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雪近乎天边泛鱼肚白时才撑不住睡过去的,赵承郢陪在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一夜,她睡着时头侧歪靠在赵承郢肩膀处。
她的脸正好对着赵承郢的视线,雾蒙蒙的白光打在她疲惫的眼皮上,赵承郢朝天边看去,日出东方,霞光万丈。
赵承郢身子绷直,侧头看到花雪的眼皮难受地动了两下,这光是有些刺眼了,他抬手覆在她眼皮前,挡住了光芒,她很快又睡熟过去,眼皮不再不安地动。
她睡容恬静,赵承郢给了她披了一件外套,可到底抵不住丛林深处无孔而入的寒凉,他哑着嗓子道:“我抱你回房睡罢?”
她睡的正熟并没有回复,赵承郢看着她的睡容怔了下,动作很轻很柔地抱起她,花雪身子很轻,而且睡着后脾气很好。
赵承郢将她抱回房,动作小心翼翼地放下她,给她盖好被子才准备离去,花雪的手拉住赵承郢,她嘴里呢喃着什么话。
赵承郢没有解开被她拉住的手,将腰弯的更下,去听她的话,她有一句没一句额额说,“别走。”
这是她在梦里说的话,虽然赵承郢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叫自己别走,可他还是听话地坐床旁,仍由她拉着自己的手。
花雪只在睡梦中说了这一句话,继而睡的更熟了,赵承郢目光略显疲惫,安安静静地看着这名女子。
被她拉住的手是温热的,原来姑娘的手嫩得像桃花蕊,经不起风吹雨打又受不住采撷。
赵承郢在床旁坐了一上午,待日光悄然变得火烫时,花雪才醒来,她闭着眼睛抬手揉了揉眼皮,左手还是拉着赵承郢的手。
赵承郢一整天都保持着清醒,这时候眉间的疲惫加重了几分色彩,花雪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人是赵承郢,他正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花雪意外地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该不会自己睡觉时候的样子都被他看了去罢?
赵承郢抬手刚才被她牵拉着的手,“你睡觉时候一直抓着我的手,我只好守着你。”
原来是自己让他脱不开身,花雪皱着眉头抬手敲了敲头,“不是说今天一起去给张老板一家上柱香吗?”
“今日恐怕不行,昨夜起涿狼附近多了许多亡命之徒,这些天我们只能待在丛林了。”那些人是凭空多出来的,而且穿着契丹的衣裳正在涿狼附近蠢蠢欲动。
赵承郢狭眸中的疲惫一扫而空,有了刺客刺杀的事在先,赵承郢很难不怀疑这些都是太子的动作,他担心那些刺客招出幕后黑手,所以狗急跳墙了。
不过这件事薛惠还没查清楚,一时半会还不能轻举妄动,如果那群人有问题,他们擅自离开丛林也许后果比上次更加严重。
“我让狼小五把他们都给赶走!”花雪睡了一觉气力也足了,说话也不像昨夜那般有气无力。
赵承郢看着她,心里的防备没有刚才沉重,他道:“这件事我们不能这么草率对待,我知道你想去给他们上一炷香,但是必须也要考虑自己的性命安全。”
他说话的语气不重,可是花雪是莽撞了,她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你之前念着说要去市集买一些红纸回来剪窗花,昨日回来时我顺手买了一些。”赵承郢昨日虽然也轻松地应对了刺客的追杀,但当时命悬一线,他心里还记着花雪这话,花雪现在也应该找点事情做转移注意力。
花雪穿鞋动作一顿,她没想到自己都成了赵承郢的累赘,他还有心去买了红纸,“那我教你剪窗花罢?”
赵承郢答应了。
一张四四方方的红纸在花雪一把剪子下千变万化,最后变成了一树栩栩如生的梅花倒竖,倒梅上压着一团雪。
赵承郢看着她手中的倒梅压雪,原本柔和的眉眼一瞬间就绷紧了,连他喉咙发出开的声音也无法控制,“这剪纸也是花姨教你的?”
