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影疏借力飞身落到了墙头上,那只狸花猫立刻凑了过来,对她发出黏腻的声音,时不时蹭一下她的靴子。
齐伯慌忙道:“姑娘下来吧,公子现下不在,危险啊。”
朝影疏充耳不闻地向狸花猫伸出了手,小猫在她的手心里蹭了几下,转身用尾巴勾住了她的指尖。
狸花猫惬意地眯着眼睛,突然它睁开眼睛,动作灵活地蹿了出去,一眨眼就不见了影子。
齐伯痛心疾首地说,“姑娘啊,你怎么就不听老奴的话呢?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他长吁短叹了一番,继续去浇花去了。
朝影疏从墙头上落了下来,走到齐伯身侧,问道:“齐伯,你为什么不去找兰兰了啊?”
齐伯缓慢地直起了腰,伸手敲了敲酸痛的后背,面容慈善,“公子答应替我找了啊,我就不用担心了,只要公子答应的事情,他就一定会做到的。”
朝影疏看着地上有些复苏迹象的绿枝叶,“这是什么花啊?”
“这些是格桑花,是公子从西州移植过来的,通常都是公子自己亲自打理,他外出的时候就是我在照顾了。”齐伯说,“老奴年轻的时候曾经也游历过很多地方,知道这种花的寓意,也不知道公子之前遭遇过什么,才把这里种了这么多的格桑花,老奴希望公子现在已经走出来了。”
朝影疏说,“那齐伯知道莫照书他……”
齐伯笑着摇了摇头,“也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有精力去在乎这些那些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啊,在乎的就是人在不在身边而已,管他是叫张三还是李四呢,怎么样这个人都是他不是吗?”
朝影疏一言不发地取过木舀帮着齐伯浇着将要复苏的格桑花。
齐伯絮絮叨叨地说,“年轻人啊,就喜欢仗着自己有什么而为所欲为,有的人仗着自己年轻,大肆浪费荒废度日,殊不知自己所厌恶的今日正是其他人回不去的昨日。”
齐伯见朝影疏不搭话,自顾自地笑了笑,“姑娘别嫌老奴啰嗦,老奴活到这个份上,没什么可盼的了,就盼望着自己的女儿能平平安安的,然后快快乐乐地嫁人。”
朝影疏多少有些触动,她虽然与家里的人相处时间不长,但是父母亲却只有一个,往往不得的时候才会想着去拥有,就像陆长枢直言不讳地说出舞惊鸿是死于他手,朝影疏若还是如从前一般那才是见了鬼了,她曾想象过母亲的怀抱,就算不如父亲那般宽阔,至少是柔软温暖的,但是她从未有幸体会到,是陆长枢剥夺了这个机会。
是不是有舞惊鸿在,她就不会走上御影这条道路,毕竟她的母亲一定会据理力争,这样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一切,或许她也会像朝莫悔一般天真活泼,或许也会背着长刀到这个江湖中闯荡出一番属于自己的名声。
不过那些只是虚妄的幻想罢了,现在朝影疏有些羡慕兰兰了,有一个这么疼爱她的父亲。
朝影疏起身说,“齐伯,这件事情就算他不帮你,我也会帮你的。若是你见到了你家公子,就跟他说一声我去城东的圣女教了。”
【秦府】
秦潜一边逗弄着怀中的狸花猫,一边听手下人汇报,屋内点着浓郁的熏香,狸花猫惬意地翻了个身,心甘情愿地露出肚皮让他抚摸。
“查过那间宅子是在谁的名下了吗?”
半跪的人一低头,“辜负了主子的厚望,那间宅子查来查去只有莫照书一个名字。”
秦潜抬起了那对丹凤眸,眼尾细长收成一条细线,颜色略深,他手中捏着狸花猫的肉垫,轻声轻语地说,“那就如此吧,去送几盒天琅的特色糕点给阿疏姑娘,就说本来是请他们喝酒的,结果阿疏姑娘滴酒不沾,几盒糕点就当是赔礼吧。”
“是。”
秦潜将狸花猫抱了起来,看着它碧绿的眼睛,微笑道:“月儿啊,又是一个好姑娘啊,是不是?”
