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孟归凡便送来了早点,依旧一副殷切的模样只是没有再提昨日夜里所说的话。
朝影疏看着碗中的白粥,抬头问道:“世子可吃过了?”
孟归凡点头,“吃过了,朝姑娘快吃吧,一会我再将餐具再拿下去。”
朝影疏摇了摇头,感觉身体越发地沉重,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忍着发作的脾气说:“不必了,一会我自己端下去就行。”
孟归凡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只是最近见你心情不佳便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世子言重了,此前世子还帮我寻过中秋宫宴的刺客,这次便当做是我还世子的人情。”朝影疏说,“昨天夜里的话我便当做没听过,我身心都忠于也爱着我的夫君。”
孟归凡一听,神情有些激动地说:“若是朝姑娘能帮我达成所愿,你想要何物我都允诺你。”
朝影疏摆了摆手,她喝了口白粥才说:“我最近可能没有什么精力去带兵打仗,世子另请高明吧。”
孟归凡失落地垂下了眸子,低声说:“那便如此吧,若是朝姑娘愿意了,我会等着朝姑娘的。”
朝影疏喝完了粥,端着托盘走到了房门口说:“没可能了,世子还是不要心存什么希望了。回去收拾一番吧,我们准备出发了。”
孟归凡点头应下。
一行人在琉兰城做了一番补给后便准备往榆扬关进发,这里是离开大胤的最后一道关卡,朝影疏提议乔装为来往通商的商人,这样比较方便些。所以一行人在客栈便换上了塔格尔的服饰,往马车上扔了些金银珠宝和未出售出去的皮毛、木炭便浩浩荡荡地上了路。
冬日的塔格尔少女会在马步裙下穿一条较厚的毛毡裤子,马步裙的裙摆广大丝毫不会影响骑马,朝影疏上身穿着毛毡小褂,习惯性地围上了那条赭红色的头巾,她整了整返璞的刀带,跟朱鹤霰跟在队伍的最后。
朱鹤霰问道:“你昨天怎么回事啊?”
朝影疏将自己的脸裹在了头巾里,只露出了两只无神的眼睛,她只是看了一眼朱鹤霰并没有说话。
朱鹤霰见朝影疏不说话,便伸手捶了一下后者的肩膀,“怎么还不说话呢?”
朝影疏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被朱鹤霰打了一拳感觉浑身都疼,只好厌厌地开口说:“大概是被风沙迷了眼睛吧。”
朱鹤霰见状,调侃道:“我看你是想主上了吧。”
朝影疏敷衍地笑了笑,“是啊,毕竟一月多未见了。”
朱鹤霰随口说:“那去找他呗,哭什么啊。”
朝影疏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带着一种释怀的喜悦,双眸弯如新月,“等把送世子回塔格尔,我就去找他。”
朱鹤霰感觉有些怪异,但是也没有过多的去纠结,他取出朝影疏给他的西洋望远镜开始四处看了起来,当他看到北面时候突然愣住了,随后他拿下望远镜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
朱鹤霰大叫道:“怎么会有盗贼?!”
接着,一队人高马大的盗贼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萨达木高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我们是塔格尔的商队吗?”
领头的说:“抢的就是你们。”
朝影疏眉头一蹙,她缓缓地取出了身后的返璞刀。
领头人旁边的麻子脸一指朝影疏,奸笑道:“老大,你看还有个姑娘呢。”
领头人摸了摸下巴,满意地说:“那个娘们不错,舞刀弄枪的一定烈,我就喜欢烈的!”
朝影疏轻轻甩动缰绳策马往前走了几步,在领头人三步远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孟归凡见状想下车阻拦,巴图却将他一把按回了车里,神情严肃地说:“世子,不可。朝姑娘可以应对。”
孟归凡神情有些焦虑,“可是她是个姑娘,我们这么多男人在这干嘛要她个姑娘家出头?”
巴图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放下了马车的帘子。
领头人笑道:“原来是个投怀送抱的,我喜欢。”随后,他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接着领头人的尸体便从马背上跌落了下来。
朝影疏倏地将血迹未干的刀锋对准了麻子脸,“你们在这条路上截了多少塔格尔的商队?”
