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郢没有骗花雪,刺客追杀赵承郢那夜里,涿狼附近的确多出了很多契丹散兵游将,他还不能确定这些人和大宋皇城里那几位有无瓜葛。
天将长,入夜时分要比初春晚上许多,赵承郢在花雪歇下后出丛林。
薛惠已经等候多时,他向赵承郢行礼,“殿下。”
“查到了什么吗?”那些散兵游将在涿狼附近已经两三天,目前来看还没暴露出目的。
薛惠摇头,跟在赵承郢身边在月色下踱步,他的声音很深沉,“殿下,往年契丹故意犯我大宋边境者也有,可是涿狼地处三地交接处,狼群密布,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所有,那些突然出现的契丹人实在可疑得很。”
涿狼遍地是宝,宋朝和辽国都想占为己有,可惜他们的胃口没那么大,不可能真的大兵压境吞下涿狼,辽国和宋朝哪怕其中一个国家有大军压境想独吞涿狼的野心,另外的国家也不会坐以待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因为这种国家争锋相对的紧张关系,涿狼这一块宝地多年来独立,在天下版图上也算是奇葩一地。
“你认为那些人是奔着什么来的?”赵承郢的语气听不出想法,是很平淡正常的问话。
薛惠也不止一次想过这件事,他说,“殿下,属下愚钝,我以为极有可能是太子的人,太子派的刺客刚落入我们手中不久,契丹游兵便在附近出现,你说这会不会也太巧了?”
是很巧,巧的让人不得不怀疑。
赵承郢闲庭散步,他没有发表意见地勾唇浅笑,薛惠和他乃共患难的好友,也是上下级关系,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看不懂赵承郢在想什么。
不过他做出的一些选择,薛惠都知道他有自己的理由,十一年前,赵承郢的生母——大宋的凤仪天下的皇后屈辱地作为宋朝和辽国求和的礼物,被送往辽国皇帝的锦床上,这样的屈辱跟随赵承郢半生,像烙印一样盖在他身上。
这些年来,风声虽然不似多年前一样在阴沟里盛传,可是背地里对五皇子赵承郢指指点点的人犹在,更何况,陛下对五皇子的态度一言难尽。
这也就导致赵承郢在苦痛中野蛮长大,向来不惧风霜,血肉模糊的伤口在他看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些天我待在丛林突然想起了很多事。”赵承郢岔开话题,说话的语气轻松的和“我今晚喝了一碗粥”一样平淡轻松。
薛惠停下脚步,“殿下,想起了什么?”
他以为五皇子殿下想起的多为先皇后的事,薛惠是罪臣之子,先皇后念在他年纪小,特地去求了陛下开恩,他这条命是赵承郢母后给的,自然也是要为他们卖命。
先皇后救他不过一年就被屈辱地送往辽国,当然,先皇后落得如此下场和现在的太子一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先皇后送到辽国当晚就传出上吊自尽的噩耗,宫中突发瘟疫,五皇子不幸感染瘟疫,被遗弃在冷落宫殿,薛惠还记得,当时五皇子浑身滚烫如烧红的木炭,他吐口气都能把人焯烫出一个窟窿。
那是他所知道的,五皇子唯一一次叫唤着“母后”一整个晚上,他躺在榻上倔强地咬着牙不让自己昏过去,薛惠急哭了,他求了很多人,可是没有人愿意施以援手。
等到薛惠痛哭着回到宫殿时,才发现榻上的五皇子不见了,薛惠急的一转头摔倒在地。
他抬头正好看见,面色滚红的五皇子病弱地扶着墙进来,他手上提着一袋子药渣,那是他守在宫女身后捡来的大皇子丢弃的药渣。
年仅六岁的赵承郢拖着意识不清又强行保持清醒一整天的病体为自己谋生路,他将药渣交给薛惠,让他熬药。
赵承郢喝了一碗药渣煎的药,睡了一晚醒来已经彻头彻底的好了,这应该让很多人失望了,尤其是大皇子赵承陇,他也染上了瘟疫,可前前后后几十个宫女太监前呼后唤地小心伺候,更有他的生母李贵妃呵护,就连陛下也冒龙体风险去看过他一趟,可他就是病了小半个月,在太医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才好。
等到赵承郢被人后知后觉地想起,派来太监给他收尸时,才发现赵承郢早就把染了病气的东西都扔了填埋,整个人生龙活虎康健得很。
从那以后,不管赵承郢受到怎样的苛待和不平,他从来没有提起过生母一句,不过他亲自暗地里调查当年母后被送往辽国一事。
那件事最后查破了,当年便是太子赵承陇的生母李贵妃嫉妒先皇后得宠,让画师将先皇后画得有如天仙下凡,再偷偷让人把画像献给辽国皇帝耶律景绪,他果然上当,开口将宋朝求和的条件改为大宋皇后。
那件事令陛下苦恼了许久,朝中党派各执一词,内有忧患分歧,外有辽国施压,最后迫于辽国淫威,陛下不得不废后,将先皇后送往辽国。
这件事始终是陛下心头的一根尖刺,想起来便牵动了他对赵承郢的厌恶,说他厌恶赵承郢不如说他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
官家有多痛恨当年的事,他就苛待赵承郢到了怎么样的地步。
薛惠看着已经快要弱冠之年的五皇子殿下失了神,五皇子殿下如今的坚不可摧,都是身上一层层伤疤化了盔甲。
赵承郢云淡风轻地说,从他此时此刻的脸上看不出他的过去,“收复被辽国鲸吞的地是陛下心中不可动摇最渴望的事,太子、三皇子和皇后那边盯着我们不放,陛下自然也会盯紧我们。”
薛惠不知不觉中和五皇子走出了一段路,他听到赵承郢称呼当今天子为“陛下”而不是“父皇”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五皇子不愿意叫“父皇”,也是因为他幼时根本没有机会面圣叫出口。他撇空心中的杂事,认真地听五皇子的话。
“既然如此,那三人便不敢和陛下对着干,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派自己的人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赵承郢这些天在丛林里的动静,几乎能实时传到皇城里那几位的耳根子去。
“殿下是怀疑,”此事兹事体大,薛惠压低了声音,尽管他们周边空旷无人,也许是在宫中处境艰难练就的谨慎小心,“他们利用契丹的人监视我们?”