花雪会许多东西,多半都是花姨教自己的,不过这副倒梅剪纸有一次她看见花姨在纸上随便勾勾画画,画处了一幅倒梅画像,她看着有意思便记下来了。
她摇头,“花姨没教我。”
赵承郢手指有些发颤地拿着那一幅倒梅剪纸,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震动,连带着心也发生了剧烈的大震动,有人把他的心撕开来了似的,从心里最隐秘的地方拿出一小块记忆碎片。
这幅倒梅真的和幼时他看到的那一幅一模一样,那时候他还小不懂的后宫的事情,但他记得那一年宫中发生了大事,母后受到父皇苛责,母后便淋着雪在院子里画了一幅倒梅。
当时他看着栩栩如生的倒梅郁闷可许多,他知道“倒梅”便是“倒霉”地意思,当时的大事波及到母后,可她什么都没做错,却被惩罚。
那时候他还只有石桌那么高,他爬上凳子,拿起毛笔,蘸墨鹅毛大的雪正好落进墨砚里融化在漆黑的墨汁里,他提笔在画像上倒梅那一枝头画了一团雪。
母后看到赵承郢后加的那一笔,总算是一扫眉间阴霾,抱着赵承郢笑了,后加的这一笔意义便不同了,不是倒梅,而是雪压枝头,枝头宁屈不弯更显梅之高洁不屈。
赵承郢后加的一笔确实是安慰到了母后,母后不再郁郁寡欢,而是抛却烦恼像往日一样过日子。
这件事情赵承郢印象很深刻,他看着面前红色的倒梅剪纸,这株梅树如记忆里如出一辙,没有任何不同,唯一的不同是更加形象。
他好一会儿都没能从震惊里出来,他向来冷静的脸上多了一抹余惊,花雪真的有许多地方都和他的母后相似。
相似的赵承郢差点欺骗自己,十一年前母后可能没死,没有屈辱蒙冤地死去。
赵承郢听见自己的声音颤了几颤,即便花雪已经否认过自己的问题,可是赵承郢还是要强行把她的话掰开来理解,花姨没教她,但是别人有可能教她。
“那这一幅倒梅压雪是你从什么地方学到的?”赵承郢已经死了十一年的心这时候微弱地跳动,他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希望。
尽管希望很渺小,可他还是想去试试。
花雪不知道赵承郢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紧张,那副倒梅压雪是她看花姨画过的画像,不过花姨临终前告诉过她,不许她把花姨任何事情外泄,因为很有可能给她招致灾祸,哪怕是她最信任的人也不行。
一年前花雪听到这话刘觉得很奇怪,为何花姨会这么叮嘱她,而且花姨不是被地头蛇抢婚才逃到这里的吗?她和花姨相依为命多年都没见过花姨提起一句家人的事,也从没想着要回去看望家人。
花雪懵懂地解释为,花姨逃难到丛林深处多年,应该是家人向地头蛇解释花姨不幸丧命,如果她突然出现,很有可能给家里带来麻烦,所以她干脆抛却血脉相连的家人。
不过这都是花雪的想法,而且根据花雪的猜测,花姨极有可能是宋朝汴京人,原来出逃前也是养尊处优的小姐,也许家里算不上大富大贵,可是家底应当还是殷实可观的。
花雪也想过,有一天她要去寻找花姨的家人,告知他们一声花姨逃走的那些年过的很好,虽然花姨从未当着花雪的面说想念家人的话,但很多时候花雪还是能感受到的。
“花姨曾经画过这么一幅倒梅压雪,我当时看着新鲜便记下来了。”花雪如实回答。
撕裂一声,赵承郢心中过于激动,他的手一用力竟然生生地把剪纸扯成了两半,他的眸子里有细碎的希冀,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他的心颤得很厉害,他问:“花姨,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花姨的?”
