飘得很远。萧庭訚要送自己离开,却一而再三试探自己,说明他不知道朝梣的事情。
还有今日与宋芷绗的对话,想了想也没有出错,他也看不出什么,可是胸口疼得厉害,待会儿宫人若是过来伺候,让她们去寻太医来……
沈微渔思绪乱糟糟,很快陷入梦中。
殊不知殿内的青烟已经袅袅升起,一袭金丝玄袍的男人出现在翠屏外。
萧庭訚摩挲掌心的佛珠,若是有人细看,必然发觉佛珠换成了沉香,还篆刻密密匝匝的经文。
他似笑非笑的面容遮在阴影里,目光透过翠屏,看到躺在床榻,枕在玉枕的沈微渔。
十三不知何时出现,禀告了英王入京时,身边还跟着一名苗疆男子,派去的探子被那苗疆男子解决的七七八八。
“苗疆。”这段时日,萧庭訚发现苗疆在他耳边出现太多次。
十三低垂不语。
萧庭訚之后吩咐了几句,十三闻言领命正要去办,便听到他风轻云淡,“你去派人去沈家,调查沈微渔从小到大的事情,事无巨细。”
十三微微一愣,而后垂首领命。
待人离开,萧庭訚闲庭雅步来到沈微渔的床榻前,看她毫无知情,展露出皙白的玉颈,眼眸微微一沉。
他想起在沈微渔醒来的前一晚,藏书阁里有一卷抄写的文书,不知道是谁抄写遗留在那。
萧庭訚无意间看到那卷文书,赫然与沈微渔抄写佛经时的字迹一模一样,但落款却是“朝。”
这个“朝。”几乎令他起了疑心,当夜他立马派人调查这卷文书的来历。
可查来查去,一无所获,无人知道这卷文书如何而来。
萧庭訚疑心四起,沉思一夜,不惜用宋芷绗这枚棋子来试探沈微渔。
至于为何是宋芷绗。一是两人有一面之缘,二是,宋芷绗是最适合以“皇后”之位,来试探沈微渔。
在看到她们的对话中,萧庭訚凝望她的回答。
他见到沈微渔出乎意料地回答,心下有了决断。
沈微渔聪慧,这样的人会心甘情愿付出全部,爱一个人吗?
况且萧庭訚一向多疑,认为怎么会有人爱他。
而藏书阁那卷文书,像一根刺卡在他的喉咙里。尤其是“朝”字,还有她昏迷喊的阿昭。
萧庭訚望着一无所知的沈微渔,手里的佛珠不知不觉被勒紧,心里杀意四起。
别让他查到,沈微渔在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