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簌簌作响,空气有些干燥,在这里待久了,容易胸口发闷。
见她不答,张十九自顾自接了话茬。
“这是张老头给我起的名儿,大家都大差不差,比如外边那个聋哑女,她叫张二七。”
“我记得我以前在核心区的时候,还有个自己的名字,叫秋涵,大家离开核心区,都是沿用之前的名字,张老头却非要给我们改掉,改得跟编码一样,还得随他姓。”
陶梓树看得出他难抑的表达欲,一直保持着沉默,从未打断他。
她也很好奇这之中发生过什么。
“我是核心区那批熬到十六岁才被筛掉的人,培训基地的人越少,给我们的资源就越好。”
张十九回忆着,忽然眼里有了些憧憬。
“有时候表现得好了,甚至能吃到一块牛排……”
“我们那边有些人为了混得更好,开放日会跑去巴结核心区出身的小孩。但是我的成绩很好,数一数二,就算不跟他们玩也可以过得不错,因此不屑于和他们为伍。”
“十六岁那年,最终考核时,我被核心区的小孩带着保镖围堵在考场门口,当时考场人真的很多,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他们……”
“我被打残了,丢到了生活区。那天夜里,下了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缺考的我本来就应该被丢到生活区。”
张十九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仿佛在看那场雪。
“所以核心区的那群人,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陶梓树皱了皱眉。
坐在她身边的步林雨问道:“因为人为原因缺考了,连补考的机会都没有吗?”
在这样一个时代,任何一个人才都至关重要,按理说,核心区应该不愿轻易错失一个名列前茅的优等生。
“堵我的人里,有一个是集团高层家的亲戚,”张十九长吐一口气,像是在缓解疼痛,“如果我参加考试了,考进核心区十拿九稳,这就相当于承认了他们伤害了核心区的人才,而不是生活区的落榜者。”
“其实就算考上了,我们之间阶级的差距也还是云壤之别,他们依旧不会受到什么惩罚,最多只是…那个集团高层家的名誉受损罢了。”
“所以你就想通过得到异能,回到核心区?”陶梓树挑了挑眉,“你是打算报复他们吗?”
“不止。”张十九拧着眉摇摇头,“我被丢到生活区后,本来应该是被安全局、民用医院接走,当然也有可能被正常的福利院捡回去,只要他们知道了我的成绩,肯定会想要收留我的。”
“如果被治好了,我就可以注册公民身份,去打一份正常的工。”
“但偏偏…张老头捡到了我。”
“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丑陋的人,以及像黑市地下城那样令人作呕的环境。”他面上浮现出明显的嫌恶,“我从没想过我会流落到那样的破地方。”
“可是张老头却不一样,他一直特别安于现状。”
张十九咬了咬后槽牙:“我最恨的就是他这一点。”
“如果不是张二七他们想继续读书,张老头估计都不会去做黑心生意挣钱。”
“你们知道吗?他以前没有任何收入来源,我们平时吃的是别人吃剩的残羹冷炙,用的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废品。”
“我原本是核心区培训基地前列的学生,我当然很聪明,他也发现了这一点。”张十九嘴角一勾,嘲弄地笑了,“他知道自己老了,时间剩得不多,着急忙慌想要把所谓的医学本领通通传授给我,然后让我继续供着他捡回来的那群没人要的小孩。”
“我怎么可能愿意继承他的黑心买卖,他那点可笑的医学知识谁又稀得学。”
他笑出了声,笑声飘荡在安静的审讯室内,隐隐有些癫狂。
“不过还是得感谢张二七他们,让老头干这买卖去了,不然我哪有机会借刀杀人!”
步林雨轻轻叹了声气:“你就没想过,你也有可能变成异化人吗?”
“我当然知道我有概率变成异化人,但是那又怎样?”
张十九又笑了几声,阴恻恻的。
这里的审讯椅和地下城的手术床差不多,都有着像磁铁一般的吸力,他只得努力将头往前伸,两只黑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他问:“在那种不见天日的老鼠窝里,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就算我没有变成异能者也没关系,起码我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己住进了监狱。”
陶梓树也盯着他的眼睛,她能感受到这双眼睛深处汹涌的疯狂。
“努力住进监狱”,这样的说法闻所未闻,但陶梓树能听出,张十九是认真的。
在这个世界,真的有一批人,横尸街头都无人在意,哪怕是住进监狱,对他们来说都是实现了阶级的跨越了。
起码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死活。
“起码我离开了那个老鼠窝,离开了黑市地下城……我离核心区又近了一步!”