朝影疏到达城东才发现,所谓的圣女教是一座供奉着圣女娘娘的神祠,周围立着以纱巾遮面的白衣少女,她们臂弯上挂着竹篮,里面盛着带着露水的鲜花。
齐伯进不来是有原因的,因为这座圣女祠只允许女人进,陪同前来的男人都被拦在了外面。
两个身怀六甲的夫人相伴从圣女祠走了出来,有说有笑地谈论着圣女娘娘是多么的灵验。
朝影疏碾了碾脚下的石子,决定还是进去一探究竟,她刚走至门口,便有一白衣少女拦住了她的去路。
白衣少女说,“麻烦这位夫人将身上的兵器解下来。”
恰巧一位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见朝影疏先是惊呼了一下,接着走到了她的面前,“这位妹妹这么年轻呀,想必是头胎吧。出门还带着这么重的刀,小红快帮这么夫人拿一下。”
朝影疏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夫人,手里死死地抓着青影,“这位夫人,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月夫人说,“妹妹,你是来求圣女娘娘保佑腹中胎儿平安的吧,你家那位为何没与你同来,你就放心大胆的把武器交给我的丫鬟吧,在这圣女祠不会有人对你怎么样的。”
朝影疏大致明白了,她将手中的青影交给了白衣女子,那女子轻而易举地接了过去,青影刀身长三尺半,重度达八斤,一个普通的弱女子很少有能单手接住,想必这些白衣少女个个都是身怀武艺在身的。
月夫人见状,伸手挽过了朝影疏的手臂,笑吟吟地说,“你家那位没陪你来,不要紧。夫人我再陪你进一次。”
朝影疏点了点头。
月夫人说,“妹妹你身子这样纤细怕上刚怀吧,我告诉你啊,你这以后可要多吃些,这样才能对孩子好,还要多喝一些补汤,不能剧烈活动,这些舞枪弄棒之类的呀,就等着卸了货的时候再拿起来吧,这十个月啊,就好好养着身子就是啦。”
朝影疏敷衍地应着,仔仔细细地看着圣女祠内部的结构,所谓的圣女祠只是一个简单的回廊,中央是露天的水池,四周都摆放有蒲团,水池上放着一顶白纱轿子,所谓的圣女娘娘就端坐在轿子中。
月夫人松开朝影疏,在侍女的搀扶下跪在了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
朝影疏透过白纱看向了圣女娘娘,也就是一眼旁边的侍花少女便厉声道:“大胆,为何直视圣女娘娘?!”
月夫人慌忙说,“圣女娘娘别介意,我这妹妹第一次来,好奇而已,不懂规矩,我回去会好生与她说的。”
朝影疏顿时就觉得这圣女娘娘有鬼,哪路子的正当神明是不允许人看的?不看,难道闭着眼睛跪拜吗?也就是这种野路子神仙,怕被懂行的人一眼看出破绽,她往后一摸,并未摸到青影,于是便打算作罢想着夜里再来一次。
朝影疏撩了一下裙摆跪在了蒲团上,她想着既然这个圣女娘娘这么灵验,就让那个拐带少女的人快些出现在她的面前吧。
出了圣女祠后,朝影疏与月夫人道过谢后,取了青影便独自离开了。
“阿疏姑娘。”
“阿疏姑娘。”
秦潜唤了两声,朝影疏才回头。
秦潜笑着说,“阿疏姑娘这是要往何处去?需在下捎带你一程吗?”
朝影疏一抱拳,“多谢秦公子,不必了。”说完,她便往不远处的宅子走去。
秦潜也不恼,他放下了马车的帘子,抚摸着蜷缩在他怀中的狸花猫,温声道:“月儿啊,她可真是个不近人情的姑娘,你说是不是?”
狸花猫起身微弱地咪了一声,算作了回答。
朝影疏回到江衍的宅子时,江衍已经回来了,他坐在园中的凉亭里,石桌上的小炉子上温着药罐,隔很远就能闻到一股药汁的清苦味。
江衍朝她招了招手,朝影疏走近才发现他身侧还坐着一个人,这人一身青色的长衫,身后背着一把长剑,四十岁上下的模样,眉目犀利。
江衍分别介绍说,“这是崇嵩剑派的岳掌门,这是我跟您提到过的阿疏姑娘。”
朝影疏抱拳,“晚辈见过岳前辈。”
岳群英点头示意,“阿疏姑娘年少有为啊。”
江衍将药罐里的药倒入了瓷碗中,推给了朝影疏,“喝了吧。”
朝影疏也不犹豫,仰头将药喝了个干净,拼命地压制住了那股上泛的恶心感。
江衍抬手施礼,“有劳岳掌门了。”
岳群英说,“不敢当。”说完,他便起身按照江衍所说,先让朝影疏划开了自己的手腕,接着他便将手掌贴在朝影疏的后背,一股雄厚的内力传了过去。
朝影疏手腕的刀口处先是流出了一股黑色的血液,继而恢复成正常的血色。
岳群英见状便收了内力,“阿疏姑娘沾染的蛊毒很少,这下已经全然清除干净了。”
江衍起身施礼,“多谢岳掌门,改日定亲自登门拜谢掌门与尊夫人。”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说完,岳群英几个起落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江衍回身处理好了朝影疏的伤口,他从糖袋里取了一颗糖果出来递到了朝影疏面前,“很苦吧。”
朝影疏将糖果含在了嘴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清苦味才被清除的一干二净,“还好吧。”
江衍说,“听齐伯说你去了圣女祠,有什么发现没有?”
