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渔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与之前截然不同。她梦到“朝梣”在亲她,甚至强势得不容置喙,犹如蜘蛛缠丝,想要裹挟她的气息,一并吃掉。
梦中的“朝梣”危险得像攀爬房梁的毒蛇,脖颈,皓腕都仿佛染上了他的蛇信子。
沈微渔感觉四肢都无法动弹,隐约间听到有人在耳边笑了一下。
这笑声耳熟,透着几分讥讽和危险。
沈微渔脑海里浮现一个人的名字,是谁呢?可还未想明白,听到那道声音道:“张嘴。”
冥冥之中,她似乎张开唇,苦涩的药味争先恐后挤入口腔,耳边又传来那道男声,“喝药都不安分吗?”
什么?
沈微渔还不明白是何意,唇齿间似乎有什么温热挤进来,似乎在掠夺她的气息,吓得她想要推开。
可梦里的自己,一丝力气都无,讨人厌的药都被吞咽下去。
沈微渔的神志渐渐模糊,隐约间嗅到了龙涎香气味,还夹杂山茶花的幽香。
好熟悉,是谁呢?
待到沈微渔昏昏沉沉睡下去,醒来后已是半夜三更,寝殿四面掌灯。
鎏金海棠样式的烛台燃烧着蜡烛,乌木边花梨心条案摆放着瓶花,淡淡的龙涎香萦绕殿内。
沈微渔茫然起身扶额,昏迷之前的事情逐一浮现在眼前。
忽然几名宫女鱼贯而入,手里端来茶点,盥洗衣物,还有白云锦布帛,琳琅满目。
沈微渔还未出声,宫女们训练有素,端来铜盆为她洗漱,又有人为她拆去胸口的白纱,动作熟练地为她换下,然后用白瓷葫芦样式的药膏,为她上药。
之后用帕子沾染温水,拧干净,她擦身更衣,又用鎏金梳篦为她梳发。
沈微渔像不能动傀儡被她们精心伺候着。
待到她们伺候好后,沈微渔都不知道是不是她们在帕子里沾了香料还是衣物熏了香,只感觉全身像是去花海走了一遭。
之后,宫女端来小案几,放在她床边,摆上几碟精美的茶点。
许是怕她受凉,窗牖关紧,一点寒风都没有透露进来,而殿内也点着紫茸香,青烟袅袅。
沈微渔看她们终于忙碌好,轻声开口,想要过问,“陛下在哪?”
却见她们将自己的事情忙完,便垂首离去,应当有人吩咐过。
沈微渔看到殿内兀自一人,又看了一眼胸口的伤势,抿着唇想到那日也是抱着赌的心态,眼下看来自己赌对了。
也不知萧庭訚在哪?
归月和归禾她们可安好?
沈微渔心事重重,也不想躺在床榻,本想起身,却四肢无力,余光也注意到皓腕多了一道瘀青。
不像是磕碰,反倒是像有人用力禁锢,留下的印子。
沈微渔想到刚来伺候的宫女吗?转眼又想,她们力气应当没这么大。
正当她思忖间,却听到宫外传来喧闹之声,打断她的思绪,还未好奇,殿门推开,一缕龙涎香气息,传入殿内。
沈微渔抬眸望去,一袭金丝玄袍的萧庭訚,映入她的眼帘。
“陛下。”沈微渔脸色苍白,欲起身行礼,可萧庭訚一句“免礼”打断她的动作。
沈微渔垂眸坐在床榻,双手绞弄在一起,想到昏迷之前的所作所为,竟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萧庭訚则是坐在玉屏式扶手椅,望着她的脸色苍白,审视的目光落在唇边,捻了捻沉香佛珠,心平气和地道:“沈姑娘。”
“陛下,那日……”她不知如何说起。
萧庭訚:“沈姑娘不是一贯牙尖嘴利,如今倒是不会说话。”
“那日臣女一心求生,陛下为何救我。”沈微渔垂眸,双手攥紧衣袖。
“沈姑娘,不知道吗?”萧庭訚将问题扔回给她,手里一直捻着佛珠,漫不经心地想着,清元大师送给他的佛珠,倒有点镇戾气的本事。
萧庭訚这几日心情不佳,前朝人心浮动,后宫太皇太后有异心,连同太后,都病重得下不了床,却还是妄想分一杯羹,想要从中得势。
英王那边的已经悄悄入了京,甚至私底下还跟宋相会面。
萧庭訚想着这几日的时局变化,又想到每每回到寝殿看到沈微渔脆弱地喊着他,“阿昭。”戾气陡然加重。
于是命十三去私库,取出清元大师之前赠他的佛珠,佩戴在身上,戾气也少了几分。
沈微渔不知道这几日的时局动荡,听闻此话,也不知如何开口,便问起身边的婢女可安好。
在得知归禾她们无事,在春阳宫,沈微渔方才松口气。
萧庭訚捻着佛珠,似笑非笑的面容多了几分宁静。
“既然沈姑娘无事,七日后,朕会送你出宫。”
沈微渔没想到醒来还要被他送出宫,心下一紧,茫然地望向他,却见萧庭訚从容不迫地道:“倘若沈姑娘这次还要寻死觅活,你身边的两个婢女,是生还是死,全靠你的一念之间。”
沈微渔抿着唇,心下也有所判断,萧庭訚说这句话,并不是假话。
这人还真是无情,任凭她对自己下狠手,却也不见得能松动他半分心肠。
沈微渔一想到若是出宫,那就再也见不到这张脸,到那时,她要何去何从呢?