“其实我早就不恨他们了,我哪里配恨他们?我哪里敢报复他们?”张十九垂下眼皮,喃喃地说。
“我只能恨张老头。”再抬眼时,他两眼猩红,伸手用力抓住桌沿,“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怪他!”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死了。等以后我离开监狱,脱离了黑户身份,会考虑去地下城祭奠一下他的……”张十九可能快要疯了,他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陶梓树看向张十九抓在桌上的手。
她当然没有义务审讯张十九,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听张十九讲述这些陈年往事。
她只有一个目的。
陶梓树通过端网发了一条消息给步林雨。
——“你翅膀上的羽毛可以拔下来吗?”
步林雨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它们哪惹你不顺眼了?你要拔了做什么?”
——“我要当刀子使。”
步林雨没再追问,听话的从翅膀上拔下一根羽毛递给陶梓树。
陶梓树接过,眼疾手快地在张十九手背上划了一下。
羽毛划出来的切口不大,只渗出来几滴血。
陶梓树迅速把血抹掉,给张十九贴上了一张从急救箱里顺来的粉色创口贴。
整个过程快到张十九几乎还没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更来不及喊人,只能莫名其妙地问:“你干嘛啊?”
“还你一刀,”陶梓树靠在椅上,装模作样地晃了晃手中的羽毛,“怎么样?我还挺温柔的吧?”
温柔?
温柔地凭一己之力,把手术室搅成了一条血河?
张十九想骂人。
但他不敢,他怕陶梓树又对自己“温柔”一下。
陶梓树得逞,心满意足,刚想扬长而去,却听见步林雨对张十九开了口。
步林雨翻了翻案卷,轻轻皱起眉:“你知不知道张老头本名叫什么?”
张十九嗤笑,语气中满是不屑与瞧不起:“我管他叫什么?”
“他叫张一。”步林雨说。
张十九愣了愣。
“可能,”步林雨顿了顿,“他只是希望你们不再是电脑随机分配的数据,而是拥有真实姓名的活人。”
“这是他仅有的文化水平能想出的,最像一家人的名字。”
陶梓树一哂。
他也对她说过差不多的话。
步林雨虽然不是像钱千满那样的富二代,但却也出身在一个条件还不错的中产家庭,重点是家庭氛围和睦美满。
加上他从小到大读书成绩好、人缘也不错,性格有些莫名的天真。
他总是用脑海里的善意,为所有不善找到一条出路。
说好听点,叫作知世故而不世故,说白了,就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由于过往经历的大相径庭,人与人之间总是很难共情。
就像他和张十九。
以及他和她。
张十九又笑了:“其实我身上也带了枪,但是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掏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这种黑户,一旦伤害了你们这种上等公民,就必然要被流放。”
“我没有伤害你们,这是老头第一次带我进手术室,所以我没有犯贩卖器官的错,我以前不知情。”
他怎么可能不知情——他只是不说,他什么也没有做错。
“我猜到你不会杀我,因为刚开始你也没对张老头下死手。”
“你应该不知道吧,像你这种有异能傍身的人,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可以杀了我们这种黑户,完全不用承担责任……”
“我原本不应该是黑户的。”
陶梓树没有说话,站起身来,朝门的方向走去。
“我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而已。”
“我有什么错?”
她推门离开了审讯室。
步林雨跟了出来,走到她身边,见四下无人,低下头问她:“你为什么要划他那一下?”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我的血是蓝色的吗?”陶梓树抬起头,“因为我被章鱼和黑蜘蛛感染了。”
回来的路上,她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系统面板。
果不其然,她已经觉醒了以章鱼为异能源的两个异能——
【蓝血:血液呈蓝色,有极轻度的毒性】
【再生:可以肢体再生,受伤后恢复速度增加20%】
至于黑蜘蛛的异能,她暂时还没有觉醒。
她猜测应该是从张老头,或者说那管青豚上感染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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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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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冰冷深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