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她 第18章 多年前的余响

A夫人是个很复杂的人，围绕在她身边的爱和尊敬与恨同样多。她的出发点从始至终都是为了自己的权利，可以利用伤害任何人，又会帮助对方，一切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权力的游戏，爱和恨都不重要。

她的办公室比我想的要更加简洁，只有桌面那套漂亮昂贵的茶具显示属于她身份应该享受到的荣誉。

“我希望你回到AIL，我会将你安排到档案室，那里远离前线，又能接触到前线的工作，省得你们如此麻烦隐藏身份连个面都见不着。”她端着茶杯轻抿一口，碧绿色的眼眸直勾勾盯着我，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

“我已经退休了。”我婉拒道。

“我可以撤销你的退休申请，宋女士，我不推荐你拒绝我。” A夫人笑的温和，然而她和善的外表下藏着一头被权力熏透的野兽，对于生杀果断的残忍从眼眸中流露出。

她轻笑着放下茶杯，“一旦你拒绝我，你的爱人谢韵将会死亡，这是个很糟糕的结果不是吗？”

“AIL没有处死干员的权利。”我说。

“她背叛了我，没有迎来她想象中的自由，反倒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对于一个背叛自己的人，我显然不觉得给她一条活路对我有好处。”

“可是亲爱的，我并不想失去一个强大的干员，所以我得有一个保障。那就是你，有你在我的身边，她就绝对不会背叛我。”

A夫人拍了拍手，紧闭的办公室大门被推开，她起身招呼我一同去慰问谢韵。

我被她带到第六实验室，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个干员口中神秘且危险的禁忌实验室，它看起来和我见过的实验室都差不多，只不过多了更多我不熟悉的精密实验器材。

领头的人将我带到一间观察室内，有几个穿白大褂的实验人员透过墙上巨大的单向玻璃观察另一个房间的情况， A夫人示意我去看，看到的画面让我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房间里有许多仪器，而正中央躺在收容舱内的正是谢韵，她漂浮在淡蓝色的液体里，身上插了许多透明细长的软管，各色液体被注入进她体内。

我许久未见的人眉头紧皱，在睡梦中都是痛苦的表情。

仔细看，我发现她身上大面积都是伤口，只不过在缓慢恢复，有一道伤痕是从后背延伸之腹部，像是被活生生撕裂开来。

A夫人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注意我的视线停留处，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替我解释道：“那个伤痕是半年前将你从日落任务带出留下的，这道伤痕怎么都无法消除。”

我心脏一阵抽痛，抿嘴忍下满腔的苦涩，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太阳干员在前段时间的任务中深受重伤，命悬一线，现在是很重要的时期，倘若救治不当……”

A夫人的语气轻的可怕，我浑身的血液在顷刻间冷了下来，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

她在威胁我。

谢韵作为老练且强大的干员，甚至在日落任务都将我带了出来，我想象不出有什么能让她遭此险境。除非，她的受伤是人为的。而能做到这些的只有一个人： A夫人。

A夫人的手搭上我的肩，循循善诱道：“她还是太年轻了，觉得自己有足够反抗的资本，可这就是背叛的下场。看到那些液体和仪器了吗？昂贵又特殊，我可以用那些救她的命，但是我认为不值得，因为躺在那里的是个背叛我的干员。”

她的语气染上一些笑意，“她是个不聪明的人，你呢？音律干员，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轻描淡写地利用处死谢韵威胁我回到AIL，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会拿捏住我来操控谢韵站队。

“你不会杀她的，你想利用我去操控她就意味着她对你很重要。”我紧咬牙关握住双拳，试图最后抗争一把。

“是的，她很重要，可并不是非她不可。”她松开搭在我肩上的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拿出手帕擦拭额上的汗水。她上了年纪，不适合处理繁琐的事务，光是谈判，就让她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你和她很亲密，是互换心灵相拥而眠的爱人，我也有过那样一段甜蜜的时光，所以我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

“既然如此她肯定告诉过你，我有权决定她的生死以及去留，对吗？亲爱的。”