这件事事关重大,薛惠的眸光狠狠地晃了一下。
赵承郢依然平淡只是神情不似刚才轻松,“现在还只是怀疑,太子这人最是惜命,我突然想起五年前,立太子那年也就是新后入主华来宫那年,太子突然请命平定边北叛乱,一连三胜,此后太子再无出征,每遇战乱,他总是第一个腿疼头疼的人。”
五年前赵承郢才十二岁,每天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那时候他虽然怀疑,可到底也没说出口。
后来他大了一些,私下里去调查过,太子少年立功那三战都是防守为主小规模战役,损失虽小,却也没捞到好处,说是胜利不过为了一脱宋朝连连败退不好听的名声。
而且他凯旋回朝后,那些辽**队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猖狂地抢掠宋朝边境小镇,见人就杀见物就夺。
按理说,连连败退三仗应该收敛些才对,可他们偏偏不长教训,得寸进尺。
赵承郢怀疑过并且怀疑着,太子通敌,和辽国商量让他们假败,并且许了他们丰厚的报酬。
但这一切还没有证据,但是只要他们做过,就别想偃旗息鼓,赵承郢会让辽国付出惨重代价,更不会放过推母后进火坑的李贵妃唯一的儿子太子赵承陇。
母债子偿。
这件事薛惠知道,但当初赵承郢只是浅谈辄止,现在赵承郢把话跟他说的这么明白,薛惠知道该如何去做。
“殿下放心,这件事我会亲自去查。”薛惠办事,赵承郢向来放心,又或者说整个汴京只有他一人稍微能得到赵承郢的信任。
赵承郢出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该回去了,临走前,薛惠手底下的人打听到一件事情。
“殿下,张家食店夫妇的儿子因为去报官的空隙恰好逃过一劫,但有人误导他,说杀害张家夫妇的凶手是你。”薛惠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五皇子说清楚这件事。
在复仇面前,这件事小如芝麻绿豆,但是毕竟是两条无辜丧生的生命,殿下不说,薛惠也知道他良心受到触动。
赵承郢脚步果然停下,“他现在人呢?”
“他拿着一把刀向丛林而来,还没出镇子就被一群地痞无赖打去了半条命。”薛惠如实回答。
赵承郢背对着他,脑海中突然想起花雪当日曾说过,张小生想要考科举入仕,沉默半晌。
薛惠又补充道,“张小生卖掉了家里的店铺田地,已经身无分文,我们的人找到他时他饿瘦了一大圈。”
“给他重新置办家宅,送他去学究课堂听学。”赵承郢吩咐完抬脚离开。
薛惠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恭敬道:“是。”赵承郢的意思是让张小生考科举取士了。
是日,晨光熹微,花雪当窗执笔,画画的动作有模有样。
赵承郢走过去一瞧,她已经画了许多张菜肴图,只是上面的菜肴有些眼熟,是张家食店的菜肴。
他心里一紧,“你画这些作甚?”
花雪新画完一张图,她搁下毛笔拿起来对着日光吹了吹好让纸上的墨水快些干,她明亮的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等周边的游兵走了,我们去上香时把这些烧给张老板一家。”
她对张家也是有心了,赵承郢拿起桌上一张已经画好的画,这张纸上画的都是些常科考生惯看的书籍,这应该是花雪打算烧给张小生的。
赵承郢放下手中的画,他告诉花雪一个不算好不算坏的消息,“张小生幸存下来了。”
花雪的手一抖,差点把纸张一角给撕下来了,她面上的惊喜飞快振翅高飞,她激动道:“真的?他现在在哪,我想去看他!”
她悲伤的眸子里终于恢复了生机,赵承郢的心里竟然难能可贵地好受了一些,他知道丧母之痛,更别说张小生眨眼间失去双亲,那是痛上加痛,他已经尽力弥补,但愿张小生不要颓靡让人失望。
“真的,”这是赵承郢说的,他拦住兴奋的马上要跑出丛林的花雪,“他几天几夜没吃没喝,现在刚吃了些东西安定下来,我们改日再去看望他。”
就算要去,赵承郢得提前和薛惠说好,让他们提前准备,以免出现上次的情况,不过赵承郢去看了他,只会让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张小生,会给九死一生的他带来新的麻烦。
所以,赵承郢短时间内不能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小生接触。
欣喜之下,花雪又有些失落,“可是他现在肯定很难受,没有人陪在他身边安慰他照顾他,他万一熬不过来怎么办?”
花雪在担心挂念张小生,她真心而发的关怀看在赵承郢眼里却如被人当头一棒,他的手下意识地弯曲收拢。
他尝过被人关心的滋味,也知道这种感受令人多么放心,可是花雪不是只关心他一个人。
他的狭灰的眸光缓缓如夕阳西下,他的声音意外地冷,“不会的,如果这点打击都扛不住,他怎么为双亲报仇。”
他突然脱口而出这句话打断了花雪的思绪,他的声音不对劲,她抬头去看他。
向来伪装的很好赵承郢这次没有迅速敛起心事,就这么与她对视。
本来想晚点放出男主的身世,但是怕你们老以为他狗,只好早一些放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17】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