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靠海,可海水不能直接用,村民们都是清晨去附近山上取水存在水桶中,祁雪和周行牧便用这家水桶中的最后一点水擦了擦脸和手脚。
月色如纱,潮声喧喧,渔村没入一片寂静之中。
虽已入春,但夜里地上还是凉,祁雪见周行牧想和衣睡在地上,连忙拉住他。
“地上凉,睡床上吧。”
两人虽同过房,却并未在一张床上睡过,周行牧看着窗边窄窄的木床——它只能算是四根木头支起了一块木板,看着既狭小又不结实。
祁雪松开扯着他袖子的手,自己脱了鞋子上床,紧紧靠在墙上,让出一半床,她蒙着被子,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周行牧。
周行牧的脸藏在阴影中,祁雪见他一直没动,还以为他不会来床上睡了,没想到下一刻他便轻轻掀开被子躺在了床上,奈何他太过高大,半边身子都在床外,祁雪也觉着挤得慌,只能转过身去面对着墙侧躺着。
周行牧似是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他也面朝着门转过身去侧躺着,两人背对着,即便床十分窄小,两人侧躺着却是连衣角都没挨着。
主人家只给了一床被子,小小的被子被两人抻平,肩与肩之间架起来一道空隙。
祁雪觉得后背发凉,虽然这些年周行牧把她的身子养得很好,但也经不住一整夜都这样晾着背。
她咬咬牙,往后挪了挪,贴上周行牧温热的后背,她心口一麻,借着月光,她清楚地看见自己手臂上爬满了鸡皮疙瘩。
周行牧背后僵住了,半晌不敢动。
“冷。”祁雪小声说了一句,随后两人便不再说话,有周行牧在身边,祁雪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感觉到身后的人呼吸平缓了,周行牧缓缓转过身,这床太不结实,他稍稍一动便能听到床“吱呀吱呀”地响,他必须小心再小心,等他完全转过身来时,竟像忙了好几个时辰般疲惫。
祁雪睡得不舒服,感觉身后没了依靠,她便平躺了下来。
她挨着的墙上有一扇窗户,半开着,月光笼在她脸上,白净又温柔。
明明四年前初见时,她才小小一只,瘦瘦的,面上是没有血色的白,此时她的脸上睡得透出微微红晕,面颊微润、肩颈莹白......
周行牧撑着身子端详面前熟睡的祁雪,她那日是怎么说的?
她有自己的责任,不再执着于周行牧的答复,而是更加坚定地往前走,她似乎很有信心会在这条路上与周行牧相逢。
她要将北都百姓带离困境,要为北都百年兴盛做基石,可这样柔弱的女子,能做到吗?
她能。
周行牧很肯定,无论是一开始的统管北都,还是后来修路、水灾、卖米、建商会......祁雪一步步稳扎稳打走到了今日,百姓们迎来了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但她并不自得自满,而是盯紧了北都与其余都城的差距,努力想为北都找到合适的生存之道,让北都不再是大荆最穷最偏的地方。
这听起来像是痴人说梦,但周行牧相信,只要不再有战事、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做到。
窗外吹了凉风进来,祁雪蹙了蹙眉,将脸转向周行牧。
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
似是受了什么蛊惑,周行牧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了抚祁雪的睫毛,看着浓密粗长,抚上去却轻柔绵软......
他的手顺着眼角往下滑,手背轻轻靠在祁雪的脸上,温热的、细腻的,他在手背与脸颊的摩擦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
往常在营中近身肉搏时也不免与他人碰撞,但都不如祁雪的脸颊给他带来的震撼大,他手背开始发烫,于是连忙收回手,眼睛却不自觉顺着脸颊描摹向下面嫣红的嘴唇。
她的唇饱满平滑,像风满楼夏日特供的蜜桃酪,她唇上不知抹了什么,竟有些微微发亮。
久在营中,荤话和风月故事没少听,他并不是不通男女之事,只是觉得没意思,但此刻看着祁雪的唇,他忽然觉得心口有些悸动,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心里似是空落落的,又似是被银针填满,心上密密麻麻都是针眼,痒极了。
她是什么味道的?
和其他女子不同,她不爱用香,除了先前去看辛晴成亲时在马上闻到过香气,周行牧便记不得何时还闻到过了。
现下呢?
他微微低头凑过去,想闻闻她的味道,正俯下身,床板便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句呻吟。
“吱呀......”