朝影疏用舌头将糖果抵到了一旁,才开口道:“没有,但是处处很可疑,表面上就像是一座求子祈福的神祠而已。”
江衍一边用软巾擦着瓷杯,一边说,“所以说,你进去了?”
朝影疏不明所以地看着江衍,然后点了点头。
江衍温声道:“那里去的全是一些身怀六甲的夫人,你去岂不是很奇怪?”
朝影疏闭嘴不说话了,若是莫照书她还能回敬上几句,至于面对江衍,她张不开嘴。
江衍见状,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了朝影疏的手边,“等入夜,我再同你去一次。”
朝影疏捧着杯子,看着那片飘过来飘过去的茶叶,发起了愣。
江衍继续说,“你以后要是想知晓些什么,大可不必自己去,告知我一声便可。”
朝影疏摇了摇头,“还是亲自去看一次的好。”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江衍郁郁寡欢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朝影疏,他也知道其中的缘由,但是他不能总披着一张不存在之人的皮囊与她整日里言笑晏晏,这样的话他大可以放下身后的一切,与她去塔格尔看辽阔浩瀚的草原,去西州看无边无际格桑花瓣上的黄昏之色,去南邑感受连绵不断的细雨时节。也不必去施展那九死一生的江氏秘术,直接在前世便将她带离那波诡云谲的朝堂。
总归一句话,何苦呢?身陷泥泞,无法自拔,他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他身上肩负的不单单只是他一个人,也不单单只是朝影疏。
朝影疏咬了咬嘴唇,在心底提了一口气说,“院子里的格桑花都是你种的?”
江衍点头,“是,跟在西州看到的是一样的,等盛开之时也有那般绮丽壮阔。”
朝影疏抿唇微微一笑,“那一定很好看。”
江衍说,“后院还有枫树,若是你早来一段时间还能看到艳如晚霞的红枫。”
朝影疏突然抬起头看着江衍说,“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她是拆骨手前辈的女儿,叫花无滟。”
江衍习惯性地一笑,“我会留意的,是拆骨手拜托你的?”
朝影疏说,“是,他让我把月照西乡传授给花无滟。”
“我知道了。”江衍往朝影疏的杯子里添了些热水,“趁热喝,要凉了。”
入夜,寒风如刀,烈烈不止,天琅皇城的热度却不减,照亮青石的不再是素白的月光,而是带有暖意的烛火,大街小巷挂满了彩灯,夜晚的天琅恍若白昼,烛光能找到深巷最隐蔽的角落,黑暗根本无处可藏。
朝影疏与江衍并肩出门,红衣白裳时不时被寒风卷在一起,江衍一改莫照书的那身窄袖束腰黑衣,着了一身广袖长袍,手持一把白玉折扇。
朝影疏见周围投来不少目光,不禁有些担忧,“你这样出门真的没问题吗?”
江衍将折扇打了开来,贴在淡红的嘴唇上,声音极小,“你害怕什么?就算当街有人喊出我的名字,只要我不应,谁又能知道我是谁?”
朝影疏忍不住回了一句,“这天琅皇城里有人敢直呼你的名字吗?”
江衍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眉眼弯弯似乎撒进了无数的星辉,“只要你不叫我就行。”
朝影疏说,“可是他们!”
江衍摇了摇头,“不必去理会。”说完,他走进了一家胭脂水粉铺子里,翻看起柜台上摆放的东西。
朝影疏见状,只好无奈地跟了进去,悄声道:“不是说好去圣女祠的吗?你来这里干嘛?”
江衍拿了一个三彩釉器的小盒子凑到了朝影疏面前,“喜欢这个色吗?”
朝影疏只闻到了一个花香味,对于其中的凝胶状物体全然不知道是何物,“这是什么?”