麻子脸见老大死了,两股战战地说:“女……女侠饶命,我们这也是为了生计啊,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谋生有多计,偏偏选择最无德无耻的。”朝影疏说,“让开,我们的商队要过去。”
麻子脸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向后吩咐道:“快让开,让女侠的商队过去。”
一个盗贼用手中的刀往前一指,惊恐万分地说道:“军师,你看是官兵!”
麻子脸上前往那个盗贼的头拍了一下,厉声道:“那还看什么看,赶紧跑!”
朱鹤霰往后看了一眼,随即暗骂了一声,“魏榷这个人……我们怎么办?!”
朝影疏不急不慢地说:“慌什么,我们现在是塔格尔的商队,让世子别露头。一会若是他来盘问,找个大胤话说的蹩脚的人来应对。”
魏榷来的很快,不一会便追上了萨达木的商队。
萨达木佯装惶恐地问道:“长官大人,你们这是作何?我们可是犯了什么事情?!”
魏榷策马上前几步,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生意的?”
萨达木笑道:“小本生意,养家糊口的。这不快下雪了嘛,想着把仅有的皮毛卖掉换些木炭。”
魏榷用马鞭一指马车问道:“这里面坐到是什么人?”
萨达木看了看马车说,“我儿子,非要跟着来,不习惯大胤的风土所以病倒了,眼下正在休息呢。”
魏榷命令道:“打开帘子!”
萨达木惊恐地说:“大人,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孩子病未好不能见风啊。”
魏榷瞪了萨达木一眼,重复道:“我说打开!”
萨达木见状只好垂头丧气地挥了挥手。
驾车的巴图伸手缓缓地拉开了车帘,孟归凡缩在毛皮毯子中睡得正熟,古铜色的小脸泛着病态的红,浓密的眉毛紧紧地蹙着,睫毛轻轻地扇动着,额头上堆满了冷汗,一头发辫凌乱无比,一副极其痛苦的模样,实在与在天琅城一身锦衣的孟归凡差别过大。
魏榷点了点头,示意可以把帘子放下,他策马围绕着商队走了一圈,在朝影疏身边稍稍停留了片刻,魏榷伸手勾了勾返璞刀柄上挂的玉兔子,没头没尾地说:“你喜欢兔子?”
朝影疏一愣,佯装出一副听不懂的模样。
萨达木见状上前对着朝影疏用塔格尔语翻译了一下。
朝影疏听闻突然笑了,上前对萨达木低声道:“心上人送的。”
萨达木点了点头,他对魏榷用蹩脚的语调说:“她说这是她的心上人送的。”
朝影疏反手将玉兔子解了下来,然后递到了魏榷的面前。
魏榷摆了摆手,“我没有夺人所好的癖好。”
萨达木把朝影疏的手推了回去,对魏榷道:“长官大人,我们可以走了吗?”
魏榷说:“走吧。”
萨达木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招呼着商队上了路。
一行人终于在傍晚时到达了榆扬关,关内是距离塔格尔最近的榆扬镇,这边已经下了雪,空气又干又冷,树枝上还堆积着没来得及融化的白雪。
萨达木提议道:“今晚便在镇上歇脚吧,明天我们就回家了。”
几个塔格尔人开始欢呼了起来,他们牵着马进了小镇选了一家规模还算可观的客栈。
小二兴致冲冲地迎了上来,“几位客官需要几间房啊?”
萨达木说:“五间房便够了,几个大老爷们挤一挤,让姑娘自己住一间。”
巴图的兴致也高了几分,大声道:“吃食和热水都准备好!”
小二笑着应下引着一群人往里面走,他手脚麻利擦了两张桌子,让萨达木一行人坐了下来,“小店的梨花白特别的好,几位要不要尝尝?”
