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月】
段鸿轩到时穆酌白正准备午休,她听到内侍通传的声音便让盏菊扶她起身,并让内侍告知前者在院中凉亭中等候。
段鸿轩不情不愿地坐在凉亭中喝着内侍端上来的酸梅汤,他见穆酌白来了面上的愁云立刻一扫而光,伸手想要搀扶她,却被后者不动声色地避了过去。
穆酌白坐在了石凳上,盏菊端了一杯热茶放在她的手边。
段鸿轩讪讪地收了手,穆酌白向来一副冷淡的模样也不是近期的事情,他也早就习惯了便也不再去计较,于是他便开口问道:“酌白,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穆酌白抿了一口热茶才说:“托陛下的福,也就是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段鸿轩被噎了一下,一时竟然不知说些什么好,他清了清嗓子喝了口酸梅汤才说:“今日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穆酌白说:“陛下说的是塔格尔世子被劫一事?”
段鸿轩捏了捏额角,“是啊,真是多事之秋啊。酌白用午膳了吗?”
穆酌白看了段鸿轩一眼,随后吩咐盏菊道:“让厨房做些吃食来。”
盏菊应下随后便去了厨房。
穆酌白问道:“江衍有下落了吗?”
段鸿轩摇了摇头。
穆酌白轻笑了一声,“陛下真是改不了心急的毛病,这种紧急关头何必要去动南邑的朝家,不仅折了天阁和玄字御影,还弄丢了个能带兵打仗的江衍。陛下不觉得自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段鸿轩哭笑不得,这是自从中秋之后穆酌白与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虽然是在损他,但是段鸿轩还是感到了一丝高兴,“小六实在是任性。”
穆酌白点了点头,“也是,因为康王与雁王的矛盾致使三十五万前锋营士兵收回了不到一半。据说近日风朔出现了一位鬼面将军,让本就骁勇善战的风朔铁骑更是如虎添翼,陛下可曾查清楚此人是谁?”
段鸿轩摇了摇头,“安插在风朔的探子没人能打探出他的来历,这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我大胤为何无此骁勇之士?”
穆酌白说:“至于此疑问,陛下是否应该考虑一下自身?”
盏菊带着侍女将厨房做的菜肴端了上来。
穆酌白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陛下慢慢吃,我乏了先去休息了。”
段鸿轩蹙眉,“你现在连陪朕吃顿饭都不愿了吗?”
穆酌白面无表情地说:“陛下来得不是时候,再说我已经吃过了,再说我何时愿过同你吃饭?”
段鸿轩苦笑了一声,他无奈地拿起筷子,对着穆酌白的背影说:“倘若……倘若朕没有杀林秋砚,你会不会与朕如同从前一般?”
穆酌白的背影微微一怔,“陛下也说是倘若了,没可能的事情。”
段鸿轩有些急切地说:“朕承认当时是嫉妒的发狂了,朕给你道歉,你想要什么朕都给,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穆酌白猛地想起了那一个个被迫屈辱的瞬间,她没有给段鸿轩任何回答,毅然决然地走回了房间。
【北凉边界】
朝影疏一行人奔波了一下午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北凉边界,他们选择了一处避风的小林子作为夜晚的歇脚点。
孟归凡在中途醒了过来,现下他从马上下来看了一眼正在发愣的朝影疏,随后抬脚走了过去。
朝影疏迅速回神抬头看了一眼孟归凡,“世子,有事吗?”
孟归凡施了一个塔格尔的礼,对朝影疏说:“多谢朝姑娘出手相助。”
朝影疏起身回道:“世子现下言谢为时过早了些,不如等我将你平安送回塔格尔时再谢也不迟。”
“好,倒是我一定以最高的礼仪接待朝姑娘。”孟归凡说着拿了一个黄澄澄的柿子递到了朝影疏的面前,他抿了抿嘴唇,继续道:“巴图说朝姑娘觉得柿子很甜,这个送你。”
朝影疏微微蹙眉,虽然她心中对孟归凡的行为有疑但还是将柿子接了过来,“多谢世子。”
孟归凡抿唇笑得很含蓄,双眸都是莹莹亮光,“不用谢。”
朱鹤霰见孟归凡离开了,磨磨蹭蹭地凑了过来,他吐出口中的草杆,低声道:“那小世子想干
嘛?”
