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上的俯掠让所有高楼大厦都臣服,地球也只成了一个轮廓——人类文明已然凌驾整颗星球!野心不断地向着更高处扩展,渴望知道宇宙深处的秘密,渴望打破时间的定义,身而为人这样智慧的族群就该意味着无所不能。
可当脚踩大地,一棵树便遮蔽了整个世界,一片山峦便构筑了永恒的牢笼。河流不再是河流而是深渊的巨口,吞噬着所有不慎踏入的旅人、无力挣扎的溺水者、疲惫不堪的逃亡者。渺小如人类,终将成为自然的养料。
陈熹常常恍惚,有时羡慕,有时讥讽,但更多的是觉出自己也不过是被玩弄的一粒分子。于是无论是傲慢的人类还是狩猎在后的自然,它们默契的给了她去追本溯源的机会。
穿梭在末日的间隙里,村庄飞扬的尘土仿佛庆祝的礼花,陈熹顺着掘出许多土豆红薯,满目郁郁葱葱仿佛时光倒流回那个宁静的小院。比起因为人口密集而千疮百孔的城市,村庄在此时成了一片世外桃源。
泥腥像腐烂的愁思弥漫在步履间,拖得她整个人都浸泡在铁灰色的水雾中,从骨罅里直冒冷气。重新迈入城市的边界的瞬间,饥肠辘辘的眼睛像监控器般黏上她怀中鼓胀的麻袋,喧嚣的空气涤荡着的每一粒尘埃都承载着无声的威胁。
难民们蜷缩在暗影里,等待着第一个出头鸟打响掠夺的讯号。
“簌簌…。”
有人坐不住了,挪动身形向夕阳中的陈熹伸出血红的橄榄枝,要她与他们沉沦共舞。黑暗如兴奋的磁波亲吻陈熹的衣角,四周各围上三三两两的人,陈熹腿脚便如同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前后动弹不得,无法拒绝这场野蛮的审判。
她咽了咽,那点唾液完全无法浇灭焦灼的岩浆,它抵在喉口跳动着,一下,两下,三下。
“滋啦——”“铮!”
颤颤的睫骤然垂落一滴呛人的红泪,迸溅的痕迹缀满那张铁灰色的脸,增添几分诡异的生气。刀刃寒光打在她眸中,灿若繁星。
一具具尸体倒下,难民面面相觑,顿时止步不前。陈熹踢开脚下匍匐的尸山向前方迈去,有人不甘地打破沉默,高声怂恿着,“上!咱们一起上!难道还怕她一个不成?!”但这次只有寥寥几人挪动了脚步,他们再次扑上去,想要为亲人搏一搏,为自己搏一搏。
“呃啊!”“哐!”“我的,这是我的——”
“…”
零星掉落的几个土豆将人群炸开血花,湍急地压倒天幕漆漆沉没于肩头,月光从浮云里氲出一阙,桃木的色点渐渐拥有形状。家门越来越近,陈熹小心护着来之不易的粮食,环顾到那栋omega居住的房子,他久久不见,屋子里面却仍亮着一丛烛火,透出月薄的窗帘,显现出野兽般的嘴巴。
她手上急促。这一路的缠斗早已将体力消耗殆尽,手指僵硬得如同枯枝几乎握不住那柄刀。钥匙在锁眼上对了几次又屡屡错开,陈熹不得不弯下去更仔细地瞧。
突然,后方一道风狠狠扑在她的背上,“当!”陈熹根本不及躲闪瞬间被无数拳脚吞噬。“呕…。”空空的胃囊只剩酸水,气力彻底涣散,天地悬倒,被一股苦艾气息拖行。
“格老子嘞,一个废物耗了那么久,还得老子亲自来。”
“和那个废物一起做成干肉饼,够吃一段时间的。不过咱们得换把砍刀了,砍那贱货脖子的时候,给老子刀砍了个豁口。”
“…”
“咚,咚咚。”
门缝里透出的光昏黄而暧昧,青涩的果香像一条蛇,悄无声息地滑进空气里,轻轻一绕便勾住了人心。
“诶,这屋里还有人呢?”“那贱货不是说就一个吗?O的,让他打探点消息都干不好。”“好干不就行了哈哈哈,我好像闻到信息素了,是个omega。”“这是学人金屋藏娇啊,正好那贱货死了,咱去看看这个长怎么样。”“苹果味闻着很普通嘛,没什么意思。”“…”
那人笑着,抬起脚狠狠地踹向陈熹的肚子,仿佛踢一只破麻袋。“呃啊…”陈熹痛苦地闷哼,腹背受敌的蠕虫般,脊骨咯过砾石,辛苦挖回的粮食将血管一根根地剥落,被拽着转了方向。她想蜷曲身子缓解痛苦,却根本挣扎不得分毫。
在意识模糊的边缘,视网膜上投射出两个模糊的身影缓缓逼近了她和陈时的家门。至少屋内有很多陷阱,只要陈时不要为了救她开门——“小熹?”
