郄雁书早早地起床梳洗等在了府门前,她本想在望乡城外的十里长亭处迎接的,奈何她身子重不方便,只能在府门前眼巴巴地望着。
朝影疏勒住缰绳从马上跳了下来,“嫂嫂身子重,怎么不好好在屋子里待着啊,我那个哥哥也太不细心了吧。”
郄雁书握着朝影疏的双手,面带喜悦地说:“阿疏,你也别怨你哥哥,是我执意要来的。知晓你要来,我在屋里根本坐不住,索性便出来等你了。”
江衍下马上前,对郄雁书微微一拱手,“嫂嫂。”
郄雁书回了个万福礼,“雁王殿下安。”
江衍摆了摆手,“嫂嫂不必拘束,我早不是什么雁王了。”
郄雁书笑着点了点,“我们别一直站着了,进来说话吧。阿麟出门处理事务去了,相信很快便会回来的。”
三人在前厅刚喝了一杯茶,逯影麟便匆匆赶了回来,郄雁书上前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问道:“事情可处理好了?”
逯影麟笑着点了点头,他伸手摸了摸郄雁书隆起的腹部,“都处理好了,今日感觉如何,他可闹你了?”
郄雁书覆在了逯影麟的手上,“比起前几日来,今日算是安分的了。”
江衍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朝影疏平坦的腹部,他在盘算着允羡这个名字何时能用上。
朝影疏发现了江衍的小动作,伸手将他的脸向反方向推了过去,在这种事上她向来讲求顺其自然,江衍倒是整日里有些迫不及待。
逯影麟这时才将双眸从郄雁书的身上撕了下来,他上前拍了拍朝影疏的肩膀,“小妹,同你嫂嫂出去走走,我同雁王殿下有事要说。”
朝影疏点了点头,上前搀扶着郄雁书走了出去。
逯影麟坐了下来,他思索着该如何开口,片刻后才说:“雁王殿下有多久不理会朝中之事了?”
江衍笑了笑,“自从风朔回来便没再理会朝中事,怎么有变动?”
逯影麟说:“统正帝要重启御影,这次武林大会要物色新的四大家族。”
江衍说:“这也是应该的,明熠心有宏图大业估计不仅仅是御影,天阁他也会继续启用的。现在朝逯莫林被除名四大家,你们应该觉得庆幸才是。”
逯影麟讪笑道:“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们这些人却不再希望下一代人遭殃,毕竟御影的训练是非常人所能忍受的。”
江衍端起了一旁的茶杯,他垂眸吹了吹漂浮的茶叶,“你们这一代御影是我带的,比起上一代来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逯影麟说:“这个我知道,所以我想请雁王出面。”
江衍抿了一口茶水,挑眉问道:“让我再带一批御影?”
逯影麟丝毫不惧地看着江衍,“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劝说统正帝。”
江衍这才发觉这兄妹二人的相像之处,这双内勾外翘的眸子像极了当年手握亘古的舞惊鸿,带着一样的偏执和决绝。
江衍偏过头,避开了逯影麟的眼神,“这件事情我可能帮不了,自大胤建国以来,御影便处理暗地里的事物,它同大胤同生共死。所以不要再异想天开了,这是每个朝代都会有的。”
逯影麟依旧不死心地说:“若是换一种方法呢?让御影不再是活在暗处的影子,而是光明正大
的作为一个机构而存在。”
江衍忍俊不禁,“你怎么同阿疏一样都是死心眼,虽然是亲兄妹但又不长在一处,怎么这么像?”
逯影麟心里有些失落,“可能是血缘关系吧。”
江衍起身拍了拍逯影麟的肩膀,“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你救过我,人要懂得知恩图报,而且你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行。”
逯影麟突然想起当初英雄大会的事情,“其实那时都是阿疏的功劳。”
江衍点了点头,“所以我在用余生去偿还、去报答她。”
逯影麟听闻,突然灵光一闪,他思索了片刻开口问道:“或许,殿下再向深处考虑,统正帝重启御影和天阁后,第一个要杀的人会是谁?!”
