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纤纤玉手将多宝阁里的青铜兽首方尊转了一圈,只听得齿轮和索链声联动,侧面的半扇墙内旋,露出了条窄窄的密道。
雪雁端了杯香茗,侧着身子走了进去。
向下的台阶两边燃着油灯,走到底后右转出现了一张木门,雪雁在上面两轻一重地敲了三下。
“进来。”
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对面桌上摆放着七八摞高高的案牍,邬怀安埋首其中,翻阅着其中一本册子,不时皱眉沉思,然后在上面圈圈点点地批示着。
在他上方的墙上挂着幅斗大的“静”字,法度森严,用笔紧密内敛,险绝方正。
雪雁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将茶放在了他的手边。
邬怀安头也不抬地问:“几更了?”
雪雁扑嗤一乐:“多久前用过的早膳,您不记得了?大清早的已经叫过三回水了,我可没脸再叫。”
邬怀安放下笔,靠在了太师椅的椅背上,揉了揉额角,没有接她的话茬,问道:“小顺子回来了吗?”
“回来了,见您在忙便在廊下候着。”雪雁嘻嘻笑着说,“那姑娘真是有意思,我给她换衣裳的时候别别扭扭,羞得整张脸通红,还装呢!好几次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去叫小顺子进来吧!”
雪雁拿走了那本册子:“快到晌午了,您还没顾得上用早餐呢,上去露个面,边吃饭边听小顺子禀报岂不更好?”
“也好。”
雪雁一边收拾着,劝道:“每天只睡两个多时辰,会伤着身子的。户部已经在掌握之中了,用不着这样累。皇上重养生,太子被酒色淘空了身子,将来的局面还很难说,不急在一时。”
“再怎么苦也比不得在中山国的时候,累不着。”邬怀安站了起来,想到了什么,抿唇轻笑,“不过,你说得有点道理。只有你一个幌子还不够,孤显得清心寡欲了些,未免不太合群。”
雪雁翻了个白眼:“杨家的姑娘容色上佳,可惜出身低了些,跟王爷不般配,不如换成骁骑将军的嫡女,或者光禄大夫的妹子,要不然……相国府的庶女也将就。”
“赵萍儿?亏你想得出来!”邬怀民的笑容依然如初春暖阳,只有最熟悉的身边人才能察觉到风中夹杂着冬的寒意。
雪雁一急,脱口而出:“那是太妃的意思,你凶我干什么?”
刚回国不到两年,羽翼未丰,还得仰仗着太妃相助,她全是为他着想,他不该生她的气。
“孤觉得金店的女儿刚刚好,不会被轻易缠上,容易打发,不牵扯朝政。”邬怀安眸光深不可测,象只懒洋洋磨着指甲的大老虎,“而且,那姑娘眨个眼就能冒出个鬼主意,多有意思啊!她全家都很有趣,如果孤不是生在帝王之家,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倒不介意与那样的家庭多走动。”
打小在深宫中艰难求生,后来又在中山国受尽了欺凌,他的一生中太多苦难,鲜少享受人间温暖,所以会对市井中的普通人家充满好奇。
那姑娘误打误撞,击中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仅此而已。
不用太过忧心,他这样经历坎坷的人是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况且大业未定,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若是真心爱上了哪个姑娘,他更不会舍得将她卷入漩涡里。
雪雁回过神来,只见邬怀安已经走上了阶梯,油灯映出高大的背影。
草草整理了两下,雪雁追了上去,仍是不甘心不放心:“那姑娘太有心计了,谎话张口就来,还敢在您面前装做昏倒。只怕不是省油的灯。”
邬怀安脚步不停:“那不是正好跟孤凑一对么?太实诚的姑娘可做不来,容易被人看破。虽说只是个幌子,但也要找个赏心悦目的,她那张脸还能拿得出手,我看着就乐,比哪个姑娘都更合适。”
竟是拿他毫无办法,雪雁咬了咬下唇,目光有几分幽怨。
推开暗室的门,迎来满眼阳光,邬怀安伸了个懒腰:“今天的天气比昨天还要好啊。”
雪雁打开房门,让小顺子进来了。
邬怀安换了身宝蓝色的直缀,瞅了眼小顺子:“好像又长高了些,你今年多大了来着?”
小顺子挠了挠头:“回王爷,十二了。两年前被王爷从掖廷救出来,每日里吃香喝辣,还跟着伍大哥习武,能不长高么?”
“确实,跟两年前比结实多了。小时候孤就盼着长高,早日成为大人,打赢那些欺负孤的坏人,你怎么还愁上了?”
“奴才再怎么高也不能高过主子,只能猫着腰。小人的师傅老了以后成了罗锅,总嚷着腰疼。当奴才的还是矮点的好,省得遭那份罪。”
邬怀安漆黑的眼眸中涌出深切的怜悯,口中却毫不在意地笑道:“孤还当你的小脑袋瓜异于常人,能冒出什么出人意料的歪理邪说,却原来是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首先,你得长得比孤还要高,过个五六年再发愁也来得及。如果你能比孤还要高,便是给孤长脸了,孤许你站直喽。”
“好勒!”小顺子兴奋得跳了起来,两眼放光。
“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雪雁捉狭地用胳膊肘挤兑了一下小顺子,“瞧把你给美的。”
小顺子嘿嘿地傻笑。
今天的午餐整了七个菜,五荤两素一个汤。除了米饭还有小笼包、韭菜鸡蛋煎饺、蒸玉米。习武之人食量大,每一碗的份量都不小,摆了满满一桌子。
“坐下,一起吃吧。”邬怀安道。
听说小顺子也要一起吃,下人们忙添了副碗筷,又加了些份量。
闲聊几句后,雪雁将下人们全都赶了出去,屋子里只留下他们三人。
对着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立即觉得饿了,邬怀安先是吃了只小笼包,猪肉韭菜使得齿颊留香,他满足地喟叹一声:“查得怎么样了?”
