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雪服下的蒙汗药不多,但就是浑浑噩噩地睡到了深夜才醒,这种头不像是自己的头的感觉不好受,花雪掀开被子下床。
厨房里一直还亮了,正好她也饿了,她摸着烛光过去,赵承郢看她醒了从椅子上起身,“饿了罢?饭菜给你留着。”
他打开盖子,锅里还温着一碗饭和一碟熟兔肉,混合的香气白雾雾一片。
“你会做饭?”花雪又惊又喜,赵承郢已经把饭菜给她端来了,花雪只需拿起筷箸吃便行。
“会一点。”赵承郢六岁失去母后,在宫中举步艰难,想害他的人太多,那些太监送来的饭菜危险难辨,故他从小自力更生,比同龄皇子要独立些。
花雪尝了一口熟兔肉,好吃到两眼放光,她大方地夸赞赵承郢,“没想到你的厨艺还真不错,到了可以和张妈妈食店媲美的地步。”
在花雪的心中,花姨的手艺是天下最好,其次就是张妈妈食店,她这样夸赞赵承郢,是对他莫大的肯定和赞许。
这句夸赞并没有掀起赵承郢喜悦的眼波,他的神情反而更加严肃幽暮了一些。
花雪咀嚼兔肉的动作缓缓慢了下来,他看着并不高兴的样子,她放下筷箸,脸上一幅谈正事专用的神情,“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赵承郢眉间布满阴霾,隔着一张桌子的宽度,他借着摇曳的烛火看着花雪,她还什么事都不知道。
张妈妈食店会闹出这样的惨案,跟赵承郢也脱离不了关系,他已经派人去厚葬他们一家了,但这样的弥补根本微乎其微。
赵承郢一时间没有答话,引起花雪追问到底,她追问道,“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别瞒着我。”
被人蒙在鼓里是一件很难受又令人反感的事,花雪喝了一口冷水冷静,她似乎已经做好了听到不好消息的准备。
赵承郢看她身子不由得缓缓坐直,最后还是选择开口,将部分实情告知她,“花雪,你听了后不要难过。”
果然是个不祥的预告,花雪眼睛一眨不眨,心里猜到了一些,应该是关于张妈妈食店的噩耗,想起每次去食店一碟小山似的熟兔肉,她急于知道答案又有些害怕知道结果,声音几部可查地弱了一下,“张老板一家还好罢。”
她的眼皮迅速跳了一下,目光发直发愣地看着赵承郢。
“他们一家惨死了。”赵承郢面上平静地陈述事实,可是眼里还是划过一道深可见骨的愧疚。
咚的一声,屋子里极是安静,花雪手边一个杯子被碰到砸在地上,发出的不大的声音还是令花雪受到惊吓地抖了一下双肩。
她的声音渐渐地暗了,明亮的眼睛顷刻间便蓄满了泉水,深深的泉水蒙盖了眸子原本的亮光,她伤心地道:“怎么会这样?是下药的人干的吗?”
赵承郢看着她皱起来的眉头,抿紧的嘴绷直,“嗯”了一声,他安抚花雪,“好好吃饭罢,人死不能复生。”
花雪鼻尖一酸,她吸了一口深夜的湿气,湿冷的气息充满了她心腔,她没胃口地起身,想一个人静静。
赵承郢还坐在远处,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拳头越握越紧,手背上隐约青筋暴起。
厨房里只剩下赵承郢一人,他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杯子,目光扫视桌上未动多少的饭菜,他将饭菜放回锅中保温。
等他出来时,他看见不远处的花雪席地而坐,正抬头看着夜幕,一月雨季过去,天猛地放晴了让人有些不习惯。
银白的月光铺在安静的花雪身上,仿佛给她镀了一层薄冰,赵承郢过去坐在她身边,一字不吭。
“六年前我跟着花姨第一次去他们家吃饭,那个时候张小生就坐在门口摇头晃脑地念书,为此我还总是嘲笑他,念书摇头晃脑小心把刚学进去的句子给甩出来。”
花雪知道身边多了一个人,她抬手擦去右边眼角的泪水,和赵承郢一起回忆张老板一家,她脆若银铃的声音这时候如生了锈。
“恰巧那时候张老板一家不知为何冲撞了来到小镇的贵人,那人扬言要张老板一家人的性命赔偿他脏了的衣裳,张老板一家慌得不行,花姨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便出面解决了此事,故张老板一家视花雪为救命恩人。”
因为多年前的一点恩惠,张老板一家念了这么多年,他们是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家,怎么会碰上这种事?
