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云刚进医院就收到了病危通知书,他双眼含满泪水,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
就是这么一张薄薄的纸,在他手上重如千斤。
启云手脚发软,指尖使不上力,签字时尝试了三四遍都没能成功打开笔盖,还是一旁的护士帮他打开的。
“谢...谢谢......”启云声音颤抖。
“做好心理准备,病人很不乐观,但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
启云冲到病房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面容枯槁的母亲,她紧闭双眼,气若游丝。
若不是旁边仪器上的线条仍有所起伏,旁人定会觉得这位病人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明明距离昨天中午的见面只过去了不到二十四小时,但母亲状态却肉眼可见变得更加糟糕。
启云惊觉,原来生命的流逝如此触目惊心。
听护士说,母亲的病情进展很快,以目前的医疗手段来说,就连延缓速度都十分困难。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妈......”启云腿脚发软,心悸发颤,他走到床边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跌坐在母亲身旁。
他两只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臂,如同儿时那般将额头贴在母亲的手背上,泣不成声。
“再看看我,妈.....再看看我......”
此时的母亲深陷虚幻与现实之中,她隐隐能够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呼唤自己,但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从儿时有记忆起到如今,所有经历过的事情如同画片般在眼前呈现,原本已经模糊的回忆,居然在此刻如此清晰生动。
她看着自己一点点长大,看着自己蹦蹦跳跳地进入校门,看着自己工作结婚......再到后来,她抱着怀中的婴儿,在丈夫的葬礼上悲痛欲绝。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睁开眼,母亲双眼无神,口中呢喃:“笔.....拿笔......”
启云见母亲醒了,顿时一喜,但听见这个要求后,刚有所喜悦的心便再度沉寂下来,他曾见过其他病人临走前的模样,正是母亲此刻的模样。
这大概便是要交代遗言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有所怠慢,立刻强忍悲伤站起身来。
“我现在就拿。”启云胡乱擦了把眼泪,跌跌撞撞地去翻门口的抽屉,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笔盖打开,轻轻地将笔放入母亲的指间,让她能够用平常握笔的姿势去拿住笔。
“妈,写在这里。”
他没有找到纸张,慌忙中直接卷起袖子,将左手放到母亲面前。
启云握住了母亲拿笔的手,将笔尖对准了自己的皮肤。
只是启云不知道,此刻的母亲已经分不清回忆与现实了。
病床上母亲的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因为在脑海中,她正在带着年仅六岁的小启云去公园看花,小启云在前面蹦蹦跳跳开心极了,她就跟在后面保证儿子的安全,时不时还要小启云提醒一句注意安全。
“妈妈,这些花好好看呀!”
小启云稚嫩的声音透着喜悦,他跑到一处开得正旺的鲜花前,小心翼翼地将鼻子凑近,嗅了嗅花香。
“小心点,前面有台阶。”
那一日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病房中,母亲在启云的手背上写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启云艰难地去辨认。
虽然字迹模糊,但他依稀能认出这三个字——慢点跑。
写完后,母亲仿佛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合上了双眼,再没有睁开。
“妈!”
