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意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她从来都没有放弃过逃跑,把自己的命和自由交到一个完全不认识,还会随时随地杀戮的人手上,实在是太荒谬了。
很客观的一个现实,她打不过李怀璧,跑不过李怀璧,还有牵机的束缚,谢元意知道来硬的不行,她只能一点点去试探李怀璧的底线,让他放下对自己的戒备。
要不是这样,她跟一个绑架自己的人根本不会说那么多话,哪怕他没有真的要杀她,时常也会让谢元意产生跟着他也差不到哪里去的错觉。
可绑架就是绑架,其余的一切都美化不了这个行为。
她庆幸至少李怀璧还没有坏到骨子里,还残存了那么一点良心,让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至于白费。
这具身体虽然柔弱,但也不至于到一点磕碰就虚弱难耐的地步,谢元意有时都佩服自己的演技,竟然还真的骗到了李怀璧,她等了那么久的时机也终于来了。
她的酒量不差,纵然有原身的影响,那几碗米酒也只能让谢元意有些微醺感,不省人事胡言乱语,全是谢元意装出来的。
只有那样,她才能试探出李怀璧现在对她的容忍度到底有多高。
谢元意对结果感到很意外。
不光是他的态度,还有他问的那些话,他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名。
谢元意忍不住想,他是不是认识原身,又或者,他跟自己一样,身上发生了一些玄妙的事。
谢元意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他的行为举止完全符合古人的标准。
那剩下的,就是重生。
谢元意应该感谢自己看了那么多年的网文,可在这个时候,李怀璧经历了什么已经跟她无关了,她只知道,她如今的处境已经变得非常的乐观。
一步步打开李怀璧的心防,直到彻底逃脱,这是谢元意原本的打算,她也没有想到意外来得如此突然,那一伙杀手简直就是老天爷派来帮她的。
几乎是在看见他们的那一瞬间,谢元意就想好了她该怎么逃脱,她胳膊上的伤是真的,当时那个杀手袭来,谢元意原本可以躲掉,但她没有,她甚至暗暗控制着牵机,让李怀璧的行动受限,还让他觉得,这是自己受伤所致。
牵机解开的时候,谢元意差点藏不住心底的喜意,一切都按照她的预想发生。
谢元意对自己也能够狠下心肠,如果一直跟着李怀璧,终究还是不靠谱的,所以她往自己的腿上划了一刀,她想着,这种逃命的时候,她走不了了,李怀璧会把她抛下的吧。
可他竟然还想带着自己。
谢元意有些苦恼。
这时候崔宁给了她一个新的思路。
他们回来了,李怀璧走了。
谢元意很庆幸,在离开战场前,她悄悄顺下了一个杀手的腰牌。
他们这些人也是很奇怪,明明干的是杀人灭口的勾当,还非要带个能够彰显身份的东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这个组织的底细。
她并不知晓,那腰牌是他们杀手之间用来碰头的信物。
谢元意朝着农户跪下时没有任何迟疑,膝盖软一点又怎么样,能引起别人的同情,让她真实获利,那才是最重要的。
她还有钱,是在遇见李怀璧之前,给人算命攒下的,她只留了一点,剩下的全拿了出来,钱可以再挣,自由没了不知道要多费力才能拿回来。
谢元意俨然把自己编造成了一个身世凄苦,命不久矣的可怜女子。
“求老伯帮帮我,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已经有了夫君,幸福美满,可那贼人见我美貌便将我掳走,想把我献给富绅挣黑心钱,这一路他打我辱我,苦不堪言,甚至连我腹中的孩子都流掉了,若是再跟着他,我一定会没命的,我爹娘还有夫君等着我回家呢,求老伯救救我!”