“回去!”陈熹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抱住其中最近的一个Alpha,手指深深嵌入对方的皮肤,下一秒巨大的阴影剥夺了她的视觉,耳边传来的是自己颈椎断裂的脆响,意识就在那一刻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散落在无尽的虚空中,直直垂落了下去。
“小熹!”
陈熹听到陈时的惊叫,唇瓣翕动了一下,只吐出半口微弱的气息。她没办法再回应他,她想这次大概是真的要结束了,美梦噩梦都结束了。
好冷,身上像结了一层冰碴,把肉身扎得鲜血淋漓。那些拳脚明明还没回溯机让她疼,可她就是觉得委屈。好像在那短暂的瞬间里回到儿时,小臂长的针穿过她纤薄的背脊,无助中‘哥哥’两个字就是唯一的解药。
哥哥,哥哥…,别让她尸体落在泥地上。
她害怕腐烂,怕腥冷的土沤得自己面目全非。那样的话,她所拥有的,和他相像的一切都将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们的连接也就到此结束。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做一片叶,一朵花,开在他的枝桠上,回到他的身体里,成为刻印在他躯体上的年轮,在大自然中就这么轮回上千百年,日日月月年年,再也没有人能将彼此分开。
好冷…,怎么会这么冷…。
“晦气,怎么拄着拐啊,是个死瘸子。”“脸长得还行,玩腻了也做成干肉饼,正好跑不了。”“喂,你看到了,你的Alpha已经死了,乖乖听话,哥几个经验丰富,不会要你太难受。”
“我的Alpha,死了?”门后的人向前一步,烛光衔上了月亮。“啧,长得确实不错…。”苦艾迫不及待地往陈时身上缠,“这小脸,这小腰,那废物艳福不浅嘛。好吧,看在这张脸的份上,你要是以后能骗到顶替你的,哥们也可以考虑留你一条命。识时务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吧?”
“…”果香在沉默中馥郁,“这种事,从前我只做过一次。”蛇压低了身姿,柔软的双臂盘旋着对上猎物眼中的**。
“就一次?小嘴还怪会讨好人呢,哥们不信,得试过才——”“咔!”那人颈骨骤然畸变,如被抽解去骨干,甚至还没来得及收回嘴角的笑意形体就崩坍成了一滩。后面的Alpha反应过来,“不识好歹的贱…,不,不对,你——”起风了,顺着被洞穿的肌肉传出鲜嫩的哀嚎。
“我怎么会让她在我面前死第二次?该死的,从来是你们这些人类…。”动脉沿着陈时抽离出的胳膊迸溅不休,那颗心脏躺在他掌心里收缩、舒张,然后坠落,在大理石纹的砖面上滑翔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血迹,终止在凳脚。陈时没心情理会,恹恹的眉伏压着眼,连手中的拐杖也丢到了一旁。
“陈熹啊陈熹,现在的你,是不是觉得,就这么死了也好,总算是能摆脱我了?”他蹲下来,将昏迷的陈熹嵌进自己的肉里,如哄婴儿般呢喃。“你想做一个真正的人类,可那时候我就想问,是因为我不够好吗?明明人类那么险恶,我告诫过你好多遍,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记住教训,只有在哥哥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又或者是你羡慕他们的日子。想想看,其实我也羡慕过,就这么做一个普通的人类,渺小到看不到,像一粒沙,一颗尘,缩躲在夹缝里,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所以这些念头哥哥不怪你。可是,永远陪着我,这是你亲口答应的,你纵容了我的贪心,现在你想要毁约,不能够。我没法答应你,我永远都没法答应你。”
“醒过来,陈熹,你不会死。如果你放弃我,我就会失去我的妹妹,我的小熹就死了。”
“你不能走,我不许你走。哪怕你恨我,怨我,折磨我,也必须留下。我都依你,我一直在依你啊,你也依一依我吧。别想丢下我,永远都别想。”
两人蜷缩在夜里,咸涩的泪水掺着牙龈挤压出的血沫蜿蜒下喉管,明明字字吞刀,陈时的声音始终是温柔的,听不出怨愤,听不出哀切。他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一个通知。
轻浅的呼吸似是两条岌岌可危的丝线,随时可能被命运的风吹散,却又死死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他笑着,眷恋万分地吻将湿红的唾液送入她的口腔,他要她和他一起品尝,他们共酿的这一坛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