如果是十一年前,那……那……赵承郢的眸子闪着溺水之人看向浮木的光,那是求生一般的光芒。
这个问题让花雪有些模糊,她只记得自己有记忆开始就在花姨身边抚养了,她今年十六,颁着手指头算的话,应该是,“也有十三四年了罢。”
十三四年,时间对不上,赵承郢的眸光迅速暗淡下去,如同看到生存希望的溺水之人奋不顾身用尽全身气力游到浮木旁,才突然发现是一块被虫蛀了半边的朽木,随后放弃挣扎地沉沦。
他的目光被撕裂成一条一条地看着手中的剪纸,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心碎成块的声音,说话时声音也不像是自己的声音了,他自语,“原来不是。”
花雪听到他自嘲地牵动嘴角找,声音很是凄凉,花雪不明白他怎么了,不过他现在看着很难受,像极了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深渊的人,脚已经悬空一半,一不留神就掉下去了。
“你怎么了?”花雪看他一直盯着手上的剪纸,他脸上有掩饰得很好的痛苦。
赵承郢收回暴露心声的目光,只是瞬间他恢复如常,眸光平静地将倒梅压雪剪纸放回了小篮子里,用稳住情绪的声音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很亲切的故人。”
“那我重新给你剪一幅倒梅压雪罢。”花雪白皙的手重新拿起剪子,她知道人难受得时候语言是苍白无力的,红色醒目的纸张在她手下变成了一株活着的压雪倒梅。
赵承郢接过她的剪纸,这一次目光终于能平静地看着与记忆重叠得过分的剪纸,他夸她:“剪得很好。”
花雪侧着身子,看他带笑的样子,像昨夜一样抬手拍他的肩膀,她的手羽毛似的轻飘飘落在肩头时,赵承郢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浑身的气血停止流动。
她也安慰他,“这幅剪纸送给你,你要是很想你口中的那个人时就拿出来看一看。”
这幅剪纸是赵承郢十一年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他小心翼翼地拿着,生怕又像刚才那样撕碎,他说,“花雪,也谢谢你。”
他对着花雪露出一个淡如寒冬梅花样的浅笑,而花雪还给他知道宽慰人心灿烂的大大方方的笑容,“你要是喜欢,我以后给你剪不同的花样。”
这是赵承郢听到过最好的安慰,皇宫中那些用来交易的明码标价的珠宝古董通通比不上。
赵承郢心头的郁意减轻了几分,被沉重的回忆和现实的残酷双重压着的心也终于能喘的了气。
庭州小镇,落魄的少年僵直着身子将银票拿给戎狄胡须,他眼里满是红血丝,胡子拉碴,一夜之间,张小生似乎换了一个人。
戎狄胡须伸手去接银票,眼睛里已经提前露出了贪婪,但他的手正要接过银票时,张小生拿着银票的手蓦然收回,戎狄胡须粗声粗气,“你这什么意思?”
“告诉我,杀害我父母的人是谁!”张小生变卖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一间铺子,而且还是低价卖出,只因这地痞无赖说没有一百两他就别想知道杀父仇人是谁。
这种痛恨爬在他的心头,令他文文弱弱的一个人变得浑身暴戾,原本那些心疼张小生的熟人都变得不敢靠近。
他一天一夜没吃没喝,有力的声音从他干涸起皮的嘴唇里吐出来,带着“你今天要是不说我就和你同归于尽”的决心。
戎狄胡须看着他这一幅亡命之徒的样子,咽了一口口水,这种走投无路的人不能惹,他说,“是那日和那个漂亮娘们的同伙,长的干干净净的那个小子。”
那小子之前惹过戎狄胡须,他想把这一把火烧到赵承郢身上去,他说完了伸手去接银票,突然张小生掏出一把刀威胁戎狄胡须,“说实话,不然老子今天废了你!”
张小生确实是报仇心切,可还没愚蠢到任人摆布的地步,那人是花雪带来的,他又怎么可能对他们一家下此很受。
被张小生拿着杀猪刀威胁的戎狄胡须再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到了阎罗王的可怕,他急于求生,“我说的都是实话啊,那天你去报官后,就有二十多个身手不凡的人来找那小子,还是我给他们指的路,我好奇就跟来看了一眼,那小子直接让人灭口你们家。”
戎狄胡须举双手投降,整个人都快被吓得尿裤子了,他喘气很重。
张小生目光阴鸷地看着命悬一线的戎狄胡须,料想他这时候也没胆子骗自己,只是那人跟自己家有什么深仇大怨要痛下杀手。
他眼里又是铺天盖地遮天蔽日的仇恨,他扔下了银票,手拿着杀猪刀朝着涿狼丛林而去。
刀刃泛索着锋利的刀光,他的脚步迈得又大又急。
花雪记错了时间,不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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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倒梅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