花雪埋头,双肩轻轻弱弱得颤动,她伤心的声音细细密密地抖了出来,赵承郢狭眸眼角颤了一下,他侧头,看着哭泣的花雪。
沉默了许久,赵承郢终于抬手拍了她的肩膀,很轻的一个动作,却像是抽走了溺水之人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抽泣声音从一个破了口子的袋子里漏了出来似的。
“他们已经安葬了,凶手也被绳之以法了。”赵承郢这话是在安慰花雪,凶手固然可恨,但这件事少不了是自己连累牵扯上他们,赵承郢难逃良心上的拷问与磋磨。
赵承郢的声音一寸寸地哑了,他喉咙处像哽了一口气,这种与别人悲伤共通的感觉许多年不见了,现在心里蒙生的自责如同藤蔓上的硬刺捁着他。
这话并没有真正安慰到花雪,她的声音注满了伤心,“即便是把凶手全杀了,张老板一家也回不来了。”
赵承郢收回的手指收拢,他狭眸一紧,确实,用无足轻重地东西无法填补重要东西失去留下来的空位。
花雪抬头,用手擦去眼角的湿润,明亮水润的眸子看着赵承郢,她说:“以前花姨和张老板还打趣说,要是到了十七八他未娶我未嫁,就凑合在一起好了。”她眸子里撕开了悲伤的窗户纸,漏出一点更让人心疼的笑意。
可很快,那一点羸弱地笑着压根就撑不住地摇摇欲坠,她又更加难过,“张小生都还没考上科举当一个廉政爱民的好官,就……”
后面的话花雪说不下去,再说下去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似的扎在她的心口,明明张小生那样一个总是出口伤人的人,可是他突然从世上消失,花雪还是难过得难以自忍。
因为她想起了小时候很多事,比如她跟着花姨去张妈妈食店吃饭,她喜欢缠着张小生学几个字读几句诗,周边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孩总是嘲笑她是狼孩,说她是野人。
那时候就是张小生这个总是挖苦她的人出面,他一个读着圣贤书“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人捡起小石头就砸了过去,把那群小孩全部都吓跑了,还放出狠话,“谁要是再说花雪是野人,我就把石头砸死你。”
花雪想起了很多,心里很是自责,如果那时候她清醒着是不是能帮他们一把,也不至于酿成这样的惨案?
“你别多想,这件事与你无关。”赵承郢看出了她失神眼底的自责,这件事确实和花雪无关,某种意义上来讲,她也是受害者。
因为张老板一家是惨死,所以赵承郢直接让人厚葬了他们,他的声音慢慢地响起,“过几日,我陪你去给他们上坟罢。”
赵承郢这一双眸子见惯了宫中无辜人惨死的事情,但是那些事如同风过境并不会给他留下什么波痕,这一次例外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花雪给传染了。
他很愧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花雪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睛里刚蓄满了泪水,她隐忍地放干泪水,这时候眼睛有些酸涩了。
她垂头看着自己脚下的一小块地,脚尖轻轻地提走一块小石子,赵承郢说,“回去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
花雪兀自摇头,她的脚尖轻轻拨弄着一块小石子,她喉咙有些干哑,可她不想动,仿佛就这么画面静止着,她才能暂时自欺欺人,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陪在她身边多年的人不多,但现在却一个个离她而去,而且她还身处事中,这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像是漩涡一样把她拉过去,再吞噬。
赵承郢不知何时起身走了,待花雪回神时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她目光无焦地看着身边的空位子,他端着温水回来,声音很温柔,“喝点水罢。”
看着那一杯还散冒着热气的水,花雪的眼皮沉重地眨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动作些许迟钝,仿若双手注了铅,她端过被子,有些温度的雾气在她眼前成膜。
她喝了一口温水,温水细细流过她的喉咙,温润了她干涸的嗓子,她慢慢地喝完了,温水顺着暖了她整个人,她冰凉的身子这会儿终于有了温度。
“赵小五,谢谢你。”花雪把被子握在手心,杯子里已经空了,余温尚存。
赵承郢转身看着她的眼睛想被什么刺激到但他始终睁着眼睛,他反问,“谢我什么?”
花雪刚被泪水洗过疲惫的令人心疼的眼睛里生出一点点感激,她的声音比刚才脆了一些,她说:“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也谢谢你安慰我。”
赵承郢的目光敏锐地抓住了她眼里一缕光,可是他的眸子却势不可挡地暗淡下去,他转头目光落在湿地上,“嗯”了一声也不知道算不算的上是应了花雪的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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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