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川脸上表情明显地一愣,很快又恢复自然,笑道:“是我,殿下怎么忽然问这个?”
然而沐元盛并没有回答,只是细细地盯着沈时川,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其他人先前就退出去了,屋里只有他们二人,沈时川被这么瞧着,本来镇定下来的心再次慌乱起来,两抹红晕悄然爬上脸颊。
沐元盛看到他的反应,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推测。
“你与冯廷龙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费心思收集他的罪证?”
还不等沈时川回答,沐元盛立马紧跟着下一句。
“是为了帮我?”
“你心悦我。”
沈时川为了缓解尴尬刚刚抿了一口茶水,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句,手里的杯盏差点都没放稳。
“殿下,我……”
见沈时川这副样子,沐元盛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测,只是,为什么?
她是这般想的,也自然问出了口。
在沐元盛印象中,她与沈时川之间交际甚少,若不是三皇子这层关系,他们怕是根本不会有什么交流。
沈时川被戳破心思后倒是冷静了下来,看到沐元盛稍显疑惑的表情,轻咳一声后道:“殿下还记得两年前我们二人曾在一个书院。”
经沈时川一说,沐元盛才忆起那段已被她遗忘在脑后的日子,然而脑海中的回忆依旧模模糊糊。
这属实不能怪她想不起来,实在是因为在书院的日子对沐元盛来说太过于无聊,每日在书院除了睡觉以外她似乎什么都没干。
唯一能想起来有关于书院的只有一件事,她向皇后提议自己能不能不去上课,结果被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见沐元盛还是一脸茫然,沈时川心里滑过一丝的挫败,殿下心中竟没有丝毫关于我的记忆吗?
“在书院里我曾问过殿下一个问题,殿下这下想起来了吗?”沈时川看着沐元盛,目光平和。
那日夫子在上课时提了一个问题,有一地水患严重,百姓艰难求生,官员却徇私舞弊,上下官员沆瀣一气,分下去的救灾银两只有极少数才能到百姓手中。
夫子让他们思考,如果他们想改变这一现状,该如何做?
夫子只是课上随口一问,说的随意,学生们答的也浅薄,交上去的都是一些派人监察、选拔清官之类老生常谈的话。
天色将晚,大家都陆陆续续归家时,沈时川忽然发现自己脚边有一个纸团,鬼使神差的,他将纸团捡起来然后展开。
偌大的纸上只写了一个字——杀。
这个字写的极好,墨色浓重,每一笔每一划都充满了力量,仿佛能穿透纸背,肃杀之气跃然纸上。
字如其人,沈时川有些好奇,想知道究竟是谁写的这张字。
仔细观察后发现这张纸是宫内专用的镇纸,而书院中有资格用这种纸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长公主。
沈时川不由得感到奇怪,能写出这般字的女子,怎么可能会是众人口中所说的草包。
从这以后,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沐元盛,于是他知道沐元盛通常巳时过一刻到学堂,最喜欢吃的糕点是芙蓉酥,打完哈欠后会揉眼睛,睡觉时喜欢用左手撑着头。
其他人对沐元盛课堂上公然睡觉这件事见惯不怪,大家都知道长公主殿下只是过来走个过场而已,连夫子都不会多说什么。
然而沈时川发现沐元盛有时会微微睁开双眼,目光聚集在空中,眼中透露出锐利的神色,然后又缓慢地合上,仿佛她一直处于睡梦中,从未醒过。
寒来暑往,书院中授课已然来到尾声,沈时川知道这怕是最后能解答他内心疑惑的时机,于是他将在湖边的沐元盛拦下来,然后说道:“殿下,我有一个问题。”
沐元盛也想起来了,那日是她去书院的最后一天,一想到再也不用来这个地方之后她心情极好,然后她就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那人非拉着她问为什么要伪装自己,沐元盛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又没有易容,伪装什么了,想往外走但是那人一直拦在身前。
被堵了几次后沐元盛有些生气,将人往旁边一推,没想到湖边栏杆刚好有处断损,那人直接摔进了湖里。
后面沐元盛只记得自己把人捞起来后就晕了过去,养病养了快半个月,一直待在宫里,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原来那天拦住她的人就是沈时川。
可是这又和沈时川喜欢她有什么关系,难道沈时川其实是个受虐狂,就喜欢别人把他推到湖里。
沈时川看到沐元盛的表情就知道她还是没有想明白,他直视着沐元盛眼睛,“殿下,我倾慕你的才华,我也知晓你的处境,我可以向你保证,会一直在你身后。”
这话听上去很像表白,实际上也确实是,沈时川想过有一天他会向殿下表达心意,然而他没想到这一幕真的发生时会是这样的情况。
屋内没有一丝旖旎气氛,对坐着的二人面容平静,不像是在讨论风花雪月之事,反而像在谈一桩生意。
是的,对沐元盛来说,这确实是一桩生意,她来这原本只想寻求一个答案,但是却反而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沈时川作出了他的承诺,那么,他想要得到什么?
