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个泥人,看得出来是谁吗?”
庆安雪换了寝衣,坐在床上翻找在自己留下的小玩具,拿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小泥人对着刚洗漱好的沈墨津说,“嘿嘿,这可是我六岁捏的我自己呢,翻跟斗呢。”
沈墨津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细细端详着那个泥人,若是他不说是翻跟头,就那四条胳膊沈墨津便要猜是他和表兄倒栽葱。
庆安雪又拿起一个草编蝴蝶,年岁太久了,草已经干黄,沈墨津松开他的手接着递过来的蝴蝶,“你编的吗?”
“对呀,我小时候会的可多了。”
庆安雪在木箱子里翻来覆去,最终拿出来一个褪了色的沙包,扔给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大侠,大侠一口咬住也是老实下来。
“我幼时生在关东,草编这些还未学就到了得云宗。”
庆安雪好奇起来,“你是关东人啊?听说你们那冬日时常下雪,是真的吗?”
沈墨津见他感兴趣也是心生愉悦,“是啊,大雪多,我还记得三四岁时,下了略有半人高的雪,我娘把我往雪中一扔,就瞧不见人影了。”
庆安雪捂嘴偷笑,把箱子里草编的东西全掏出来送给沈墨津,又想到他娘亲被世人说是乐姬出身,便好奇问他:“下雪了令尊还要去乐坊吗?”
沈墨津迟疑一瞬,他摇摇头,怀里一大堆小玩意,手里紧握着他赠的蝴蝶,“不去,那时娘还未去乐坊,卖艺这事是我六岁,我…我爹欺骗我娘,骗了家中金银逃之夭夭后娘才去的。”
庆安雪这下是真的要捂嘴了,沈墨津倒没有生气,他说:“我不介意向你袒露这些,说来,我能进得云宗还是依靠我娘,清灵仙尊慧眼识珠,将她从冰天雪地救出,娘便请缨去了暮雪山驻守,救助因雪灾受困的黎民百姓。”
沈墨津看向他,“而我留在了得云宗,直到今日,我都未见过她一次。”
“那我们去暮雪山呀!”庆安雪晃了晃他的肩膀,“暮雪山在哪?听起来就好冷。”
“关东,常年覆雪,周围村庄也时常会因风雪受困,我也想去过。”沈墨津没说下去。
想来,娘若不是所遇非人,有了他这个孽种……怕是不会受到那么多欺凌,这一切啊,都来源自那个从未相识的男人,恶毒,阴险。
“那等我们游历结束后去呀,从京城去关东还近一些。”庆安雪宽慰他,“想去就去嘛,我都陪你去苏州了,一起去暮雪山也可以呀。”
沈墨津哑然失笑,心中却想,若是你愿一辈子与我在一起就好了。
情感是驱使人前进的动力,现在,沈墨津又有一事可以期盼。
千里城啊,暮雪山,还有庆安雪心心念念的三尾狐。
他都会去。
星散月消,晨日初现。
庆越薇坐在堂中,手执一杯热茶缓缓抿了一口后,压下那股不安的情绪反问前来禀报的仆人,“待了多久可准确?”
“是,奴不敢欺瞒夫人,沈少爷自去了少爷房中,足足待了一个半时辰才回房呢。”
庆越薇摆摆手让他下去,头疼不已,怪不得沈墨津愿意唤自己一声姨母,也怪不得走了那么多地方偏偏收这样一个顽劣的孩子,二人关系也太亲密,或许是年长者见多了,总感觉沈墨津对于小雪有些娇惯,昨日要他参宴居然去看小雪的脸色。
庆越薇这一下子可谓是坐不住了,这等消息应该快马加鞭传信给姐姐,问问她在许城时沈墨津可有特殊对待?万一真是她心中所想,也好给姐姐做一个心理建设。
宴席所需都在有条不紊的备着,写完这封信庆安雪也收拾打扮一番后跟着沈墨津来寻她。
今日小雪穿的是典雅的竹青外衫搭配淡白衬裤,得云宗的命牌悬挂以竹节形式编制的腰带上,乌黑长发用玉簪挽着,垂在身后,若是他不开口便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雅君子,身边还跟着一位穿着墨色长袍瞧着威风凛凛的沈墨津,庆越薇笑着起身看向他们。
“这副打扮还真让我认不出来是小雪呢。”
“姨母,我像不像表兄?”
庆安雪得意洋洋转了个圈,沈墨津情不自禁笑起来,看着他的眼中毫不掩饰。
庆越薇察觉出了后,不经意地瞥开视线,“要是再拿本书更像,现在还早,都没来呢,吃点早膳便差不多了。”
“我看见书就困,才不要呢。”
庆安雪转头问沈墨津:“你这几天都没写你那个小册子,怎么不写了?”