一想到永远看不到这张脸,喉咙似乎被掐住,心口突突疼的厉害。
萧庭訚睥睨她苍白无力的神情,手上佛珠转动,衣襟镶绣的金丝纹路,在烛火的映衬下,尤为惹眼。
他知道沈微渔一言不发是不想离宫。
但她绝不能留在宫里。
萧庭訚终究还是保持最后一丝理智,既然每次都会失控,那就送出宫,送得越远越好,日子久了,一切会恢复平常。
他比谁都看得清,清醒、无情,都透露天子的冷漠。
沈微渔确实不想离宫,但也不是眼下能拒绝的机会,毕竟归禾她们的安危还在萧庭訚手上。
至于离宫,沈微渔垂眸遮住思绪。
两人一言不发,一个想留在宫中,一个想要将她送出宫。
许久,沈微渔仰起头,似乎是认命,低声道:“臣女听陛下的。”
萧庭訚听闻后,倏然攥紧了佛珠,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却还是搅得他心神不宁,连捻着佛珠都无法静心。
但他面上平静,轻笑地道:“如此甚好。”
殿内六角足鼎燃烧着青烟袅袅,一人躺在床榻,弱不胜衣,一人手捻着佛珠,从容不迫。
谁也看不清,她们心底究竟在想什么。
少顷,萧庭訚踅身离去,扔下一句,“好自为之。”语气说不上来的淡漠、疏离。
沈微渔望着他长身玉立的背影,纤柔的指尖缠绕着发间一绺青丝,垂眸深思,心间宛若窗牖外寒风飒飒。
萧庭訚油盐不进,不近人情,倘若真的要留下,需要下一剂猛药。
沈微渔乌睫颤抖,秋水剪瞳的美目下藏了犹豫不决,再次抬眸已然坚定想好的决定。
她到底还是舍不得那张脸。
翌日,宫女们熟门熟路进入寝殿,为她更衣盥洗,端来汤药,又将殿内的香料换了四和香,掩盖之前的龙涎香。
沈微渔喝完药,身子也比之前好些,但稍一用力,胸口之处便疼得尤为厉害,也不知那日,自己竟这般下手狠,也没讨得好。
到了申时,沈微渔在床榻待得胸口疼闷,不是伤势复发,是心口疼,见四下无人,撑着床柱,慢悠悠起身。
她艰难下了床榻,穿上锦绣云鞋,披上云团绣花的牡丹氅子,缓缓地走动,走着走着来到那日的朱漆小门。
沈微渔心意一动,见小门留了缝隙,轻轻一推,竟推开了,心下一惊,可还没等她惊讶过来,便看到朱漆小门外,跪着一人。
她定睛一看,那人赫然是宋芷绗。
“为何?”她惊疑不定,宋芷绗怎么在此地,甚至还下跪?
正当她疑惑间,却见一道阴冷含笑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好雅致。”
被抓包偷看的沈微渔吓得一转头,一眼看到居高临下睥睨她的萧庭訚。
“陛下。”她还未行礼,萧庭訚审视的目光落在朱漆小门,淡笑道:“你看到宋芷绗。”
“是。”沈微渔不明所以道。
“她来是想要一样东西,换取皇后之位。”萧庭訚捻着掌心的佛珠,捉摸不定的语气,仿佛随口一提。
沈微渔闻言,有点惊讶,但还未想明白,萧庭訚审视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似笑非笑道:“说起来,沈姑娘听到这句话,无动于衷,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对朕并无情意。”
沈微渔忽然意识到他这句话的试探,捂着胸口,佯装疼的模样。
萧庭訚一向多疑,捻着佛珠,像是无意,又是有意道:“你病重时,喊过朕的表字。”
沈微渔心中疑惑,什么表字?可面上镇定自若,一副胸口疼闷的哀愁之色。
萧庭訚睥睨她,心头已疑心四起,可面上含笑,“沈姑娘可能忘记了,天气寒冷,宋芷绗跪了四个时辰,朕对外宣称身体不适,劳烦沈姑娘去将她请出去。”
“陛下,为何是我去劝?”沈微渔嗅到他话里的危险,乌睫颤抖,面色愈发苍白。
且不说未阳宫对外不允许任何人进殿,宋芷绗如何在此处?再说,为何是她去劝宋芷绗离开?
沈微渔狐疑,心里明白自己应该不知道在哪里露了马脚,或者是昏迷期间说了什么梦话,他现在发觉不对,试探自己。
萧庭訚则是面色如常,捻着佛珠,目光落在她雪白的玉颈,“沈姑娘伶牙俐齿,应当会是个好说客。”说罢,看向了朱漆小门外的那道人影。
“况且,你想让她当皇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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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