江衍的手指滑过杯身,丝毫不迟疑地说:“我还有你们。”
逯影麟默不作声地看着江衍,心中暗自吃惊,虽然江衍面上一副隐晦不明的模样,但是听语气似乎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江衍低着头,目光全部落在杯盏上,他不急不慢地说:“你也不必惊讶,段家人全都希望我江家死绝,我相信明熠也是如此。不过你放心,明熠若真想如此做,我先死,你们尽管逃。”
逯影麟面色一惊,心中泛起了一丝不忍,“这怎么可以。”
“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保护好阿疏。只要我一死,相信明熠对你们不会赶尽杀绝的。”说完,江衍放下茶杯,起身走了出去。
朝影疏心血来潮跟着郄雁书在院中的凉亭里学做小衣,她见江衍过来立刻将手里的东西藏了起来。
郄雁书见状知晓朝影疏脸皮薄,她笑着拉过朝影疏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掩护道:“阿疏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
朝影疏说:“都可以。”
郄雁书见江衍过来,抬眸问道:“那雁王殿下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江衍不假思索地说:“自然是女孩。”
郄雁书见状拍了拍朝影疏的手说:“那阿疏要努力了,看得出雁王殿下很喜欢女孩。”
朝影疏突然想起之前荒唐的日日夜夜,心中倏地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面上却依旧冷淡地说:“若是真有孩子,那必定是个男孩。”
江衍一愣,他伸手轻轻地覆在了朝影疏的肩膀上,“男孩也好,反正都是我们的。”
朝影疏顿时哑口无言,这样一看比起江衍来她似乎有些小肚鸡肠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朝影疏便觉得自己疯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的心变得坚定起来,毕竟江衍是很会得寸进尺的人。
郄雁书笑着说:“二位的感情真是让人羡慕呢,毕竟是别不可比的。”
江衍说:“嫂嫂有些妄自菲薄了,感情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同阿疏还羡慕嫂嫂同大哥二人的相遇呢。”
郄雁书笑而不语。
朝影疏说:“来一次北凉,不如去看看李稜吧,你也许久未曾见过他了吧。”
江衍立刻应了下来。
郄雁书叮嘱道:“那晚饭也一定要回来吃,我还想同阿疏说些体己话。”
朝影疏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同江衍离开了逯家。
望乡城不似往日那般热闹,带着战火后留下的疮痍,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将军,骨子里却是坚不可摧的毅力。
江衍牵着朝影疏的手往新建的镇北侯府走去,他指了指草毡上红艳艳的糖葫芦说:“吃这个吗?”
朝影疏摇了摇头,她往江衍的方向凑近了几分,“我哥同你说什么了?”
江衍付了钱,从草毡上取了串糖葫芦下来,“四大家被除名了,但是明熠想重启御影和天阁,他来找我商量对策。”
朝影疏微不可查地打了个颤,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那些暗无天日的地牢中,除了没日没夜的习武,还有那些令人厌恶的.香.艳.画面,女子曼妙的身姿在男人的手掌中扭动着,极致的欢愉和痛苦在她的面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御影除了有无人可比的武功,还有能引.诱.别人的本事。
“阿疏!”
朝影疏眨了眨眼睛,歉笑道:“抱歉,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江衍见状进一步询问道:“可是想到了当初做御影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以后你再也不需要做那些了。”
朝影疏失神地应和道:“都过去了……”
十四岁的朝影疏在天琅城的地下城中想过逃跑,却被当时的内侍捉住并拎了回来。
朝影疏扑倒在地上,贴着头皮编的两条辫子也狠狠地甩在了地上,她还想要跑,奈何力气太小被一次又一次地推倒在角落中。
直到一个赤着膀子的男人将她抱在怀中。
朝影疏全身的寒毛顿时竖了起来,她尖叫一声,毫无章法地踢打着身后的男人。
内侍朝男人使了个眼色,“别让她出声,今日有大人物来,别被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惊扰了,否则咱俩都要完蛋。”
男人谄媚地笑道:“我会好好教她的。”
朝影疏听闻,抓住男人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趁男人松懈之际立刻逃了出去。
男人和内侍的咒骂声从身后传来,朝影疏不敢回头去看,她只能埋头往前跑,往她记忆中的出路跑去,只有跑出去来不会受那些难堪的屈辱。
地下城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久违的光亮照在幽深的隧道中,朝影疏伸手遮了遮强光,迎着冲了过去。
内侍见状惊慌失措地大喊道:“不要让她冲撞了殿下。”
身穿月白色华服的男人将飞扑而来的朝影疏抱在了怀中,他轻叹道:“身量这么高,原来全是骨头。”
内侍迅速上前,跪伏在地上,颤声道:“殿下恕罪,是奴才没看好人,让这个贱民冲撞了殿下。”
男人伸手揉了揉朝影疏的后脑勺,他的动作极其的轻柔,声音也是温柔的,但是那张英俊的脸上却看不出喜怒,“这是御影里的哪个?”