周行牧如梦初醒,他停住了动作,愣愣地看了会儿祁雪,转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推门出去了。
门慢慢被合上,屋子里的光越来越暗,待门被完全合上,祁雪便睁开了眼。
已是后半夜了,周行牧动作很轻,附近的村民毫无察觉,他缓步走向海边,潮水声愈发清晰,他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
海水卷着白色泡沫涌向岸边,直至水都沁入沙地中,无法继续向前。
周行牧低头看着沙地被浪潮染黑,待海水退去,沙地又渐渐变浅,如此往复循环。
战场也是如此,一批批军人不惧生死冲向岸边,倒下一批,又接着有下一批,前仆后继。
不同的是海水无法吞没沙地,但士兵可以守住和平。
他屈膝坐在沙地上,伸手去捏了一把湿透的沙子,细腻且粘手,不一会儿被风吹干了,又落回沙地中。
祁雪起身推开了些窗子,恰好能看见周行牧坐在海边,他走了很远,祁雪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
西羌老巢崖下,她故意说不再需要周行牧的答复,后来故意同旁人说他们是兄妹,又卑鄙地纵容吴潺接近自己......这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可周行牧直到今日也并未回应她......
“再给你一夜的时间......”祁雪喃喃道,她也不睡觉,将手臂搭在窗边,头枕上去,无声地看着远处的身影。
月亮被云层遮住,一望无际的海面变得漆黑,潮声呼啸着从四面八方涌来,似是要将周行牧吞没,但他始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祁雪熬得眼睛通红,眼见着天边泛起鱼肚白,她终于关了窗,走出门。
沙地柔软,但祁雪并未掩饰自己的脚步声,周行牧觉察到后也没回头,直到祁雪在他身旁坐下,他也一句话都没说。
两人并肩坐在沙地上,远处海平面隐隐亮起白光,周围的云层渐渐散开——快要日出了。
“你想好了吗?”祁雪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似是一声呢喃,周行牧却听得清楚。
“北契期约将满,真月人尚潜藏在北胡,这一战......避不开的。”周行牧望着海,浅黄色的光映在他的眸底,那双眼变得悲悯又哀伤。
祁雪叹了口气:“被软禁在宫中八年,北都流浪五年,边疆战场上厮杀四年,驻守住北都十年......”说到这里,她语气忍不住有些哽咽,转头看向周行牧,“你不欠任何人,不欠中都,也不欠北都。”
周行牧也转过头,对上祁雪的眼:“可我是将军,营中将士性命系在我身上,这战场非上不可。”
远处的海平面上冒出了红光,覆在周行牧脸上,细细描摹他的眉眼唇峰,祁雪看得入迷,他总是这样......这样认真地看着她,认真地练兵,认真地守护着北都。
“就如同你视建设北都为己任,我将大荆边疆和平视为己任。”
他还是以战事为先,不愿意接受自己......祁雪忽然觉得这些天的谋算像笑话似的,框住了自己,却算计不到他......
她笑了一下,低下头,眼前迅速变得模糊,连近在眼前的沙地都看不清了,可她不敢眨眼,怕眼泪掉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颤声道:“那又如何呢......”
眼泪夺眶而出,浅色沙地上晕开两团墨色,祁雪有些崩溃,对周行牧的感情忍不住,眼泪也忍不住,要她如何做呢?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抬头瞪着周行牧,满眼泪水,字字铿锵:“那又如何呢?战死沙场又能如何呢?我早说过,我不会随你去,你在怕什么?”
“深情不可辜负,若不能白首,那活着的人必定犹如置身阿鼻地狱,受尽万般苦楚......”周行牧垂在腿边的手攥了一把沙子,似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可人终将归于尘土,一辈子于这天地不过是须臾,我连须臾的快乐都没有,这何尝不是另一个地狱?”祁雪握住周行牧的手,他立刻松了沙子,祁雪将他的手抬起,覆在自己脸上,“于心,你不能接受我成为别人的妻子;于身,我在你眼中是女人,而非孩子......”
周行牧微张着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祁雪握着他的手,侧过头轻轻用脸颊蹭他手心,沙子干了便慢慢往下落,他碰到了她温热的肌肤。
“你明明清楚自己的心意。”祁雪感到周行牧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向来冷静自持,极少失控,如果这样她都不敢确认他的心意,那便是白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
“为何是我?周懿放赐婚时你年纪尚轻,并未见过许多男......”
“周行牧。”祁雪打断了他,“先前行商,还有此次同你南下,现下大荆的土地我也算走遍了,见过许多好男儿......但他们都不是你,你明白吗?”
祁雪看起来有些可怜,熬了一夜的眼睛有些耷拉,包着眼泪瞪得通红,可即便是这样的眸子,也清晰地向周行牧展现出“非你不可”的坚定。
周行牧忽然卸了力,相爱的人为何不能在一起?
不愿意看她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也不愿意别人碰她,更不愿意她哭得这样伤心......
周行牧忽然松手,祁雪没抓住,便任由他的手垂下,脸颊边的温热消失了,祁雪的心也渐渐冷下来。
她垂下头,正想着要用何理由离开,忽然颈后覆上一只大手,将她往前推,她被迫仰起头......
周行牧放大的脸,和唇上干燥又柔软的触感,让她僵在原地。
小周: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出资歌曲《想自由》)
小祁:你再唱一句试试呢?
小周:对不起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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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终于要结束已婚单身生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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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