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宫中万籁俱寂,杂乱的小路上传来三人奔逃的脚步声。
来时并不觉得,眼下却觉得这路太长了,宁浮恨不能下一刻就跑到飞英殿!
又穿过了一个院门,宁浮抬眼便看见行津带队过来了。
“那边发生了何事?”行津问,她刚要去那边巡逻,走到一半便听到了响动,于是快步过来看情况。
“似是有人打进来了!我听到许多人的脚步声!”宁浮见到行津,连忙停下,大口喘着气,可心却慢慢定了下来。
行津侧耳细听了一下,对宁浮道:“你去宫里搬救兵,我先过去。”
宁浮点头,忙带着两个宫女继续跑。
北胡人手中捏着俘虏,大摇大摆地在城中巡逻,兵力布防也多在城中,宫中守卫多数也被派去守宫口。
心中念着士兵赶往冷宫还需时间,宁浮跑得极快,身上的外袍拖在地上,阻着脚步,她顺手给脱了,拎着裙摆边跑边掉首饰。
身旁的宫女们心疼掉在地上首饰,那可都是世间罕见的宝石啊!
可外敌在后,她们也不敢停下捡,只好咬着牙往前跑。
“唔!”一旁的黑暗中忽然伸出来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捂住宁浮的手将她拖入假山中,她挣脱不得,想大声呼救,却不知吸入了什么,猛地失去了意识。
两个宫女慌张地停下,被身后的两个黑影抹了脖子。
......
翌日清晨,周行牧忽地从床上坐起,方才他正在睡梦中,不知是感知到了什么,胸口一阵钝痛,敏锐的他立刻起身查看。
房中空无一人,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周行牧知晓自己的直觉很少出错,于是穿了衣裳准备出门去看看。
刚打开门便被士兵迎头撞了上来。
“啊!”周行牧身形高大稳健,那士兵慌慌张张被撞倒在地,顾不得屁股疼,忙喊道,“宫中遇袭!昨夜的女子军巡逻时发现冷宫后的荒地有异动,发现是北胡人闯进来了,巡逻队便与之交手......”
“为何不喊援兵?”周行牧蹙眉问,他记得昨夜该是行津带人去巡逻了。
“不知......二十几人的巡逻队将两千余人的北胡军拦在了荒地外,双方都全军覆没......”
周行牧身形一顿,浑身散发出冷冽气息:“什么?”
“全......全军覆没......”那士兵被吓得浑身颤抖。
“行津呢?”周行牧又问,他脚下已走不动了,僵在原地,连声音都有些变调。
“牺......牺牲了......”
周行牧有一瞬的失神,他转身往外面走,行津怎么会牺牲了呢?他还等着时机成熟,带她同北胡人正面交锋,让天下人看看,这世上够格当女将军的,不止陈明珠,还有行津!
他步子从微晃变得坚定,一步比一步大,最后几乎要跑起来。
......
“夫人!”
祁雪回头,见一个士兵冲了进来,他灰头土脸的,捂着自己的右手臂,祁雪能看见那条手臂正以奇怪的角度折着。
“北胡人又来攻城门了!这次带了新的投石机!”
又是投石机!先前北胡人用投石机将城中打得破破烂烂,祁雪派人摸清了投石机的存放地,夜里带人去将投石机烧了,没想到才一个月,北胡人又造出了新的投石机!
小荷急得蹙眉,祁雪放下兵书往外走,叮嘱那士兵道:“去找刘大夫治手!”
可她俩还未走出王府,便听到一声巨响,院子里落进来一块大石头,将方才来报信的士兵砸了个稀碎。
祁雪转头看着那士兵,他趴在地上,面色惊恐,眼睛都还未闭上,脖颈以下被巨石砸成了血水......
“他......”小荷被吓得不轻,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血腥味飘到鼻尖,她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祁雪脊背发麻,手止不住颤抖,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怒,带着小荷向城门跑去。
一路上街道旁的铺子里都没有人,很多铺面都被砸烂了,祁雪不敢去细看,只盼着百姓们都躲好了,千万别遭了灾!
北都军已所剩无几,城中百姓自请出战,现下守在城上的正是吴水合。
“吴大哥,情况如何了?”祁雪上前问。
吴水合脸色难掩疲惫,但仍强撑着精神道:“方才阿莽下令射火箭,但好像没什么用。”
从城门缝隙处退回来的小荷十分慌乱:“小姐,这些投石机看着比先前的大了不少,投入城中的石头也大,再这么打下去,城中不知要有多少百姓遭殃......”
耳边不断传来巨石落地的声响,祁雪让士兵们去将尚在家中避难的百姓都叫出来,统一安置在城墙后头,这里虽离战场近,但并不会被巨石砸中。
“范先生,如此下去怕是不行了,在中都的北胡人被断了粮草,此时咱们城外的这些北胡兵定是急了,要将北都变成他们的粮仓......”祁雪脸上沾了灰,眼睛却十分有神,“范先生,咱们......咱们需背水一战!”
范恒知道祁雪的意思,北胡人想要个痛快,那便给他们个痛快,与其龟缩在城中等着被巨石砸死,不如冲出城去迎战。
“如今城中士兵不多......”范恒为难道,“若是要出城迎战,必得招募百姓一同出去......”
“那便去!”一旁站着的陈大壮听了,喊了一声。
陈小虎也点点头道:“咱们山上的弟兄如今都在城中了。”
吴水合一路跟着祁雪过来,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口,此时也开了口道:“又不是第一次了,先前咱们是被逼着上了战场,如今被北胡军保护着才苟活了这些日子,若是城中需要,我绝不推辞!”