内侍如实道:“目前是地字。”
男人夸赞道:“这么小的姑娘,居然如此厉害,要好生教导。”
朝影疏一听疯狂地摇了摇头,“我不,我不要学那个。”说完,她便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她坐在男人的臂弯间,看似是一方狭小的空间,她却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挣脱不出来。
男人顺手将朝影疏的小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安抚道:“乖,别闹,这都是你应该学的。”
朝影疏感觉这样难受极了,她大喊道:“即便不学那个,我也能杀人。我的刀很快,能杀死所有你们想杀的人!”
男人听闻轻笑了一声,他把朝影疏放了下来,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可以,但是那样你必须要有能打败所有人的武功,做天下第一才能不学这个。”
朝影疏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一定能做天下第一的。”
男人摸了摸朝影疏的发辫,想起自己的袖袋中还有条发带,于是取出来撕成了两段,分别绑在了朝影疏的发尾上,细心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红色的发带映着乌黑的青丝。
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的小姑娘才好看,等你从这里面出去了,我再给你更好的发带如何?”
朝影疏看了看辫子上的发带,突然红了脸,她细声细气地说道:“我爹说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男人笑着说:“那你好好习武,将来为我效力吧。”
朝影疏默不作声地揪了揪发带的末端,不过她没敢用力,她怕把蝴蝶结揪散了,接着她便发觉这本就是一根女孩子的发带,那个人应该是为他心爱的女子准备的吧。
朝影疏想将发带还给男人。
男人见状拍了拍朝影疏的后背,“去吧,他们不会再逼你学那种事情了。”
“阿疏?阿疏?!”江衍伸手在朝影疏面前晃了晃,“你怎么总是在走神,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朝影疏眨了眨眼睛,她看着面前比起那时成熟了不是一星半点的面容,突然抿唇笑了起来,看起来从前的事情她真的都忘得差不多了。
当时的内侍虽然没有再强迫她,但是她现在似乎也没有成为天下第一。
江衍说:“傻笑什么?”
朝影疏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很傻吗?”
江衍向前凑近了几分,低声道:“傻的怪可爱的,真是个小姑娘。”
朝影疏拍了拍江衍的肩膀,避开他凑过来的脸,“镇北侯府到了,我们就这样空着手去吗?”
江衍提议,“刚刚我们来的路上有一家酒馆,不如打些酒去找李稜喝酒?”
朝影疏点了点头。
李稜在院中刚走了一套枪法,便见管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取过侍女递过来的毛巾,潦草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怎么了?”
管家说:“侯爷,雁王携雁王妃来访。”
李稜扔开毛巾,一脸惊喜地说:“阿疏和江公子?快请他们到前厅,我去换件衣服。”
朝影疏见江衍四处打量着,便开口道:“统正帝并没有拨款新建镇北侯府,只是将李府换了个牌匾。”
江衍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我见这么眼熟。”
李稜一身藏青色的便服匆匆前来,他面上带着笑容,走起路来也是莽莽撞撞的,险些在门口处绊倒。
江衍迅速上前虚扶一把,“李将军,怎么做侯爷了还是这么莽莽撞撞的?”
李稜挠了挠头发,憨笑道:“这不是听到你们要来了,我太高兴了嘛。”
朝影疏拎起了一旁的酒坛在李稜面前晃了晃,“我们是来找你喝酒叙旧的。”
李稜说:“欢迎啊,本想在你们的成婚礼上灌倒江公子的,没想到你们没给我这个机会,今日我可不会放过江公子的。”
江衍笑着说:“好,那今日便给你这个机会,我们不醉不归!”