江衍说,“口脂。”
朝影疏还不等回答,江衍已经付完了银两,将买下的口脂递给了朝影疏。
朝影疏茫然了片刻,“我不需要这个。”
江衍将口脂收到了袖袋里,“我先替你收着,小姑娘涂这个好看。”
朝影疏扭头出了胭脂铺子,“去圣女祠。”
漆黑的地牢里,到处散发着一股霉味,女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的脖子上缠着诡异的白色丝巾,她已经忘记被抓到这里来多久了,这里暗无天日仿佛人间地狱,她纤细的手腕上锁着粗大的链条,凭借着这段时日的观察女孩发现这里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人。
女孩从发髻中取了一根固定的夹子,捅/进了锁芯中毫无章法地开起了锁,大约是上天眷顾的原因,铜芯锁居然发出一声“咔哒”的脆响,开了。
女孩迅速将锁链从身上扒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牢房。
出门便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长廊,唯有惨白的月光落进来,到处都是铜墙铁壁,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来说,太过于残忍了。
女孩吞了吞口水,顺着墙根屈着腿走路。整条走廊每隔几步便是一间铁铸的牢房,女孩没有精力去管那些牢房里是不是关着跟她一样的人。
一只硕大的耗子蹿了出来,女孩迅速将剩下了半生尖叫捂进了自己的嘴里,心跳如雷,豆粒大的冷汗顺着她的鬓角滚落了下来。
女孩摸索着往门口去走,等她摸到门把手的时候,感觉过了一整年那么长,她的心里刚要生出一种叫做劫后余生的喜悦时,她手中的门把手动了,女孩迅速躲进了门后面,凭借着身体的娇小缩在门后的犄角旮旯里刚刚好。
火把点了起来,女孩缩了缩身体,心里祈祷着来人不要发现她,她不想再去过那种日日被取血的日子了,甚至还能在寂静的深夜听到凄厉的惨叫声。
火把越来越远,似乎走到了地牢的深处。
女孩慢慢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从铁门逃了出去。
外面下起了雾茫茫的小雪,空气冷极了,女孩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裳,手腕和脚腕处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
女孩不觉得疼一般加快速度跑了起来,她越跑越兴奋,想着自己终于逃出了那所人间地狱,对周围漆黑的树影不管不顾,那种死里逃生的喜悦大过了对周围斑驳鬼影的恐惧。
远处的火源越来越近,女孩甚至能感觉到了一丝丝的热意,她跑近了才发现那是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
女孩停下来大口的喘息,她颤声祈求道:“求求你,救救我。”
秦潜在马夫的搀扶下从车上走了下来,他先是将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披到了女孩的身上,动作轻柔,接着温声问道:“这位姑娘,天寒地冻的,你为何在这里呢?”
女孩哆嗦地将大氅拢了拢,将自己被抓进来到如何逃出的过程说了一遍。
秦潜听着女孩说话,将女孩扶上了马车,“姑娘想必受了惊吓,我先送姑娘回家,等姑娘安定下来再报官也不迟。”
女孩点了点头,感激涕零,“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女孩坐上马车后便选择了靠近门口的角落,车内相当的宽敞,中央放置着一张小木桌,上面温着一壶清酒,味道很淳,香炉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秦潜将酒壶取了下来,给女孩倒了一杯,“车上没有茶水,姑娘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吧,酒很淡,不会醉的。”
女孩将酒杯捧在手心里,一股温和的热意顺着她的手心爬满了四肢百骸,女孩发出了一声喟叹。
秦潜从食盒中取了一碟吃食出来,女孩定眼一看,顿时被吓了一跳,杯中的酒也撒了大半。
白玉般的瓷盘中放着一些堆放整齐的生肉,红艳艳的,上面撒着酱料,想必是已经腌制过的。
秦潜闻声抬眸,安抚地一笑,“姑娘不必害怕,这是我夫人最爱的吃食,用炉子来烤着吃的,我猜想姑娘大概饿了,所以想烤一些给姑娘填填肚子。”
女孩闻言才发觉是自己大惊小怪了,慌忙给秦潜陪不是。
秦潜摇了摇头,取出了新的碟筷,用筷子夹着肉片放在炉上慢慢地烤着,一丝肉末掉在了火炭上,发出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女孩微微地抿了一口酒水,入口甘甜,带着一股淡淡的果香,她面色欣喜地看着秦潜,刚想问他这是何酒,便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女孩伸手撑住了身体,蹙眉看向秦潜,只见他手中的筷子夹着颜色鲜艳的肉正往自己嘴里送,温润如玉的贵公子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诡异起来,他伸出红舌舔了舔发白的嘴唇,上面沾上了一点酱料。
女孩眼前一片漆黑,顿时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