她脸上温婉的笑容看着让我心底发寒，交叠着双手，用好似讲睡前故事一般的语气继续输出令人胆战心惊的话语。

“我可以用她的身体创造出一个更强大更听话的新太阳。但我也并非是十恶不赦的恶魔，所以我把决定权交给你，看看你是选择让我保持良心，还是让我制造出一个真正的太阳。”

我沉默了很久，我不敢作出决定。

坚守谢韵选择的路我就要面对她会死去的事实以及无能为力看着她任人作贱，我对真相不明不白，甚至不知道选择会带来什么，这些选择中又坚守着什么。谢韵没有告诉过我任何有关于她和A夫人的事，我不敢赌，不敢赌任何一个选项。

我没有办法保证A夫人说的不对，更没有办法反抗去撼动她的地位掀起风浪。我只能完成她交给我的任务：做出选择。

A夫人看出我的犹豫不决，向我抛了最后一张王牌，“档案室的最高权限者可以查看所有高阶干员的信息，选择回到AIL既能让她得到救治，又可以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这对你来说没有坏处。”

“你会那么放心将我安排进档案室替你效劳？”我转过头与她对峙，眼里是深深的怀疑。

A夫人眯了眯眸子，还是那副坦然温和的语气，“我对下属是十分友善宽宏的，太阳曾经在我手下任职多年，即便她时刻想着背叛我，我也放任她继续行动。”

“我老了，心不像以前那样硬了，喜欢说一堆话，渴求和平的解决方式。我只希望有生之年让她继续站在身边庇护我直至我安稳的死去。有我在对AIL百利无一害，任何分歧只是立场不同，并不代表好坏，你也是从我掌控的AIL中成长的，你最能清楚我的做法了。”

她这些话在周围忙碌的实验人员的对比下，更加左右我的思想。

我脑子里全是至今为止发生过的一切，与谢韵相处的一点一滴在我眼前一幕幕闪过，努力压抑的眼泪最终控制不住溢出，眼眶慢慢湿润，鼻子也酸涩起来。

“太阳获得了力量，AIL获得了强大的干员，许许多多的干员都是从我手下培养的，你曾经是里侧的战士，你知道里侧的危险，你当真觉得我是错的吗？”

说完，她便不在言语。

A夫人给了我足够的时间，让我看着谢韵沉睡中依旧痛苦的面容思考决定，难以抑制的恐慌和痛苦笼罩了我。

刺耳的警报在观察室的另一侧响起，亮眼的红灯衬得整个房间如被火烧般。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性研究员禀告道：“夫人，观测体各项指标异常，不能再拖了。”

我靠在玻璃上看着收容舱内不断抽搐的谢韵，仿若能听到房里多个仪器发出的警报，被掐住喉咙般的窒息使我闭上双眼，奋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连嗓音都在颤抖，“救救她，我答应你，救救她。”

我妥协了，选择站到A夫人的身边。

我没错过A夫人脸上的笑，这一切都如她所愿。她有条不紊地下令，并拜托跟随她的助理扶我坐下。

我的脸颊早以一片湿润，呆呆盯着十几个研究人员围绕谢韵进行抢救。房间里被关闭的仪器全部启动，他们吊着谢韵的命就在等我这一句同意。

后之后觉的恐惧涌上心头，我不知道我的选择会带来什么，只知道我不想眼睁睁看着谢韵去死，我没做好为了AIL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牺牲战友的决心。

我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被带出那里签订了撤销退休合约以及工作合约，等到新的身份牌交到我手上时，我才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

A夫人给了我两天的休息时间，让我得以有空喘息。

R教官在我入职前两天正式退休，得到我回到AIL的消息后立刻联系我，在替我伪造的假身份的家中我和她面面相觑，最终她只是沉默的叹气，尝试与我吐露心声。

“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感到很愤怒，我私下里无数次批评谢韵的错误选择。实际上我知道她是对的，AIL一定会对你下手，全部都是因为这背后无聊的高层们。”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我问。

如今再度面对R教官，我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悲观，反倒整个人都十分平静。

R教官捂着头，不知道如何和我说，与年纪不符的仿佛才三四十岁外表的她初次露出疲惫苍老的神色。

“我很早就知道有你的存在，但没见过你，不知道你的名字，可我知道谢韵喜欢你。我能察觉的事，AIL一定更早发现。”