谢元意声泪俱下,铆足了劲儿抹黑李怀璧。
在昨夜的交谈中,她知道这老伯有个早夭的女儿,他提起时眼里闪过悲痛,或许她的做法不道德,但她只能这样做,利用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惜。
果不其然,那老伯已经动摇了,见谢元意一身伤实在是可怜,回想起夜里听到的那些话,已然信了七八分。
谢元意明白他最后的两分迟疑是为何而来,一个平头老百姓,一辈子靠种地生活,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也害怕招惹麻烦,这是人之常情。
“我虽想逃脱魔掌,却也不愿陷老伯于危难之中,我这里有一块令牌,那贼人回来后,老伯只消说有一伙人将我掳走,他们同你说,转告那贼人,想要救我便去建州,然后你无意中捡到了这块令牌即可。”
那伙杀手的领头放了信号弹,足以证明不止一波人,谢元意被掳走也是有可能的。
恻隐之心,钱财,脱身之术,谢元意已经用上了自己所有的底牌,她希望,她能逃掉。
她的心跳得极快,全神贯注盯着那农户,只待他那微微颤抖的嘴唇里说出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应了。
“我,我要怎么做?”
谢元意很是激动:“老伯可否找个信得过的儿郎,背我走一程?我的腿受伤了,走不了太远。”
“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天完全黑了下来,谢元意趴在男子的背上,那种即将逃出生天的雀跃将她淹没,混杂着担心与恐惧,谢元意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最后离开时,她朝着老伯说了句话。
“这些日子,多往东边去吧,你会有好运的。”
他的面相很好,日后虽不至大富大贵,安稳一生福禄双全却是可以的。
那老伯有些不明白她的话,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姑娘,快回家吧,与你家人团聚,一切都会好的。”
“嗯,多谢。”
直到看不见村庄,彻底陷入黑暗中,谢元意才真正放下心里那块石头,随之而来的,是夜深人静行走在山林间,面对未知的恐惧。
谢元意没打算走太远,她也走不了,为了打消李怀璧的戒备,那一刀她用足了劲。
背她走到山脚下的汉子收了她的碎银子,同她说他们往日上山打猎,有时遇见突发情况,夜里回不去,担心野兽出没,便凿了一处洞穴,谢元意打算今夜便在那洞穴里歇一夜,明日再出发。
到处都是黑的,也看不见,光凭谢元意跟崔宁,根本找不到那地方,所以谢元意又把自己头上的簪子拿了根给那汉子。
“这是眼下最时兴的款式,买的时候可要二十两银子呢,小哥若肯带我们去那洞穴,替我们护上一夜,这便是你的了。”
没钱寸步难行,谢元意太懂这个道理了,她被囚禁这些日子,不会有属于自己的收入,所以她便在李怀璧身上下功夫。
他是个有钱人,在这些东西上根本不会吝啬,他若买衣服,一定会给谢元意买,许多成衣铺子里也会卖些可以搭配的首饰,谢元意在那时就会挑许多,李怀璧并不多疑,爽快的付了钱。
现在,这些变成了她逃亡路上的助力。
没有人不喜欢钱,更何况二十两对于一个庄稼汉来说,已经是天价了。
那汉子忙不迭答应。
一番折腾后,谢元意靠在山洞的石壁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伤口还是很疼,崔宁给她换药,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姐姐,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谢元意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崔宁,她的眼睛里透着专注,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是在问,怎么样才能让她好得快一点。
谢元意道:“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她一路上都很安静,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只是偶尔替谢元意擦汗,问她还能不能坚持。
崔宁漆黑的眸子对上谢元意。
“姐姐,你砍自己的时候,我看见了。”
“我知道,你想逃。”
当时要说震惊,崔宁当然也是有的,可转念一想,她就明白谢元意想做什么了,她曾经也同她一样,拼了命地想逃,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崔宁不傻,所以她才会说出回村子的话。
那是对她们最有利的选择。
谢元意静默了会儿,朝着崔宁勉强扬起笑容:“多谢你了。”
“你想好之后要去哪吗?”
谢元意摇头,她对这个世界,了解得还不够多,此前只在建州待过些日子,其余地方一概不知。
“阿宁有想去的地方吗?”