祁雪神色复杂、思绪万千,这些日子眼睁睁看着北都城被毁,那些由她带着百姓们一点一滴盖的屋子、修的路,眨眼间便成了废墟......
昨日还在一口锅中盛粥喝的百姓,今日便躺进了小小的土坑中,前一刻还在通传情报的士兵,下一刻便化为了血水......
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北都百姓早就过惯了,对他们来说,停战的那几年的北都如人间仙境般美好,如今仙境梦碎,他们还是要自己扛起斧子、锄头,去捍卫这片......不知该不该称为人间地狱的地方......
这便是战争吗?
祁雪感到绝望,城门外是虎视眈眈的外敌,城内百姓疲于避祸,身体和精神大不如前......她咬了咬牙道:“那便招募百姓,不许强征,愿意上的就上......”
范恒似是看出了什么,问她:“那你......?”
祁雪看向范恒的眼睛,轻声道:“我要上战场。”
“不行!”范恒立刻否决了。
祁雪蹲在范恒的轮椅旁,仰头望着她,眼中尽是坚定:“范先生,周行牧不在城中,百姓见我如见他,这一仗,我必要去的,为安定民心,也为......为他、为我、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守住这城!”
范恒不去看那双漂亮的眸子,他低下头喃喃道:“有其他法子的......你等等......”
这一场仗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赌”。
范恒知晓即便百姓上了战场,双方实力也仍然悬殊,十有**是要败的,只是想给双方个痛快罢了。
祁雪起身道:“等不得了,范先生......”她面色坦然而平静道,“等不得了。”
范恒正想阻止她,便听外面响起小荷的喊声。
祁雪也听见了,一行人跑到门外,看见小荷正扒着城墙往下喊。
“小荷!”祁雪见她几乎要掉下去,忙上前拉住了她。
小荷泣不成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已喊不出声了,只能伸手指着城外。
祁雪等人忙探头去看,只见行莽一人提刀冲向北胡人,他眼眶通红,似是发了狂!
旁边报信的士兵忙开口解释:“方才行莽听到行津身亡的消息,便不顾阻拦出了城......”
“你说什么?”祁雪回头看向那士兵。
士兵知道这消息有多可怕,心中也是无限悲痛,听祁雪问,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行津身亡的消息。
“死了?怎么会......”祁雪不可置信,忽然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小姐!”小荷扑过来接住祁雪,大喊叫刘大夫过来,报信的士兵忙转头去请刘静。
小荷哭得有些喘不过气,忽听到城外一阵欢呼,城墙边看着的众人脸上都僵住了,她似有所觉,将祁雪靠放在墙边,起身要去看。
陈大壮上前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轻声道:“别看了......”
小荷摇摇头,挣开了那只手,双手扶着城墙往下看。
城外多了几十具北胡兵的尸体,行莽被围在中间,他跪在地上,胸口扎满了利箭,手还扶在刀上,口中的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淌,已没了呼吸......
众人都以为小荷会哭,没想到她只愣了一瞬,便抬手擦了脸上的泪痕,俯身又抱起祁雪,一言不发地等刘静来。
......
宁浮醒来时觉得身上很冷,入目皆是一片浓黑,好半晌她才能分辨出墙上挂满了刑具,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这里似乎是地牢......
她动了动身子,虽被锁链困在了木架上,但并未有什么伤。
“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宁浮抬头去看,是高树,当年在府中匆匆一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能一眼认出他。
听闻高树少年得意、半生荣华,此时虽年岁大了,但举手投足间的儒雅气息丝毫未减,若不是自己还被捆着,宁浮还以为自己在哪间学堂听夫子讲课......
这人将自己抓来却并未直接杀害,那自己的命定是对他有用的,于是宁浮问:“抓我来这里做什么?”
高树理了理袖口,看向宁浮:“我当初在宁府时便时长听闻宁小姐天资聪慧,眼下不妨猜猜看?”
宁浮看着他不说话。
高树微微摇头道:“你跟你弟弟一样死脑筋......”
他走到桌案边坐下,声音缓慢又沙哑:“周懿放的后宫这些年只你一人,你说......若是你不见了,他会如何?”
宁浮这才知道了高树的意图,他就是冲着周懿放去的,如今皇帝寝宫难以接近,他便打上了自己的主意。
高树喝了口茶继续道:“北胡人抓的俘虏,没有一个能制住周懿放......一群废物......”他看向宁浮道,“我已将你在我手中的消息传给了周懿放,接下来你只需待在牢中,同我一起看他如何自乱阵脚,走上绝路。”
宁浮用力挣了挣锁链,发觉这锁链牢固得很,她便不再动了,语气有些无所谓:“随你,他留我在宫中不过是为了堵住朝臣之口,你还真以为他同我有什么情意?”
高树笑了笑道:“有无情意,且等等看......我劝你少费力气,你跑不掉的,只需乖乖待在这里,看在你弟弟的份上,我不会伤你。”
如高树所料,周懿放果然慌了。
“只找到了宫女的尸体?”周懿放抬手摔了杯子,大发雷霆道,“再去找!”
殿里守着的公公和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出,周懿放身子本就不好,从前气闷了,还有宁浮帮着劝,这下宁浮不在,竟无一人敢上前说话......
“咳咳咳......”周懿放摔完杯子,觉得胸口疼得慌,平日里宁浮见他如此,都会煮一碗参汤来,此时他环顾着阶下低着头不敢动的下人们,只能忍着疼。
“去将小皇子带来。”周懿放靠在榻上,伸手捂住胸口,宁浮若是活着,最担心的一定是孩子,无论如何,他们俩的孩子他必要护住了......
没一会儿,去接皇子的宫女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几次摔倒在地板上又爬起来,几乎是一路滚到了阶下,抖着嗓子喊道:“皇子......皇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