沈墨津:“写了,昨夜补上这几日的见闻了。”
庆越薇没有细问,而是让仆人备好早膳,几人用过后,与庆越薇是妯娌的柳家夫人来了,她姓赵,苏北人士,其丈夫和庆越薇丈夫是堂亲,二人关系甚好。
本就是几个交好的姐妹一起聚聚,赵夫人也不讲究那些礼仪规矩,只带了年幼的女儿来赴宴,一见到庆安雪热情上前,随后想起来还有一个同行的沈墨津沉稳下去,柔柔地说:“姐姐怎么不说安雪也来了?我还记得他小时候喜欢我府里的龙井茶酥,早知我带来了。”
随后又和善看向沈墨津问道:“这位是安雪的朋友么?”
庆越薇嗔怪看她,“是打得云宗出来的沈小道长呢,前些日子徒经许城和安雪有缘,代清灵仙尊收其为徒了。”
庆安雪闻言得意洋洋,沈墨津也适时说:“姨母不必客气,赵夫人既唤他一声安雪,也可唤我墨津。”
赵夫人温和一笑,她的小女儿倒是唤了一声:“墨津哥哥。”
这倒替她回应了这句拉近关系的话语,赵夫人揽住小女儿肩膀把她推到人前,庆安雪视线向下看清了柳若清的模样,比悠悠大了几岁,应是八岁左右,五官和赵夫人有几分相似,冰雪可爱。
“赵姨,若清都长这么大了?怪不得是赵姨女儿呢!这眼睛和赵姨很像,又大又漂亮。”
庆安雪还记得那时候,若清连路都走不稳,她哥哥柳若慕常和他们玩,若清每回都要追着若慕跑到柳府,又因追不到他们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夸赞的话谁都乐意听,沈墨津也跟着夸,他不似庆安雪和她们关系密切,只说了一句:“见女便知母。”
赵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庆越薇在一边含笑看着几人,她亲切拉住若清,若清被几个哥哥姨姨夸赞的耳根子爆红,却还要撑着一副高冷模样,仰着头看着庆越薇。
“若清几日没来我家了,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庆越薇捏捏若清小脸蛋,若清瞪大眼睛,忙躲开她的袭击,“还学会害羞了?”
沈墨津倒看出来小孩子在陌生人面前的拘谨,长辈这种行为无疑是让她拘束的因素,想开口解围却不知以什么话题切入。
“姨母!你别打趣若清了,快请赵姨进去呀。”庆安雪一副在外面等着急的样子,庆越薇一听也不去捉弄若清了,赵夫人哎呀一声,“安雪性子还是那么着急,回回赴宴,回回都闹着开宴散宴。”
她用袖子掩唇轻笑,“要是日后办了婚宴,怕不是也会闹着散宴早去见新娘子呢!”
庆安雪忙摆手,他快速看了沈墨津一眼,随后昂首看着赵夫人,“对啊,我要是娶回家的,我连婚宴都不办一整天都陪着他。”
庆越薇也绷不住了,和赵夫人笑作一团,若清鄙夷看他一眼,“安雪哥哥不羞吗?”
沈墨津急促呼吸着,一想到,一想到他哄骗庆安雪与他私相授受,这,这句笑话……一旦联想到他们之间的感情,沈墨津便抓心挠肝,恨不得当场承认那个让庆安雪连婚宴都不办只想时时刻刻陪着的新婚“妻子”是他……。
“哼,小孩子懂什么?”
“安雪这性子还真是没改。”赵夫人收了笑容,庆越薇慈爱地看着庆安雪,虽说是贬低之语,可明眼人都知道她在为安雪辩护。
“他心思纯良,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性子,也不知日后可有人愿意嫁他呢。”说罢,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沈墨津,沈墨津一门心思都在庆安雪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庆越薇玩味的眼神。
“安雪这模样还愁婚娶么?”赵夫人顺势夸张庆安雪一句,庆安雪谦虚道:“哪里哪里,婚娶也不能只看外貌,也要看为人呢。”
他顿了顿又要说,庆越薇微笑着摇头,果不其然,他清清嗓子,“虽然呢,我为人正直,行事坦荡,光明磊落,实乃婚嫁第一人选。”
沈墨津握紧拳头,他酸溜溜道:“是呢。”
这二字在他人看来是师兄对师弟的无奈,而庆安雪听进耳中,总觉不对。
耽误那么久时间,其他宾客也一一到来,这场宴席热热闹闹的开了,整个席间,庆安雪都有些心不在焉,当一个婶子笑呵呵提出他可要婚娶时,庆安雪知道哪里不对了,是他该婚配时长辈拿这个开玩笑,他之前都是坦坦荡荡接受,而如此也有些难言。
这是为何啊?