启云来不及细想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便见母亲写字的手突然垂了下去,掉落在洁白被单上的笔尖晕出了一小片墨点。
病房中顿时充斥了青年悲恸的哭声,以及仪器刺耳的响声。
-
启云的十几年的眼泪大概都在今天流干了。
他浑浑噩噩地去处理母亲的身后事,启云签了数不清的字,他已经彻底麻木了。
即便此刻他的微信已经被人扒出来,即便他受到了接连不断的骚扰,启云都没有在意,这些事情已经无法让启云有所反应了。
巨大的悲伤如同奔涌不绝的海浪将他彻底淹没。
当他走出医院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从小到大,他都是为了一个目标去努力打工赚钱的,那就是挣母亲的医药费。
可是现在,母亲去世了,只留下了启云孤零零一人。
没有母亲,没有父亲,没有亲戚,就连所谓的爱人也用一种滑稽的方式离开了。
启云不知自己该前往何方。
一夜之间,所有支撑着他的信念全都崩塌了。
这段时间是启云人生的至暗时刻,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一看就是一整天。
启云时不时仍会流泪,他回忆着自己往日的生活,回忆着每一个白天黑夜。
窗外的世界依旧繁华,其间每一个忙碌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归处,但启云没有了。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那么启云一定是被单独隔开了,祂不允许他参与人世间的万家灯火。
启云的手机时不时会发出噪音,有时是电话,有时是短信,启云既没有选择关机,也没有选择查看,就这么任由它在旁嗡嗡作响。
或许这些声音的存在才能提醒启云,自己依然与这个世界有所联系。
但此刻的他没有精力去应付外界的繁杂。
启云吃不下任何东西,身体也仿佛失去了感知,直到他的胃开始隐隐作痛,启云才勉强往嘴里塞了几块饼干。
原本柔软的嘴唇逐渐干到发裂,只要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启云才想过来自己已经两天未曾喝水了。
他没有开灯,任由房间在清晨获得光明,在黄昏获得黑暗。
他的思绪随着天空中漂浮的云朵一起悬着。
-
启云的自我调节能力一直都很好,哪怕遭遇如此重大的打击,他都能强迫自己慢慢走出来。
尽管如此,这种昏暗的日子依然持续了一周,现在的他才从颓废状态中勉强恢复了些许生机。
母亲离开了,但若是被她知道自己的儿子竟一蹶不振了,想必一定会在地下焦急万分。
当初的母亲究竟是如何熬过艰难的日子的呢?
她一个人将启云从婴儿时期抚养成人,她是如此坚强。
那么自己呢?
启云在夜里一遍又一遍问这个问题,如今也只有自己能够给出答案。
不可以继续消极了......
启云动了动僵硬的骨头,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机。
最开始的几天,几个兼职工作的老板打了五、六个电话,可过了两三天都没有回应,便放弃了。
唯有茶叶店的赵老板发来了不少短信,他在消息中询问启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助,见启云没回应便留下了一句话——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有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
赵老板古道热肠,启云对他很是感激,但可惜往后的日子俩人大概再无交集了。
启云不知道那篇颠倒黑白的帖子还在不在,他也不知道发帖人是谁,可能是秋阳,也可能是连知华本人,无论是谁他都不关心了。
即便自己微信的好友申请中早已充斥了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
启云看着这些内容,内心却十分平静,仿佛自己成了一个围观者。
唯有一个人的电话,让启云无法忽视,那就是他的发小温恒。
启云深呼吸一口气,将电话拨了出去。
温恒几乎是立刻接了电话,一开口便十分焦急:“你终于有反应了!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温恒。”
温恒一听启云的声音如此干涩沙哑,顿时心又揪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启云疲惫地闭上双眼:“我要离开这里了。”
“啊?”
启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在这座城市继续生活了,因为连知华导致自己的**荡然无存,即便日后重新工作也要小心翼翼地担心会不会有人唾骂他。
他浑身上下都被脏水浸透了。
至于反抗,那更是天方夜谭。
启云一个穷酸青年,拿什么去反抗富家子弟连知华?从那晚的派对便可以知晓,他们那个阶层的人蛇鼠一窝。
如今的启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这座城市留给他的全是痛苦的回忆。
只要能远离这里,他去哪都行。
启云联系了房东退租,他与母亲原本的房子早就为了看病卖掉了,家里也没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启云扔掉了大部分,只留了一些必备品。
至于那对茶杯......
启云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将它们塞入了行李箱中,这是他所犯错误的具象化,启云必须带上,以便警醒自己保持清醒。
他舍弃了原本的电话卡,重新办理了一张,并且花了很长时间将常用的软件换绑到新手机号上。
唯有微信,启云选择了抛弃旧的创建新的。
启云在温恒的帮助下,购买了前往南方的火车票,他虽然不知道未来的日子究竟会怎样,但此刻的启云没有丝毫胆怯情绪。
因为生活不可能比现在更差了。
启云在火车上,看着一路倒退的景色,默默告别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就让人生,在此划出新的分界线吧。
换地图了,马上就身份反转火葬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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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