朝影疏将柿子塞到了朱鹤霰的手中,“吃柿子吧,很甜的。”
朱鹤霰又将柿子扔了回去,随口道:“我不吃,东岚的柿子最甜,不知道临叔给我备上了没有。”
朝影疏赞同地点了点头,“东岚的柿子确实很甜。”说完,她咬了一口手中的柿子,果然比东岚的柿子差点事,不过依旧是甜的。
朱鹤霰突然示意朝影疏噤声,他侧耳聆听了片刻才说:“有一队人马接近,感觉人数并不少,大概在百人左右。”
朝影疏将柿子咬在了嘴里,从腰包中取西洋望远镜向朱鹤霰所指的方向望了片刻。
“高级货啊。”朱鹤霰艳羡地盯着朝影疏手中的西洋望远镜,“主上真是出手阔绰啊,这种宝贝都拿出来博你一笑了。”
朝影疏将望远镜扔给了朱鹤霰,“送你了。”说完,她朝萨达木走了过去。
萨达木扑灭了火焰,“追上来了?”
朝影疏颔首,“是禁卫军,注意隐蔽,藏好马匹,伪造去向。”
禁卫军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到达了这处小林子,首领下面试了试木柴的温度,吩咐道:“仔细搜索周围,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劫匪并没有走远。”
天已经渐渐黑了,朝影疏凭借着树叶和夜色的遮挡躲在树上,朱鹤霰比她躲的更高。
朝影疏悄声道:“这个禁军首领你认识吗?”
朱鹤霰眯眼看了片刻,大体辨认了一番才说:“像是魏榷,此人是个急性子,你小心他……妈的!”
朝影疏听到耳边一阵树叶簌簌地响动,接着便看到朱鹤霰就地一滚便朝着魏榷攻了过去,她一惊不知朱鹤霰为何突然如此,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朱鹤霰拔剑砍向了魏榷,一击便退随即隐入了黑暗中,他伸手抹了抹脸上的伤口,刚刚魏榷居然偷袭他,看方才暗器的精准度应该不是随意为之。
魏榷说:“诸位小心,绑匪可能就在这处林子中,前往不要伤了世子。”
朱鹤霰突然灵机一动,沉声道:“何来宵小之辈,敢打扰我师尊北冥老怪的修行?!”
魏榷一愣,“在下奉大胤皇帝之命前来捉拿反贼,若有叨扰还请海涵。”
朝影疏正纳闷北冥老怪是谁的时候,却听见朱鹤霰说:“知道叨扰还不快滚?是想我师尊吸干尔等精血。”
副首领听闻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他对魏榷说:“魏首领,要不我们到别的地方再找找吧。”
魏榷抬手拒绝了副首领的提议,随口道:“在下魏家刀传人求见北冥老怪。”
朝影疏微微勾唇,现下到这种地步只能让朱鹤霰自求多福,没人能帮得了他了。
朱鹤霰厉声道:“无礼小辈,北冥老怪是你相见就见的吗?”
魏榷解释道:“久闻北冥老怪大名,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偶遇还请前辈通融。”
朱鹤霰暗骂一声,随后胡扯道:“既然你仰慕北冥老怪大名,为何不知见老怪者必先自挖双目,小子你连这点都做不到如何见老怪?!”
朝影疏忍不住想要为朱鹤霰鼓掌了,也不知道后者哪里看来着一堆光怪陆离的话本子,连这种瞎话都能编的出来。
一名士兵上前,“回禀首领,有马蹄印往西赶去。”
魏榷轻笑一声,随后招呼着一队禁卫军离开了。
朱鹤霰松了一口气,在原地待了半刻钟随后才缓缓地起了身,见周围没有半分的风吹草动才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树下,“你先下来。”
朝影疏从树上跃了下去,低声道:“真有你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
萨达木一群人从暗处走了出来,他们把马匹牵了出来正准备上马离开,魏榷却带着人折了回来。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这一片小林子。
朝影疏不动声色地头巾往上拉了拉,她低声对朱鹤霰说:“一会你们按原路线去琉兰城,我引他们去望乡城,顺便去怀殇问问江衍的下落。”
朱鹤霰点头,“我们在琉兰城多等你一日,你自己要小心。”
朝影疏应了一声,将返璞刀取了出来,朱鹤霰见状带着人往琉兰城的方向驶去。
魏榷也不着急命人去追赶朱鹤霰一行人,而是眯眼打量着朝影疏,“你就是北冥老怪?”