沈墨津酒一杯一杯喝着,他起初不知为情所困如何去写,也觉他人为了心爱之人甘愿去死属于荒诞,而如今,他明白了情之一字会给人带来多大的困扰,他做不到。
怪不得师尊不愿让他修无情道,怕是早知天机知他心性断舍不了情爱。
散了宴之后,柳若清特意邀请庆安雪前去玩,并告知说金陵来了一伙异域商人,尽卖些金陵见不到的奇珍异宝,问他可有兴趣。
他还诧异这小姑娘小小年纪怎么知晓那么多,柳若清不语,一味的看向沈墨津。
沈墨津伫立在他们身后,漆黑如墨的眼眸似笑非笑,庆安雪更加不安,他好像从未了解过沈墨津,不知他一言一行代表什么,他低下头,对柳若清说:“明日我去找你,想买什么,安雪哥给你买。”
柳若清摇头,“安雪哥哥还未改掉喜欢给人买东西的习惯啊。”
庆安雪:“嗐,买几件东西,毕竟你都喊我哥哥呢。”开始撵她走了,“好了,你家马车还在外面等呢,赶紧回去吧。”
柳若清朝他告别,又朝身后都沈墨津挥挥手后,仆人引领她出去上了马车。
四四方方的院子围着四四方方的天,沈墨津席间喝了不少酒,也不知他醉不醉。
想着,庆安雪向他走去,“回去休息吧,明天看看那商人卖什么就朝苏州去。”
走到跟前,沈墨津是不是因为修炼啊?喝了那么多酒,身上一点酒味都没有,反而是他衣衫的皂角香味,不像庆安雪,往日衣服都是用熏香。
庆安雪脸不红心不跳揪住他的衣袖,“你喝醉了,去我房内睡吧,作为陈国最好的男子,我照顾你一夜。”
“可我还走的稳。”沈墨津同他一起回院,却总是落在他身后任由他扯着往前走。
“都说胡话了。”庆安雪不管不顾,他主动邀请沈墨津去实则想继续听他昨夜未讲完的故事,世间各大门派的八卦让他上瘾,也有一点点是想和沈墨津待在一起的原因。
碎石小路旁种的芍药随着晚风晃动饱满的花朵,阵阵香气萦绕鼻尖,不知是这满园春色,亦是他的心乱。
他越发看不透自己,无名分的爱意最让人痛苦,庆安雪不知他心事重重,把人领回房间磨叽半天洗漱后备好晚上听八卦的点心,听了一个时辰心满意足把人放走。
沈墨津刚回到院中,庆安雪那院又派人来请,到了一看,庆安雪缩进被子里,漏个头看着他,也不吭声。
“怎么了?”
庆安雪扭扭捏捏,沈墨津心下了然,刚坐上榻边,就听庆安雪问他:“你好像聊斋里骗人的狐狸。”
沈墨津动作一怔,庆安雪不容他多想,房间内燃了一盏油灯,忽明忽灭,他的面上刻下烛光的阴影,欺骗?狐狸?为何这般定义?
“现在哄着我,是不是到了苏州要拿我献祭换些神器呀?”
方才是与他讲过古有一修无情道的修士听信谗言,竟以为无情二字不可有情,在天地之间一剑斩杀其妻后被天道惩戒,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可为何,安雪会如此认为?
庆安雪有时睡醒瞧见身边躺着的沈墨津,总会心中咯噔一下,恍惚间竟还以为是那夜,趁其睡着时捏他的脸,想试探他会不会拔出剑捅过来,得到的却是沈墨津如哄小孩一样抬手握住他作乱的手,这时他才会安心继续睡。
可他始终过不去那个坎,要是沈墨津真对他好,为何前世还会杀他?
“我不会欺骗你。”沈墨津声音渐低,“以后绝不会骗你。”
“真的?”庆安雪瞧见他点头,也是口直心快,“那你杀我做什么?”
此话一出,房间内鸦雀无声,只留下庆安雪随着时间加重的呼吸声,沈墨津难以启齿亦是不敢置信,“我会杀你?”