“是吗？怪不得，原来是早就注定的事。”我轻描淡写接受，对任何事情已经激不起一丝波澜。

R教官痛苦闭眼，随后咽下这一些情绪，露出一副正经谈话的表情，娓娓道来：“那个孩子一直很内敛，性情很温和，或许正是因为这样A选中了她，不过更重要的是她重情重义有弱点，方便拿捏。”

“在训练她的过程中，我一直都很矛盾，我训练过无数孩子，唯独她让我感到复杂，AIL没有把她当人看，一次次超负荷的训练都是在压榨她，我很害怕自己在帮助AIL泯灭人性。”

“转变很快来了，十七岁的时候，谢韵说自己加入了一个乐队，她喜欢的人喜欢耀眼的人，自己想去改变。这是她首次向我提起她有牵挂。”

我又回忆起校园走廊上的那一幕，同桌笑嘻嘻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我说我喜欢耀眼的人。

“她肉眼可见的有所改变，连结束训练好不容易的休闲时间都不放过。我总担心她累不累，花那么多时间训练执行任务，又要去维持现实世界的人脉。终于我察觉到她内心的偏执与空缺。”

“AIL希望有一个强大的工具就不择手段让她去改变，于是谢韵照葫芦画瓢，得知自己喜欢的对象拥有一个特定的人选，就会随着目标去改变。”

“我知道，”我打断R教官的话，“我一直都知道谢韵不是表面的副样子，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面对我时的伪装很拙劣。”

R教官点头，“谢韵带你来找我，我就知道她喜欢的是你。她那几天有够反常的，任务紧迫却非要凑到后勤部，后来我听说她担保一个人和AIL打赌约，当时我就头疼，明白她犯浑了。”

“我在想她做了错误的决定，她把你卷进来了。”

我挑了挑眉，没有出声打断，想继续听R教官说。

“谢韵说A夫人已经不打算放过你这个弱点，况且你强烈不愿意被消除记忆，A夫人肯定会顺水推舟收纳你到她的势力里，谢韵就想把你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但是谢韵错了，她确实很强，可在内部的势力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等意识到的时候只能将你带在身边。她违抗不了A任何命令，反抗是无济于事的，甚至可能伤害到你。”

隐瞒了这么久，说出这些我想R教官心中可以轻松一些。不知道她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去训练，我去帮助，以无能为力的态度看着我逐渐深陷这场迷局。

可是我恨吗？不，相反我很感谢她。细心教导我，花费很多时间去训练我，让我以最快的速度达到我预期的强大。

我不希望她有负罪感。

“已经没事了，我早有预感躲不了多久。况且过去发生的这些我也怪不了谢韵，就这样吧。这个文职虽然工作步骤复杂了一点，但是也算不忙，不用每天累死累活去战斗了，你也知道的，以前每天累得有多惨。”

我故作轻松，想要驱散沉重氛围带来的无措。

我明白R教官很后悔，不仅对我，还有谢韵。在她离开AIL后不久谢韵就遭受到了暗算。如果她还在AIL， A夫人至少会顾及她身后的势力。R教官的离开，给了对方下手的机会。

虽说可以动用人脉插手AIL，但终究不能掀起过大的风浪，否则对还在AIL任职的朋友们很不利。

我耸耸肩，又说：“把这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回A城了，我朋友还等着我开店呢。”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开店那件事已经被我打消念头了，经过这件事我实在不想再被 A夫人抓到什么舍不得的把柄。

店面被拿捏住，我最多散钱让大家走人。如果和唐笑一起开店我不得不顾及她，她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让她原本的人生被打乱。

R教官软下神色注视我，安慰道：“不要怕，我虽然离开了AIL，影响力还在，如果需要帮忙尽管找我开口，你是我的弟子，我会尽一切去帮你。”

我弯起眉眼，拥抱住R教官轻拍她的后背，“没事的，我有谢韵还有您做靠山，我绝对是势力最大的文员之一。”

我打定主意不想让R教官再操心下去，尤其是后面得知她不是自愿退休，而是因为身为谢韵师父被A夫人敌对势力忌惮针对才退休，就更不想让她过多操劳了。

R教官不免轻笑，难得煽情回抱我，她说：“你们都是不愿意让我操心的孩子，能在退休前收到你这样的弟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