朝影疏轻笑一声,“所以说你准备自挖双目了吗?”说完,她一夹马肚子迅速朝魏榷冲了过去。
魏榷招手让周围的士兵上前。
朝影疏将那些向她冲来的士兵挑下了马,随后直奔魏榷而去,“魏家刀的小子不如让我领教领教你的刀法。”
魏榷抽刀抵住了来势汹汹的返璞。
魏榷的窄背刀长三尺比四尺的返璞还要短一些,不过在气势上却不分伯仲。
朝影疏见状,手腕一扭劈了过去,一式灭寂横扫,刀尖堪堪掠过魏榷的鼻尖,她见后者向后躲闪,左手运足了内息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魏榷落马。
朝影疏迅速驾马往朱鹤霰一行人的方向赶了过去,中途转了个弯才前往望乡城,这样一来足以混淆魏榷的视线。
三日后朝影疏进入了望乡城,她觉得魏榷简直就是个死心眼不眠不休地追了她一路,害的朝影疏不仅要时刻警惕,还要给他留下一些生火的痕迹以免魏榷跑偏。
朝影疏见魏榷暂时没有追过来便开始思索起当日在此的种种,她从腰包里取出江衍之前给她的戒指戴在了手上,上面镶嵌的阿卡珊瑚依旧红润,朝影疏摸了摸手上的戒指牵着马往龙门镖局赶去。
小厮见有人上面,热情地迎了过来,“姑娘,您是要送镖还是取镖。”
朝影疏用带着戒指的手挠了挠脸,“我找你们这里的掌事。”
小厮见状慌忙让朝影疏坐了下来,并低声道:“您在这里少坐片刻,小的立马去。”
不一会从后院进来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大汉,他先是看到了朝影疏手上的戒指,随后对小厮说:“今日有事不营业了,去关店吧。”
小厮点着头去了。
络腮胡上前一步半跪在了朝影疏的面前,“终于将您盼来了,有事您吩咐,属下李显明。”
朝影疏起身扶起了李显明,“庄主请起,我今日前来是想让你们打听江衍的下落。”
李显明一愣,“我以为您是知道的。”
朝影疏挑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她心底升起,她问道:“我应该知道什么?”
李显明见朝影疏一脸的疑惑,便解释道:“怀殇主只有上任死亡,才会有下任继位。大宗主一月前已经传回了消息,怀殇主已经死亡,新任怀殇主已经交接,还是由红珊瑚戒指为信物。”
朝影疏脱力地坐回了椅子上,一时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显明见状,关切地问道:“您没事吧。”
朝影疏低头捂起了脸,哑声道:“我没事,让我独自静一会,你去忙吧。”
李显明点头,他刚走了两步便想起了一件事情,回头对朝影疏说:“这里还有上一任怀殇主留给您的信,您要看吗?!”
朝影疏说:“拿来吧。”
李显明很快把信取了过来,信封上写着怀殇主亲启几个字,朝影疏认得江衍的字迹,她慌忙将信封拆了开来,里面的内容却像是遗书。
吾爱阿疏,见字如晤,展信颜舒。当你见到此信时,为夫可能已经离你远去。莫要妄图去动秘术,也莫要去求穆酌白,一切皆是天命。此生惟愿你能安好,也希望你余生能安好,未能同你白头为死前唯一遗憾,望来世能圆满。愿吾妻阿疏身体常康健,长命百岁,一世喜乐无忧。最后,莫哭。
落款夫江衍绝笔。
朝影疏面无表情看完了信,随后折了信纸塞进了腰包里,“那便无事了。”说完,她起身离开了龙门镖局,策马往琉兰城赶去。
李显明略微担忧地看了一眼朝影疏,随后便缩回头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朝影疏在日落之前抵达了琉兰城,夕阳之光为这座边陲小城镀上了一层异域风光。
朱鹤霰坐在城门口等着朝影疏,见她来了便将手中的石头扔了出去,兴冲冲地上前问道:“有主上的消息了吗?”