巴图说:“来两坛。”
这个客栈虽然店小但是上菜的速度倒是不慢,店小二迅速将萨达木点的菜端上桌,又搬了两坛梨花白揭了酒封,给每人面前的酒碗都倒满,道了句吃好喝好便离开了。
梨花的味道迅速蔓延开来,不一会便飘满了整个小店。
朝影疏吸了吸鼻子,端起碗来抿了一口,还是那般唇齿留香的梨花香甜以及流入喉间的辛辣感,她抿了抿嘴唇,感觉流入腹中的不是辛辣的酒而是一股刺心的苦楚。
一阵马蹄声突然由远及近然后在客栈前停了下来,一群兵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圆领袍带着面具驼着背的奇怪男人。
这群兵进来原本狭小的客栈顿时变得无比的拥挤,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
朝影疏认得那身靛青色的军服,这一群人是风朔的兵,之前由于走的太过于匆忙她也不知道李稜现下怎么样了,想到这里朝影疏便不再去理会那些风朔军,低头喝着碗中的梨花白。
店小二一改方才的热情,拿出了赶人的架势,“怎么又是你们这群人?都快打到我们家里面来了,还敢来我们这边买酒,真是胆子不小啊。”
那个奇怪的男人挠了挠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声音沙哑地说:“开店做生意,哪有拒绝钱的道理,五坛梨花白钱一分也不少给你,我们又不在店里喝。”
店小二怕他们乱来,只好搬了五坛梨花白出来,没好脸色地说道:“快走了,不要打扰我们做生意。”
奇怪的男人并没有给钱,而是径直走到了朝影疏坐到桌子前,顺手捞起她面前的酒碗喝光了里面的梨花白,随后道:“这个酒烈可不适合你一个女孩子喝,你身上穿的是塔格尔的衣裳吧,挺好看的。”
奇怪的男人说了一通奇怪的话便离开了,临走时把银子扔给了店小二,吩咐着那群风朔兵搬着酒离开了。
朝影疏看了看面前空了的酒碗,随后又倒满了酒。
朱鹤霰看着那个奇怪的男人出门,又转过头来问朝影疏:“刚才那个人你认识吗?”
朝影疏摇了摇头,默默地吃着面前的饭菜。
孟归凡说:“想必刚才那位便是风朔的那位神乎其神的鬼面将军吧,据说这人面目狰狞所以常常以面具示人。”
朝影疏问道:“西州的战况如何了?”
孟归凡说:“并不尽人意,梁霄城被破了,大胤的军队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战线后移,全拜方才的那位鬼面将军所赐。”
朝影疏随口应了声,喝完了碗中的梨花白随后便放下了筷子,“我吃好了,各位慢用。”
朱鹤霰看了看桌面上的吃食,开口问道:“你吃什么了?两碗梨花白就饱了?是不是不合胃口啊?你想吃什么我让店小二给你做啊。”
朝影疏顿时觉得朱鹤霰有些聒噪,耐着性子回道:“不用,我就是吃饱了。”
萨达木见状笑着说:“朱公子跟朝姑娘关系很好啊。”
朱鹤霰闷闷地喝了一口酒,“现在雁王下落不明,我要替他好好看着点朝姑娘,不能瘦了,不能伤着了。”
巴图听闻跟孟归凡互看了一眼。
片刻后,孟归凡试探着说:“实不相瞒,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鹤霰夹菜的手顿了片刻,随口道:“你说呗。”
“我也是听宫里的内侍说的,这件事情段鸿轩也已经知道了,所以真实性可能更大些。”说到这里孟归凡停顿了片刻,抬眸去看朱鹤霰的神情。
朱鹤霰被吊住了胃口,此时不上不下的特别的难受,于是他急道:“说啊,到底什么事情。”
孟归凡点了点头,继续道:“就是雁王已经死了。”
朱鹤霰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一番这句话的意思,随后才惊讶地说:“啊?开玩笑吧。”
孟归凡说:“这件事我也是听内侍所说,至于真假并未去辨别,只是觉得雁王爷这一月多都不曾露过面,这个消息或许是真的。”
朱鹤霰倏地看向了楼上,他突然想起今日同朝影疏所说的话立刻飞奔上楼,朱鹤霰寻到朝影疏的房间,急切地敲了敲门,“朝姑娘,朝姑娘你睡了吗?”
朝影疏打开了门,问道:“什么事?”
朱鹤霰把朝影疏推进了房,随后跟着进去后背抵着关上了门,“朝姑娘,朝女侠,我求求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把世子送到塔格尔后,你千万别去寻主上。”
朝影疏看着朱鹤霰,双眉微微蹙起,“怎么,你来便是要跟我说这个的?”
