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泛起鱼肚白,山间薄雾逐渐消散,阳光里飞扬着淡淡尘埃。
简云帆思绪回笼,才觉得肩颈僵硬,于微的头发落在他的皮肤上,有些瘙痒,他顿觉局促,却不敢乱动。
于微适时松开双手:“谢谢你。”
“……都说了是回礼。”
简云帆嘴上喃喃,假装不经意地瞄了他一眼:除了眼眶有些发红,旁的都不像刚哭过,真能忍。
正想着,简云帆不争气地打了个哈欠。刚才四点钟的时候死活睡不着,现在到点起床了,睡意却突然找上门。
身体忽觉一冷,于微已经钻出被窝,将剩下的半床被子还给他,在他领口处掖了掖,说:“回去再睡一下。”
“你呢?”
掖被子的手一顿,于微:“我也再睡一下。”
有了一个哈欠,就会有千千万万个哈欠紧随其后。简云帆憋着满眼泪水,卷着被子就回屋,直接往床上一滚,脑袋瞬间粘到枕头上,完事。
忽闻门口把手旋动,简云帆强撑起眼皮,往打开的房门看了一眼:“怎么了?”
于微没说话,反手锁上房门,走到床前。这让简云帆有些意外,又问了一声:“怎么了?”
“睡觉。”于微说着,动手掀了掀他的被角。
简云帆即刻将被子捂死,说:“刚才是见你冷,可怜你。你要睡觉赶紧回你屋去。”
“这就是我房间。”
“?”
于微一阵浅笑,松开被角,忽在他床边倒下。
简云帆急忙撑起半身去看,于微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垫上,好整以暇地看他,提醒道:“小郭总只收拾了这间客房。”
简云帆觉得自己这两天一定是太疲惫了,竟连屋里多了个地铺都不知道。
“你可以过去找了原一起睡啊。”
于微:“他……不太方便。”
“怎么不方便……”简云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他,“他们俩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怎么可能?”
“那你当时撮合得那么起劲?”
“我什么时候……等等……”简云帆想起一个多月前的事。当时他只是看中了郭振宁和了原这对生意伙伴的挣钱能力,真心没想那么多。简云帆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造孽,猛地坐起来,明明已经困得不行,却不睡觉,愁眉苦脸。
这下轮到于微不解:“怎么了?”
“你们总有一天会离开的吧,到时候那小子怎么办?”
于微侧躺着,静静地抬眼看他:“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不可能,”几乎没有花费时间思考,简云帆一口否定了这个选项,“别看他一副败家子架势,他丢不下家人和朋友的。”
“那你呢?”
“我……我?”
于微轻轻闭上双眼:“我随口问的,睡吧。”
简云帆看着他一副要马上睡着的架势,不禁讶然:当事人抛出个如此劲爆的问题,然后竟然说睡就睡了?那他怎么办?还让不让人睡了?
他有些气恼地摔回床铺里,负气般背过身去,闭上双眼,没想到这一闭竟有神效——他气着气着就把自己气睡着了。
听着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于微睁开双眼,描摹他缩成一团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想:不去也行,只要他回去之后第一时间找到他就可以了。
如果没有记错,2201年的现在,三十多岁的简云帆还在冷冻舱里躺着……
再醒来时已是晌午。
简云帆在大床上打了几个滚,有些不舍地从被子里探出半颗头。阳光从窗帘缝里挤了进来,旁边的地铺空荡荡,于微连软绵轻柔的真丝被都叠得方正。楼下传来响动,隐隐听到汤启瑞的声音。
啊……老汤来了……
简云帆又把那半颗头缩了回去。
不对,老汤来了!
简云帆一个鲤鱼打挺。怎么办?门票那件事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汤启瑞应该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吧。没错,那孩子应该还不至于作死作到自己金主面前。网上的数据他也已经监控过,那孩子没有乱传东西。只要汤启瑞还不知道,他就没有挑明的机会,还能做一阵子鸵鸟。
可想想自己上回是怎么说的?要不是因为他,就不会把无辜的人扯进来。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如果要还对方自由,和汤启瑞摊牌或许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这明明是个好主意,可简云帆只要一想到这茬就难免想要退缩。太难了,比修机甲写代码还难。简云帆干脆把自己包回被子里。
可世间万物大多如此,你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只听外头的电梯叮一声脆响,一阵脚步声后,郭振宁叩响了简云帆的房门:“简叔,太阳晒屁股啦!”
简云帆闭眼装睡。
“简叔,汤叔特意过来找你。”
好家伙,怎么就特意了?
“汤叔说有个大项目,能一下挣十几个小目标的那种。”
十几个亿?十几个亿能化解好兄弟想上你的尴尬吗?
“汤叔还说,要是成了,能把廖杰气吐血,能让全菠萝蜜科技后悔,连看门的大黄都会知道简云帆是最牛……”
咔哒一声,门打开了。简云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说:“事先声明,廖杰和菠萝蜜与我无关,钱才是重点。”
“知道了,知道了。”
后面一句话其实是郭振宁自己加的。汤启瑞的新林资本和菠萝蜜科技还有合作,哪会真怂恿简云帆?可简云帆没有斟酌,正如郭振宁所想的,他简叔看上去云淡风轻,实际对过去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
电梯离客厅有些距离,汤启瑞和于微说话的声音传到简云帆耳边。
汤启瑞:“云帆这么晚还不起床,真是罕见。”
“嗯,早上是睡得有些晚了。”
“……”汤启瑞大概是在喝茶,顿了顿,说,“云帆一向挺照顾后辈的,譬如小郭总,他们关系就挺不错……你看上去比小郭只年长一点,之后有什么打算?我在这附近还有一处公寓,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先住着。”
那日在游乐园的时候,虽然只是很短的一个小片段,但于微已经明白了汤启瑞的心思,现在正面听他说话,更觉得刺耳。正琢磨着如何交锋,简云帆就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呀,汤大爷,听说你有十几个小目标准备给我去挣?”