朝影疏摇了摇头,“没有,我已经让怀殇的人去寻了。你们怎么样,都好吧?”
朱鹤霰说:“这一路上别提有多顺利了,我闲的都快长毛了,浑身不舒服。”
朝影疏忍俊不禁,“你这种人挑三拣四,居然还嫌日子安逸。”
朱鹤霰似乎看到了特别恐怖的事情,他指了指朝影疏说:“你……你别吓我,你哭什么?”
朝影疏揉了揉眼睛,却没想到眼泪越揉越多,顺着手指没入了她的袖口里、头巾里,甚至滴落在了土里。
朝影疏索性不去擦了,任由着那些不听话的眼泪决堤般地往下流。
朱鹤霰慌里慌张地翻了翻身上也没发现一块手帕,只好干巴巴地问道:“是不是主上出什么事情了?”
朝影疏深吸了一大口气,“不知道,没消息,先进城与他们会合吧。”
朝影疏想了一整天才发觉,江衍对于她而言亦师亦友更是亲密无间的爱人,现下这个人却抛下她离开了,让她独自去承受那些以后没有他的日子。
春雷夏雨,秋风冬雪再无人同赏,而那些相濡以沫的日子也终究被过去所封藏。
江衍常说朝影疏心狠,但是在朝影疏看来最心狠的莫过于他自己。
朱鹤霰说:“今夜先在琉兰城落脚,世子说要置办一些毛毡衣物,因为这个月份的塔格尔已经下雪了。”
朝影疏点了点头,“走吧。”
一行人在一处小客栈内落脚,朝影疏将马匹交给店小二便往楼上房间走去。
店小二热情洋溢地为朝影疏敞开房门,“客官,晚饭需不需要为您送到房里来?”
朝影疏点头,“我吃的少,不用送很多。”
“好嘞。”说完,店小二将毛巾搭在了肩上,给朝影疏倒了水便带上房门离开了。
朝影疏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一旁,失力地扑倒在了床上,包袱的一角展了开来露出一片白色的衣角,她起身上前揪着那块衣角将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件白色的长袍,朝影疏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中,妄想从上面汲取到一点安慰。
朝影疏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这才发现自己抱着江衍的长袍躺在地板上睡着了,她慌忙将长袍整理好放在了一旁,随后抹了抹脸才起身开门。
孟归凡端着一些简单的吃食笑着说:“朝姑娘没下来吃晚饭,所以我自作主张给你端上来了。”
朝影疏接过托盘,“多谢世子。”
孟归凡往房内看了一眼,试探地问道:“有些事我想同朝姑娘谈一谈,不知朝姑娘是否方便。”
朝影疏拿着托盘侧身示意孟归凡进门,她坐在桌前端起那碗白饭一点一点的吃了起来。
孟归凡说:“朝姑娘,我在天琅时经常听到你在西州战场上的英勇。”
朝影疏有些缓慢地蹙起了眉毛,随后机械地抬起了头,“世子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同我说才是。”
孟归凡见状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我想得到朝姑娘的帮助,你也知道我此次回去,我阿爸便会跟大胤开战,到时候我要得到北凉和东岚,所以请朝姑娘帮我。”
朝影疏问道:“帮你打仗吗?”
孟归凡点了点头,“是,作为回报我会请朝姑娘留在塔格尔做我的妻子,等我成为大汗后,朝姑娘便是我的大阏氏,未来的世子只能由你来生。”
朝影疏有些不太明白孟归凡的意思,语调生硬迟缓地追问道:“你说什么?”
孟归凡以为是自己说的太快于是耐心重复了一遍。
朝影疏艰难地咽下了嘴里的米粒,“出去。”
孟归凡恳切地说:“朝姑娘请你考虑一下。”
朝影疏闭了闭眼睛,指了指门口说:“你,出去。”
孟归凡见状只好灰溜溜地出了门,还不忘叮嘱道:“那你好好休息。”
朝影疏干吃了小半碗饭便扔下了碗,她起身.插.上了房门直接躺到床上合衣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