朱鹤霰点了点头,继续道:“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主上一定不想看到你现下这个模样,吃不好睡不好的。”
朝影疏垂眸,走到桌前喝了一杯温水才说:“你都知道了?”
朱鹤霰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如实道:“方才,方才世子跟我说的。我……我之前并不知道,所以对不住。”
朝影疏说:“与你无关,是我没把消息告诉你。”
朱鹤霰看着朝影疏,问道:“所以这件事情是真的?”
朝影疏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缓缓地点了点头,但是这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现下连手指都蜷不起来,只好有气无力地说:“很晚了,我想睡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朱鹤霰点了点头,他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朝影疏一眼,只是一眼他便移开了视线,因为朝影疏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便能让人感觉到被攥住心脏般的悲伤。
朱鹤霰不敢去看她。
“嗯,那我出去了。”说完,朱鹤霰便合上门走了出去。
朝影疏静坐了一会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她起身推开了窗户透了透风,那群风朔兵还没有走,一个个倚着客栈后的黄土矮墙喝酒谈笑着。
那个奇怪的男人听到响动看了过来,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像是被火熏过一般,“其实我记得你,梁遂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你应该不是塔格尔人吧。”
朝影疏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男人等了半天也没有见朝影疏说话,于是便问道:“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梁遂可没说过啊,莫非被我这群弟兄吓到了?放心,离这么远我们不会对你怎样的。”
朝影疏开口道:“不是。”
男人又说:“我叫杜若,你叫什么?!”
朝影疏没想到这个战场上的杀身居然有个这么文雅的名字,于是她随口胡诌了个名字,“江疏。”
杜若细细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随后问道:“是哪个字?”
朝影疏说:“骨肉亲疏的疏。”
杜若突然低笑了起来,笑声随着风传到了朝影疏的这边,有些难听像是两块铁板在相互滑动。
杜若说:“你叫阿疏,冠的夫姓吧。”
“时辰不早了,将军早休息吧。”说完,朝影疏便没耐性地关上了窗户。
一旁的士兵调侃道:“将军,你问那么多做甚,把人姑娘都吓跑了吧。”
杜若笑了笑没搭话继续喝着坛中的梨花白。
清晨,萨达木一行人便出了关,晌午临近叶鹤山时风头突然大了起来,烈烈冬风卷着叶鹤山头的白雪簌簌而下。
朝影疏眯着眼将头巾又往上拉了拉,她这是第一次来到叶鹤山下,实在有些受不住着如刀的风,她只觉得脸被吹的有些生疼。
萨达木说:“我们绕行过山,过来叶鹤山便是我们塔格尔的草原了。”
朝影疏根据萨达木的说法用布头将马蹄裹了起来,即便是如此也没有起到多大的防滑作用,她只好下马试探着脚下的冻面,牵着马缓慢地往前走。
黄昏之时,朝影疏才感觉到了来自夕阳的温暖,她的双手被冻得通红,双脚也失去了知觉。眼前并没有她所想的一片皑皑白雪或者一望无际的草原,而是塔格尔的百万雄师。
哈尔巴拉亲自带着军队来迎接塔格尔未来的主人——阿古达木。
萨达木一行人纷纷伏地跪拜,高喊道:“大汉,我等不辱使命将世子平安带回。”
哈尔巴拉下马亲自将萨达木扶了起来,“先生辛苦了。”
阿古达木从马上跳了下来,“阿爸,我回来了。”
两人不过一年未见,哈尔巴拉似乎苍老了十多岁,看来是诺敏的死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哈尔巴拉拍了拍身高已经超过他的阿古达木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阿古达木说:“阿爸,我给你介绍一下朝姑娘,一路上全凭她与朱鹤霰,我才得以平安回来。”
哈尔巴拉看向了朝影疏,随后施礼一个塔格尔的按肩礼,“感谢你,塔格尔的恩人。”
朝影疏抱拳回礼,“大汉言重。”
哈尔巴拉说:“让我们一起请我们的恩人进我们的帐篷,与我们一起喝酒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