小仓鼠般嘬下了整整齐齐一排的玉米粒,小顺子道:“我去的时候她还没醒,不过应该没有大碍。哦,我们走后她醒了一回,什么也没说,哭了一阵子就睡了,一直睡到快晌午。”
雪雁斯斯文文地舀了一小碗炖得奶白的银鱼汤,放在了邬怀安面前:“没见着人,你怎么打听得这么细?”
“小孩子嘴里掏实话,这是她六岁的妹妹说的。”小顺子笑了笑,露出两边深深的酒窝,“小娃娃贪吃,给了几块麦芽糖,她就啥都说了。她还说她爹一大早就去赌场耍钱了。连她自己家里都不当回事,应该已经看开了,我们可以不用管了吧?”
邬怀安啃着鸡腿,没有形象地满嘴满手都是油:“那小丫头的妹子是不是也一样生着双漂亮的瑞凤眼,象是小一号的杨盈盈,调皮又可爱?”
想起那孩子孺慕、天真、渴望的样子,小顺子不自觉又笑了:“她生了双圆溜溜的杏眼,又黑又胖,不怎么好看,但是头发顺滑,摸起来很舒服。她抱起来沉甸甸,但是又香又软。可能因为太沉了,平常大人都不怎么抱她,她搂着我的脖子不想松手。若不是我练过,还真抱不动她。等到抱着她得到了所有答案之后,我的手也酸啊。”
邬怀安哈哈大笑:“可惜昨天太晚了,这孩子已经睡了,没见着她。”
“杨家一家子全是能人,杨老爹看着工坊,她娘亲守铺面,哥哥做些精细活,杨盈盈画的图样很受欢迎。兴许我们见过的贵女就戴着她亲手设计的首饰呢!
“昨晚他们说的基本属实,不过香饮店的老板娘说杨老爹是个烂赌鬼,她娘总想着给她攀高枝,哥哥迷上了街面上的酒家女。一家子人压根不是那晚给咱们看到的一团和气,关起门来照样吵闹动粗。
“杨家靠着手艺发家,但我合计着做金银器是慢工出细活,黄泥巷的行情哪怕顶了天,两代人白手起家也没法在京都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开诺大的金店。
“依我看,除非有贵人帮衬,或者这家店根本就不是杨家的产业,需要详查之后才能有结论。。”
邬怀安夹了只四喜丸子放到小顺子碗里:“办事越发长进,能独挡一面了,这是赏你的。”
“谢主子。”小顺子站起身来,喜形于色藏都藏不住。
邬怀安略一思索:“那天她在相府的画舫上,可以顺着这条线查一查。如果金店是相府的,那可就太有趣了。”
“还有点不相干的,我去了香饮店老板娘说的那家酒楼,见到了那位当垆女。她叫塞莱玛,竟然是个胡女,长得有几分姿色。”小顺子掩嘴偷笑,“上午没多少客人,我用轻功纵身跃上了屋脊。店里正在进货,杨家那文弱小哥给人家当免费的苦力,搬了二三十坛酒,每坛酒足有五十斤,真是够他受的。他累得全身是汗,肩膀磨破了皮,喘得跟头牛似的,还跟那胡女吹嘘自己是男子汉。待到他一走,那胡女就扎进了酒楼少东家的怀里。”
邬怀安啧了啧舌,戏谑地说:“糟糕,未来的大舅哥心志不坚,不堪大用。”
雪雁只觉得肚子里面胀气,没有一点儿胃口。
小顺子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靖王的脸色,低头吃菜,不作声了。
用毛巾擦了擦嘴,邬怀安道:“听你说的怪好玩的,等会儿我们一起再去她家耍耍……嗯,送佛送上天,我们不能仅仅将人送回去就算完事,还得看她是不是恢复了。”
“好耶!”小顺子立即表示赞成,眼里发着光。
雪雁的心被揪成了一团:“我还没来得及说,上午皇上发现了宫女中混入了太子府良娣,大发雷霆。太妃命人传话,要王爷下午进宫,将太子比下去。”
这是不可抗拒的公事,不能出去玩了,小顺子的脸垮了下来,整个人都蔫了。
“不去!”邬怀安断然说。
“为什么?”雪雁不自觉中音量大了许多,就象是在质问一样,她马上意识到不对,生硬地改口道,“王爷教教我,该怎么回禀太妃?”
邬怀安仍是面带着微笑,不慌不忙道:“你就回,‘细水长流’四个字。”
“你当真不去?”雪雁尖锐地问道,腾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出难听的噪音。
屋子静了下来,邬怀安迟迟不答。
小顺子怪不自在的,掩饰地捡起筷子,随便往哪只碗里夹去,吃到嘴里才发现是大把的葱姜丝,只得勉强咽了下去。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顺子抬起头来只见雪雁朝大门跑去,茫然问:“雪雁姐,你去哪儿?”
雪雁回过头来,眼尾泛红,委曲又气恼地大叫:“我去要任波备车,还不行么?”
开门,男主来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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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去耍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