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啊!”】
还是那家刺青店,暖橘色的尾调停滞在门头再照不进多一寸,燃了粒蜡堪堪将人影浮动。
【白炽灯打在她脸上,亮堂堂地,视觉被一圈庞大的光斑剥夺,逼得人下意识想要闭眼。】
蚌的软肉被野蛮地勾拉出壳,锐利的针脚倾轧,翻涌起一股血沫。
【教鞭掀飞红肉,剔凿白骨,与碎裂的衣衫如胶似漆。】
涎液混着血丝勾成透粉的蛛网,颤喘进丝丝冷气在颊上晕开潮色。
【她恍惚以为自己已被扒皮抽骨,正沐浴在一锅沸水之中,将她翻搅,烹调。】
“疼吗?”
【“疼吗?”】
“疼才能长记性。”
【“疼才能长记性。”】
陈熹拭过工作台的积灰,在即将驻进他舌尖肉/洞中的钛合金短杆上雕刻着。
【说教声萦回不绝,未得预期的回应又狠狠落下一鞭。】
“含着它,永远将我名字咀嚼,将我的名字与你血肉相连。”
【“人不打不成器,树不修理不成材。陈熹,你是人,不是动物,如果你拒绝知事明理,那你就永远只能被吊死在这儿,明白吗!”】
刻着陈熹名字的短杆穿过她亲手为他刺穿的疮口,伤得是他的肉身,品尝的却是来自Bible的血液。
【陈熹笑了,滴滴嗒嗒拖延在地上的血是彼此交织的脉络,他没有离开,他的皮肉、骨骼、心跳,都与她糅合,他只是回到了the Garden of Eden。】
慢炖的痛意绵长,陈时舌尖翕动,将一嘴腥甜穿过陈熹的喉肠,濒死的吐息缠卷她的僝僽,交汇出溢下的丝线缝合经年坦露在时间里溃烂的血肉。
“好。”他说。
陈熹想,陈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然他怎么敢在这种时刻笑。湿艳的脸生涩而悱恻,拉着她的手轻蹭。
“为什么不怪我?”心疼沥沥在她眸中,浮浮沉沉,沉沉浮浮,积成一滩腐化的雪将彼此泥泞其中。
“依赖哥哥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的妹妹啊…,原来长大了还是这么依赖我,真好。”
陈时呢喃着,带动她指尖下滑,搠入薄透的脖颈,窒红环绕着凹凸的筋络,掌扼他的一呼一吸,他丝丝缕缕流动的脉搏。
陈熹跋涉在名为陈时的河湾,嗓中仿佛哽着一枚果核,所有思绪都被他封缄。有形的锁链牵扯着他的舌尖,无形的锁链连结着她的灵魂。交错的憎怨爱恨,混淆了怜惜与惩罚。
陈熹纵容自己向那池春水中溺亡。温柔的月色,明洌的月,清楚她的狼狈,包容她的狼狈,或许,也恋慕她的狼狈。
“陈时。”锈哑的嗓子喁喁私语。
“我好像总是上你的当。”
“嗯?”
“你只要站在这儿,就能把我瓦解。我的愤怒,我的痛苦,我的悲伤,通通都不作数了。”
她会只剩溃败,向这短暂的幸福感伏诛。
“因为我是哥哥嘛。”陈时环绕住陈熹的身躯,气息灼吻她的耳廓。
“哥哥。”
“嗯。”“哥哥就是…,我什么都比你早一秒,比你爱我而先爱你,比你恨我而先恨你。”
“当你对这个世界茫然的时候,我比你先困惑,当你被这个世界折磨的时候,我比你先痛苦,当你对这个世界质疑的时候,我比你先决定。”
“什么?”陈熹的思绪有些模糊了。陈时轻轻地笑,将头轻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小熹,你该多相信我一点。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就在一起吗。”
熟悉的小院儿,陌生的布置。它不是记忆终点时的模样,时时刻刻提醒着陈熹一切都被归为零点。
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房子变得冷冰冰的,又至少陈时是温热的。
“陈时,你可以恨我,可是别讨厌我,哥哥。”她埋在他颈窝,将自己蜷缩。
迷蒙中恍过实验室里的数千日夜,想起陈时上一次的梦呓。他说他也害怕打针,可是他的呼声没有人理会。是啊,怎么忘了,本是一起被创造出来的实验体,她却因为分化成Alpha躲过许多实验,那些惊惧与折磨一度朝着陈时一个人倾轧。
“怎么会,我怎么可能讨厌小熹。”
“我让你痛了。”
“像我们这样活在世界上,仍能存留感知是件好事。”
“小熹,我早就过了怕痛的时候。那些幼时的怨怪在你本身面前什么都不算,如果痛是你我间依存的佐证,又有什么不可以。”
陈熹不再说话。
她被他逼疯,她被他惯坏。
冗长的夜晚记忆参杂,一会儿是石平的脸,一会儿是陈时的脸。冬去春来的树撒了谎,一再维修仍爆裂开的水管才是他们谶纬。
第二次听见石平枪响时,正巧那奔涌的水怎么都捂不住,就像他心口被光弹贯穿出的窟窿,千千万万个吻也换不回他的体温。不一样的时间,不一样的地点,石平阴魂不散地介入他们的生活。抬头见他正当年,步履矫健,身姿挺拔,她甚至差点要脱口唤那个称呼。
父亲是她的认知里这个薄寡的世界中除了哥哥以外待她最好的人。在她又一次痛失所爱时,恰好看见父亲的身影朝自己走来,那一刻她清晰地感知到自下意识迸发的委屈。
像夜晚的药膏,像餐盘里的饭菜,像初入军队时格格不入他隐秘的保驾护航。
一顿鞭子一顿饭,只消流露出那么一丝温情,单纯的动物总是被人类玩弄于股掌之间。与绳索对面的人建立起诡异的哺育关系,对恩义的忠诚动摇着她对人类的恨意,然后,她就一次又一次地被摧毁。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开得枪?为什么又是他开得枪?她不想的,她根本不想走到这一步,为什么永远在逼她!