庆安雪换了个说法,“我梦见我偷…拿走了玉佩以后,你来寻我问我是不是很喜欢那块玉佩,可以赠给我。”
他白了一眼沈墨津,“我那时候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反正就是把玉佩摔了以后你用霜华……”他在胸口处比划了一下,“捅进了这。”
沈墨津此时此刻才想的通他为什么那夜哭喊,他说不出来话,是心疼,是悔恨,是无措。
那处是致命的伤害,梦中的他是多恨安雪才下如此狠手?也导致安雪对他惧怕,他垂下头来,庆安雪还以为他生气了,安雪想的豁达,人总有因果一说,他既重生了,沈墨津也不会杀他了,之前的事……他勉勉强强原谅吧,毕竟也是让他疼得厉害。
于是安慰沈墨津,“那你现在又不会杀我,我还怕你干什么?再说,我可是清灵的宝贝徒弟,你杀我也要掂量掂量。”
可他没想到,伸过去想要安慰的手心被滴落温热的泪水。
沈墨津……哭了?
庆安雪依稀记得前世沈墨津也哭过,是在他坟前,还以为是他假惺惺,可这,他有什么好哭的?
“你为何不早些与我说?”沈墨津声音沙哑,始终没有抬起头来,庆安雪去扒拉他的脸,从被窝里钻出去就想趴沈墨津身上低头看他哭没哭。
沈墨津没让他看,他才闷闷不乐说:“跟你说有什么用啊?你会觉得那是个梦。”
“不。”沈墨津斩钉截铁,“我会告诉你那不是我,若是我早些知道你不愿与我更加亲近的原因,我会改正纠错,而如今我才知道,来源于我。”
庆安雪在他怀里乱动,听闻此言,也是惊愕地揪住沈墨津衣服,顺势把沈墨津扑倒在床上,沈墨津任由他去做,哪怕是发泄**,他都愿意。
“你真的这样想?不管我如何做你都容忍我?”
“是。”
庆安雪脑子一片混沌,他爹娘都未能如此容忍,只是放纵他一些不成调的行为,而沈墨津,他,他,庆安雪发现简直是储物空间都装不下他的讨好了。
难不成,沈墨津仰慕他?
庆安雪抬头小心翼翼看向沈墨津发红的眼眸,悲伤,痛苦和爹看向娘时如出一辙的眼神。
他吓得一骨碌从沈墨津身上下去,缓了半晌起身看着躺在床上心如死灰的沈墨津。
他完完全全看到了庆安雪眼中那一丝惊恐。
是……还在抗拒害怕吗?
庆安雪略带迟疑抬手去摸他的脸,沈墨津无声流着眼泪,湿腻的泪水沾染指尖,庆安雪何时见过他脆弱的模样,竟比原先在坟前看他哭还要触动。
他为何哭?为何会对他这么好却还会杀死他?
“你…你在想什么?”庆安雪收回手,不解地问他,沈墨津头一偏,不作回答。
庆安雪最厌烦一个人有事不吭声,若是其他人,他定要好好教训一番,此时面对沈墨津,他难得有了忍耐的心思。
“别不说话呀,沈墨津,你你,你把话说明白。”庆安雪跨过去,却因为床榻的原因,他没坐稳歪倒在沈墨津身上,顺势翻到沈墨津头偏向的那边,看着他的眼睛问:“你什么心思说出来呀。”
沈墨津嘴唇嚅嗫几下,他回望着心上人的双眸,那惊恐厌恶早已消散,他……鼓起勇气说,“我心思是你。”
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将爱说明白。
庆安雪苦恼起来,“可,可你是男子啊。”
却没想庆安雪已明白他的话,明白他含蓄不肯说的爱,庆安雪喜欢沈墨津吗?他不知道,可从未想过,沈墨津会喜欢他,他连话本子都不会看断袖,亦没想到,如今他也要成为断袖的一员。
“两位男子互为倾慕一事,是多见的。”
他没直接拒绝,而是以性别婉转回复他……安雪……。
庆安雪连连摆手,“没听说过没听说过,你是不是捉弄我?”
眼看着沈墨津眼睛都要哭肿了,庆安雪咬牙,狠下心来,“我知道了,所以你不是追随,而是倾慕。”
沈墨津抿唇,轻轻点头,见哭泣对他有效果,也是小声啜泣,他原先不知道安雪为何喜欢哭,现在才知道,哭也是一个武器,喜欢你的人瞧见会心疼,不喜欢的人便会心生厌恶。
“别哭了。”庆安雪捂住他的眼睛,憋了半天才说:“我还不能接受你是男子,给我点时间。”
沈墨津品着他的回答,只是不接受他是男子,并不是不接受他的爱……,他愿意一生都陪伴安雪身边,一点光阴而已,嘴角忍不住上扬,庆安雪发现后又去捂住他的嘴,“坏心眼!”
依旧是合眠,沈墨津眼睛还红着,庆安雪害怕他出去以后仆从告诉姨母他欺负沈墨津,索性又留他一夜。
至于以后同不同床,看安雪心情了。
[抱抱][抱抱]爱不用解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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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