沐元盛抬起眼眸,正对上沈时川的目光,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用这种目光盯着自己,看上去很真诚,很恳切。
湿漉漉的,很像小狗的眼神,总觉得下一秒得给他扔个肉骨头,但是光一根肉骨头当然不能够满足他,于是沐元盛问道:“你想当驸马吗?”
沐元盛注意到她的这句话刚说出口,沈时川的呼吸忽然变得开始急促起来,眼神也变得富有侵略性。
再说话时,声音已有了几分涩哑,“如果殿下愿意的话……”
“那这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祝沈公子一路顺风。”
说完话后沐元盛并未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
回府的路上,青萍打量着沐元盛神色,客栈内虽然关着房门,但是习武之人耳力极佳,屋里的话他们听的清清楚楚。
说句实话,她先前从未想过沈时川居然喜欢自家殿下,虽然先前接触时有些热络,但是她只当是对公主的奉承而已。
沐元盛依靠在车侧,眼神冷冽,脑海中回想起沈时川说话时神情,对于沈时川今日的表露心迹,她其实并没有多少触动。
先前育婴堂一事她们查到背后是礼部尚书,她自然而然觉得和沈时川有关,然而接着查下去之后发现育婴堂原来是在沈时清手中。
沈家的事情大家都清楚,如今的户部尚书夫人是由妾室扶正,她本是尚书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后面抬成小妾,再后来尚书夫人病故,其又育有一子,于是便成了新的尚书夫人。
因为沈时川对这母子素来冷淡,于是不少人猜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秘,但即使如此,在明面上看,他们仍旧是一家人。
育婴堂的财路断了,沈时清现在估计对自己恨之入骨,那么沈时川呢?
沐元神想起沈时川恳切的目光,他的这些话里,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京城中的人,各个都是演戏高手,连她自己不也是吗?
大家各取所需罢了,沐元盛闭上眼睛放空思绪,不再去想,马车内一片沉寂。
沈时川那边氛围与这边截然不同,云从看到自家主子止都止不住的笑意,心想至于吗?
长公主这不是还没说让您去当驸马吗?怎么笑的像明日就能进公主府一样。
转头再看,沈时川眼角眉梢仍带着笑,旁人一看便知道他心情极好。
云从觉得公子现在就像是被一根胡萝卜吊着走的驴,但是看这样子,公子自己也乐在其中。
归家后,云从感觉府中氛围有些不对劲,果不其然,才走了几步便有侍卫通传,“大公子,老爷让您回来后立刻去他书房。”
沈时清抬步往书房走去,才进门便看到沈峰坐在太师椅上,手里依旧拿着一本书。
“父亲。”沈时川简短的喊了声,然而沈峰头都没有抬一下,仿佛屋内只有他一个人,沈时川见状转身便要走。
“站住。”沈尚书本来想晾一晾他,谁能想到这小兔崽子竟然抬脚就走。
沈时川回头问道:“父亲叫儿子来有何事?”
“你不知道我喊你来是为了什么?”沈尚书反问道。
然而沈时川并未接话,沈尚书只能自顾自地往下说,“为什么要接护送流民一事?”
“圣上命令不可违抗。”
沈尚书听到他回答后反倒笑了一下,“你当我不知道这件事是你主动要求要去的。”
沈时川抬眼看着他,仿佛在说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
沈尚书觉得自己多年来的好脾气都要被气破功了,“我不相信你看不出这件事既出力又不讨好。”
“我知道。”
“既然知道哪你还去。”在沈尚书看来,护送流民一事对尚书府来说无半点好处,只有麻烦。
沈时川知道自己父亲在想什么,答道:“若只为了好处办事,与贪图鸡零狗碎,汲汲营营之人有何区别。”
被骂了一脸的沈尚书:……
“罢了,你去吧。”沈尚书知道自己儿子的品性向来如此,君子当如是,然而在觉得自豪的同时内心深处藏着隐秘的担忧。
等沈时川走后,沈尚书提笔,思虑片刻后写了一封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