李稜说:“姜叔,吩咐厨房做些菜,今日我要同江公子和阿疏姑娘喝个痛快。”
酒过三巡,李稜才想起了一些正事,他放下酒杯整了整衣襟说:“一个月后的武林大会,江公子和阿疏会参加吗?”
朝影疏握着手中的酒杯,微微笑着说:“应该会去,毕竟是在家门口的事情。”而且她还想同江衍一起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看更多的风景,不过后面这句话朝影疏碍于面子,没好意思直接说出口。
江衍见状伸手取出了朝影疏手中的酒杯,“少喝些,酒量越来越差。”
朝影疏任凭江衍取走了她手中的酒杯,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他。
李稜说:“阿疏之前不是很能喝吗?怎么现下嫁人了反而不能喝了呢?”
朝影疏接过江衍递过来的温水,轻声说:“大概是因为塔格尔的秘药吧,具体我也不清楚。”
李稜想起了朝影疏发病的那些时日,又想起在北凉打的那些仗,心里突然不是百般不是滋味,“都怪我书读得太少,在北凉没打过那些蛮子,也没替你出气。你现下如何了?”
朝影疏说:“你不用在意那么多,我现下已经痊愈了,没再发作过了。”
江衍拍了拍朝影疏的手,对李稜说:“那些时日,谢谢你帮我照顾那时的阿疏。”
李稜摆了摆手说:“别这么说,阿疏虽然是你的妻子,但她也是我朋友啊,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应该的。”
江衍点了点头,“对了,方才听你提起武林大会,怎么你也要参加?”
李稜听闻整个人瞬间蔫了下来,“别提了,小皇帝召我去天琅,让我在一个月后的武林大会中留意人才,他想重新挑选四大家,重启御影。”
江衍垂眸微微一笑,对御影之事闭口不谈,“挺好的,这次说不定能争出个名次来。”
李稜见江衍面色并无何其他的神情,便高声道:“那我等我去东岚,你们两个可要好好的招待我。不说别的了,来喝酒!”
宴散之时,夜已过半。
朝影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搀扶着江衍回了逯家,她推开房门把江衍放倒在床上,这时才顾得上擦脸上的热汗。
朝影疏推开窗户散了散房间里的酒味,她喝的那点酒早就随着汗水蒸发了出来,此时灵台清明,没有半点的不舒爽之处。
月上中天,四周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偶有虫鸣窸窣之声。
朝影疏转身被身后的江衍吓了一跳,她伸手摸了摸江衍的脸,“怎么起来了?不难受吗?”
江衍用力把朝影疏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脸上,轻声说:“吓到你了?”
朝影疏若不是看到江衍双眸中的醉意,还以为他是在装醉,她笑了笑说:“没有,我去煮些醒酒汤,你在这里等我。”
江衍摇了摇头说:“不要醒酒汤,要阿疏。”
朝影疏低声笑了笑,她伸手取下了江衍头上的白玉冠,抖开了他的发髻,“我在这,你乖乖去睡觉好吗?”
江衍双手捧着朝影疏的脸颊,借着月光打量着她,片刻后抵上朝影疏的额头,醉意盎然地说:“阿疏真漂亮。”
带着湿意的酒气喷洒在了朝影疏的脸上,她轻柔地抚摸着江衍的头发,“江郎也很好看。”
江衍睁开双眸,看着朝影疏带笑的眸子中满满都是自己的模样,毫不吝啬地传达着自己浓烈的爱意,他突然有些羞涩。
江衍松开了朝影疏,顺带将她推远了些,欲盖弥彰地说:“我去睡觉了。”
朝影疏一头雾水地追了上去,发觉江衍早已经合衣躺在了床上,她只好无奈地上前放下了一侧床幔,轻声哄道:“衣裳沉,脱了再睡。”
江衍听闻起身脱下了自己身上繁重的衣物,只着里衣翻身进入了床榻里侧,给朝影疏留了个后背。
朝影疏解了发带,将棉被覆在了江衍身上,侧脸贴着他温热的后背,想起江衍刚刚脸红的模样,轻声笑着说:“江郎,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