汤启瑞和于微喝茶的手同时一顿。
汤启瑞下意识地紧了紧指尖捏着的茶盏,难以形容此刻心头涌起的复杂感受,只能低头默默抿了口茶,笑道:“邀请函和计划书在桌子上,你先看看。”
简云帆像没事人一样,随手拉了张小矮凳坐下,拿起邀请函翻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于微正盯着他看,不由抬头往于微的方向一扫,只见于微也正眯眼看他,眼神锐利而清冷。
简云帆顿觉心虚,说话的嗓门也变大了几分:“青年领袖峰会?跟十几个小目标有什么关系?”
汤启瑞解释道:“这次峰会聚焦新兴领域,参加的人当中就有文阳新材料的。他们最近的一项研究有了重大突破,但因为过往的投资回报率一直不佳而且还在下滑,市场基本没什么信心,所以最近总是拉不到资金。你之前不是说过你的机器人设计缺的就是一款新材料吗?所以我就想,你们有没有可能通过这次机会接触一下?”
简云帆有兴趣,快速进入工作状态,将手上的材料粗略浏览了一遍,沉吟半晌,说:“接触一下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我这边的部分研究是还在菠萝蜜科技在职期间做的,不会有法律上的风险吗?”
汤启瑞:“这个倒是好说,核心内容都是你离职之后做的,可以通过合法手段规避。关键还在于你们俩的合作成果,有没有可能跑出一个有效持久的盈利模式。要做到这一点,产品很重要。你们俩的研究我都是认可的,但能不能应用到一起,我还无法做出判断。”
计划书很厚,简云帆对里面的内容有了整体把握吼,找郭振宁要了支铅笔,开始在资料上涂涂画画,向汤启瑞询问细节。
于微感觉到手背被人拍了几下,抬头一看,是郭振宁。
郭振宁向他做了个手势,低声道:“我们先去吃饭吧。”
“那他们呢?”
“别等他们俩了。他们一旦办起正事来就没有时间观念的了,旁人还插不上嘴。”
于微看着他们有来有往地交流,突然后悔自己没好好念书,连两百年前的知识听起来都像是听天书一样。想到这,原本就冷峻的面容显得更加生人勿近。
大概是过于专注,就连于微和郭振宁离开了,简云帆都没有察觉。
将近两个小时以后,简云帆一边拉伸筋骨,一边将计划书递回给汤启瑞,说:“剩下那些还有疑问的点,你复印一份给文阳新材料,先看看对方怎么回复。”
汤启瑞:“行,那你参加峰会吗?”
“这会要到西南开啊……”简云帆心想自己也好久没有离开过江州,出去走走倒也不错,便对汤启瑞点头,说,“那里风景好像不错……我能多带一个人吗?”
“带谁?”
“就我那个……诶,他们人呢?”
“出去吃饭了吧,”汤启瑞慢悠悠地收拾资料,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他去了……能听懂吗?”
简云帆已经默认了他问的是谁,说:“他好像没去过西南,难得有机会,过去玩玩也挺好的。”
听了这话,汤启瑞似有瞬间的失神,可又很快恢复正常,打趣道:“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咯,简总居然还有想要主动和别人去度假的一天。我跟你这么久了,也没见你主动邀请我去哪啊。”
要是放在平常,简云帆大概一笑置之,可自从知道汤启瑞对自己有某方面的需求之后,面对这种打趣,心底霎时警铃大作。他不习惯应付这种场景,一个容时已经够呛了,再来个汤启瑞,他可顶不住。
“也就多张机票的事,”简云帆嘻嘻两声,肚子适时发出一声惨叫,替他解了围,“哎呀,忽然觉得很饿,原来已经下午两点了。”
汤启瑞:“去外面吃吧,想吃什么?我请你?”
“嘻嘻,我记得冰箱里应该还有东西,老汤就别破费了。”
简云帆随口扯谎。他才住进来两三天,怎么可能知道郭振宁的冰箱里有什么,只能祈求郭振宁争气一点,别真把二世祖的头衔坐实了。
他转悠到一楼的餐厅里去,出乎意料的是,里头人才济济,就连颜炎和黎家兄弟都来了。
简云帆:“你们没有出去?”
“本来想出去的,于哥说怕你突然饿了,找不到吃的,就点外卖算了。”郭振宁说着,招呼两人道,“你们快来吧,还点了小龙虾,应该也快到了。”
于微擦了擦嘴角,用眼神示意简云帆:旁边给你空了座位。
简云帆如蒙大赦,急忙坐到于微身旁,对汤启瑞说:“老汤也留下来一起吃吧。”
汤启瑞低头看了眼手表:“不了,还有个会,先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云帆觉得汤启瑞像在笑,可那笑容里还藏着些许无奈,厌恶,甚至还有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