“我很抱歉,女士…。”
“我已经还你一条命了,我们一命抵一命地两清,谁也不欠谁…这不好吗?这很难吗?我放过你,我让你从新开始,我以为只要再也别见就够了,石平,我都已经放过了你,我都已经放过了你啊!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这确实是我们任务…。”
“我们做错了什么?以前没有,这次也没有,我们只是想活着。当动物也好,当人也好,随便怎么样去活着,只要活着就够了,这个愿望究竟是妨碍了谁!”
“以下是我们开具的补偿…。”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小熹?小熹醒醒,怎么了,我在呢,别怕,别怕。”
所以根本就是假的吧,关怀只是虚伪的愧疚,宏观下的牺牲只是冠冕堂皇的正义,收养只是一场‘动物实验’,教育只是驯服动物社会化的成就。
那眼神她不是最清楚了吗?每次他欲言又止,无论是哪一次,都没有把她放在一个头脑清醒的人类的位置上。对于他而言,她的偏执只是受教的还不够。
他们从一开始就定义她不正常,所以她的仇恨不正常,她的狰狞也不正常。
石平死得早一步,两次了都不知道她的回溯计划,如果他知道,一定会歇斯底里怒骂她,将她再一次吊起来鞭打。
没关系,她还能回溯,不就是回溯吗,不就是再等上二十年吗,只要再挨过二十年,他就在过去里等她。
“陈时,陈时!”
陈熹卒然睁开眼睛,死死箍住面前的身影,重到如同求死,要将他钉入自己的骨骼。头昏脑胀她顾不上,苔痕蚀喉她顾不上,她急切地拥堵住彼此的呼吸,撕扯着汲取他的温度与气息。
直到感受到他腹腔外柔软的肉脂,确认这里曾栓连着彼此,他存在着,在自己人生里存在着。情绪醺醉成雨,滚烫地滴荡。
陈时像一块海绵,任她肆意宣泄,接纳着她所有疯狂的浸漫。削瘦的肩膀承不住太多霜雪,所能承托的全部重量仅刚好是一个低垂下的额头,和陈熹的吻。
陈熹必须要咬他,呕出骨罅里过份旺盛的青苔,栽种在这片未被开垦过的沃土。看着他和自己一同腐烂,远比鲜活更地久天长。
“一会儿去捡点吃的回来吧,家里还什么都没有呢。”
陈熹迟缓地抬起头,上一次回溯的事足以让她草木皆兵,记忆在后面逐杀本就濒危的理智,脱口而出,“不行。”
“不是单独去,是我们一起去,家里需要东西。”
“…”陈熹收紧臂弯,空寂的房间里听不见时针的转动,墙上的挂钟早就停了,她也是。
“那…”陈时琢磨着,几个字几个字地尝试,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陈熹的神色,“你去,我留在家?”
“更不行!”陈熹眉头焦灼地凝结,梦里的腥涩呛得她喉齿嘶哑不清,“你得在我眼前。”
“咕噜…”静默中陈时的肚子曲转出一声哀怨的肠鸣,将陈熹从惶恐的余烬中泼醒,迟迟想起,从车上到现在他们已经两天没有吃饭。
“…,是我不好,我忘了。”陈熹不得不匆促堆塑脆弱的神经,思绪徘徊着在他手背轻轻舔吻,湿热的软舌一路向下,冷硬的尼龙扎带悄然缠过两人的手腕,一勒到底,“这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