崔宁在很认真地思索这个问题。
“我想去明州,去找颜娘跟青池姐姐。但是明州太远了,姐姐你的身体不好,我们暂时走不了那么远。”
“若是姐姐愿意,我们可以先去延州,那是去明州的必经之路,我幼时随父母在延州住过些日子,那里民风淳朴,延州的知州大人也是个好官,大家都夸他治理有方。”
“那我们就去延州吧。”
崔宁黯淡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可是又想到了什么,“我们没有路引,怕是进不了城。”
依本朝律法,离乡百里,往来城池,要凭官府发放的路引才得以入城。
她是被拐卖的,谢元意也是被掳走的,上哪去找路引。
“我有。”
谢元意打开自己的包袱,崔宁看见她拿出了两张盖了公章的空白路引。
这是谢元意从李怀璧那里偷的。
他的确是神通广大,什么东西都搞得来,最初谢元意也不知道进城要有路引这回事,见了他一番操作后,她想着日后自己若是能逃脱,这东西一定少不了。
李怀璧那里有一大堆,但谢元意怕他生疑,也只在某夜他沐浴时,偷偷拿了两张。
谢元意感叹,自己做得准备实在是太充足了。
如此,崔宁最后的顾虑也被打消,她开始发自内心的高兴,谢元意也一样。
她的眼睛里装着对未来的期许。
“到了延州,我摆摊算命,专挑有钱人,等我们挣了钱,让你开家医馆,不愁吃喝,日子肯定会好过的。”
“姐姐你会算命?”
“嗯,我可是个功力深厚的道士。”她颇有些得意。
“那你跟那老伯说的经历?”
“假的。”
“我猜也是。”
“睡吧,明日天一亮,我们就启程。”
“好。”
……
李怀璧很累,累到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叫嚣着倦怠。
他是在天亮时才走回村子的。
那伙人很难缠,他受了伤,要躲避,要再去杀人。
李怀璧其实不喜欢杀人,血溅到衣服上,那种味道让他觉得恶心,看着人死不瞑目的样子,他也感觉不到快乐,但是他没有办法,想要杀他的人太多,他要回击,某些隐秘的**,也只能靠杀人去掩埋。
又或者说,李怀璧其实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态,看不惯就杀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些根本影响不了他的心情。
可在他发现谢元意不见了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变得奇差无比,第一个出现的情绪是愤怒,他下意识想到,谢元意跑了,她果然还是跑了,她骗了他。
他就该杀了她的。
李怀璧劈了她睡过的那张床,她就是在那里扮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来蒙蔽他的。
但是,他听见那个农户说,她是被人掳走的。
“你走了没多久,就有一伙人闯了进来,他们看见那姑娘身上的伤,抓起她就走了,他们让我转告你,想要救人,就去建州。”
李怀璧原本还有些怀疑的,他杀了那么多人,怎么还有一伙,建州那边真的派了这么多人来吗?
但是他看见令牌的那瞬,怀疑消失了。
她没有骗他,她只是被掳走了。
李怀璧忍不住想她现在是什么样子,那些人会杀了她吗?不会,他们用她来要挟他,真是蠢货,连他们是什么关系都弄不清楚就掳人。
李怀璧觉得他们简直可笑,他怎么会为了一个俘虏去自投罗网,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马上就要出永邑府了,他回京之路耽搁了这么久,再走回头路像什么话。
于是李怀璧走了,顺着他原本的路线,离建州越来越远。
谢元意很重要,但也没有重要到让他拿自己的命冒险的地步。
得不到答案就算了,李怀璧认为自己先前的那些执念很没有必要,就算李怀瑜也成为了变数,他照样会杀了他。
李怀璧走得心安理得。
他进了桐州,换掉满是血的衣裳,吃了饭,买了药,等到天再次暗了下来,快要出城的时候,李怀璧莫名想起了谢元意。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一定会闹着要休息,要找间好客栈休息,要是他不答应,她就撒泼哭闹,大骂他是畜生,干脆把她杀了好了。
她总是这样,李怀璧对她那些伎俩已经烂熟于心,偏偏每一次又顺着她,很奇怪。
过了二十多个吵闹的日子,忽然静下来,让李怀璧觉得不舒服。
他又忍不住想,那些人现在还没有杀她,但一定会折磨她,打或者用刑,她本来就已经很虚弱了,这样下去,更是活不了多久。
那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又动了起来。
李怀璧停下了步子,望着近在咫尺的城门。
“城门就要关了,走不走啊?”
“不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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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