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陈思佳不止一次提醒自己,不要回头,往前看。
却还是会在某个午夜,被回忆击中,男孩身着耀眼的橙色卫衣,吸走那个雨天所有的光,挤进花海,亲手为她折了支花。
赶到文逸楼时,大家在分工忙。
一群人,各自为了梦想,或演绎,或攥写心中的故事。
赵齐看到她和傅时与一起,眼神错愕片刻,问“怎么迟到了?”
视线又放回傅时与身上,口气老成,“一博,嗯,确实长得就像艺术品。”
傅时与不喜欢这种看晚辈的眼神。
赵齐是导演系研二的学生,比傅时与长了五六岁,又是此次话剧的总导演,姿态没有问题。
可莫名的,傅时与讨厌被当成弟弟一样的照顾,尤其是在陈思佳面前。
而且,光是远远看着,他就能感受到陈思佳和赵齐之间的默契,两人无需言语,点点头,敏锐的人就能嗅出两人的相似。
同类的气息。
因此,他手插在裤兜里,酷酷,“嗯。”
学长都没叫。
文逸楼的舞台是阶梯式的,陈思佳从后门绕进去,立马进入状态,“抱歉,今天下雨没带伞耽误了。”
她面朝舞台,拍拍手掌,做了个聚拢的手势,“同学们,我们这次主角确定了,由表演系的傅时与同学反串。”
所有人围过来,绕一个圈。
一群军绿色服化的人,把陈思佳身上穿的白色针织衫,衬的更像一朵小白花。
演黄世仁的演员也是表演系的。
他认识傅时与,下台的时候绊了一脚,兴奋的凑上来,“傅时与,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参演?”
傅时与也有些惊讶,“宋义,你也在这里。”
见陈思佳斜眼看他,傅时与撇撇嘴,给陈思佳解释:“这是我舍友。”
陈思佳笑眯眯点头,不吝啬的夸奖大一的小朋友,“演技好的演员玩一起啊。”
突然她想到什么,故意吊眉梢责备,“宋义,你有这么好的舍友,不早点推荐,看我和赵齐忙的上蹿下跳,很开心吗?”
赵齐还在摄像机前看镜头,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勾了勾。
宋义没看到这一幕,更听不出陈思佳话里的调侃,焦急辩解,“不......不是,是我向赵齐学长推荐傅时与的。”
陈思佳又递出眼神,赵齐会意,拉把椅子,坐在中间,右手挠下巴,若有所思的点头,“是啊,某人还给我制造困难,说我一定请不到傅时与呢。”
说完,似有似无的叹口气。
两个人精配合默契,一来一往。
宋义更急了,上手去拽傅时与,“不是,傅时与最近有网暴,学长你知道的啊,我以为他肯定不愿意来。”
提及这里,他愤愤跺脚,“都怪她们剧组的演员,如果不是他造谣,傅时与根本不会沦落到现在还要演话剧,他肯定行程满满......”
傅时与惹上的是娱圈老前辈。
宋义是从这件事见证娱乐圈老戏骨的影响力,一句话,傅时与不尊重前辈,轻轻淡淡毁掉傅时与那部剧后所有商务合作。
想起起这个,宋义火也上来了,全然没发现,自己说错话。
陈思佳弯腰挑设备,闻言她似乎僵了片刻,打断冒犯的言论,“好啦,回归主题,大家顶着大雨,可不是听你们叙旧的。”
台上忙的火热,上妆,对戏。
陈思佳将台本递给傅时与时,傅时与还没从刚才她和赵齐那场双簧里回过神,陈思佳问,“需要我讲戏吗?”
大概经历了早上的事情,陈思佳觉得两人算是朋友。
傅时与却避开他的眼神,不搭理她,“不用,我先演,你们看有什么问题。”
突然的冷漠,陈思佳莫名其妙。
她绕到舞台下,重新和赵齐坐在一起,“小孩真难哄。”
赵齐脚搭在凳子上,真有点名导的感觉,把镜头聚焦,对准傅时与,“他可不是小孩,入这行比我们都早。”
雨越下越大,室内温度比外面高。
他说话时,嘴里哈出的气息团成一团,薄薄一层蒙住摄影机屏幕。
他扯出两张纸巾擦干净,自说自话的抱怨,“这破设备,视线一暗就没那么清晰,什么时候能换。”
陈思佳安慰他,“反正也不是正式镜头,我们选个光线好的时候拍摄就行。”
赵齐是陈思佳学长,导演系才子,大四还没读完,鬼才的名号就享誉校园了。
和陈思佳合作是为了冲学校年底的一个奖项。
他在T大人脉不错,毫不避讳的和陈思佳分享:“我查过他。”
陈思佳剜他一眼,“你怎么谁都要挖一脚?”
赵齐不在意:“没办法,这一行,很多关系搞清楚会方便很多。”
“不过,你猜怎么着,傅时与家里很干净。”
他口中的干净,指的是没有圈内背景,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台上傅时与正和杨白劳的扮演者对戏,演的是喜儿被抢,父女分别的一段。
傅时与生旦把控极佳,没有半分维和,眼泪半掉不掉扑在杨白劳身边,情绪渲染到极致。
和剧本不同的,他还加入了自己的想法,换掉原剧本设定的跪行,而是半身匍匐。
赵齐一个激灵,赞叹的站起来,眼底眸色更深,“演技精湛啊,虽然没有背景,但遇到我,是他的幸运啊。”
陈思佳被这股自信弄的哭笑不得。
“停!”在赵齐的示意下,她扭头上台,“杨白劳”
为了方便入戏,排练时,大家都是直接喊角色名字。
“你情绪没接上,还有......杨白劳是封建阶级制度下的生产劳力,面临女儿被夺走时,他的状态应该是绝望,求生无路,精神濒临崩溃,你依依不舍的,演的像是送女儿去上学。”
台上立马笑倒一片。
陈思佳比了个“stop”的手势,“好啦,先休息会,待会再来一遍。”
陈思佳走到傅时与身边,傅时与正在擦刚刚上的舞台妆,露出原本帅气的脸庞。
陈思佳把他胸牌挪正,“这是方便识别的,到时候上台演出,尽量让老师记住每个人的名字。”
傅时与看不透,他觉得这女人变脸太快了。
他们进入舞台前,陈思佳还如丧考妣,脸上阴云密布。
这才多久,现在她已经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了,有条不紊的安排一群人。
好像刹那间就成为这群人的长辈。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却又觉得没道理,只能将胸牌一扯,重新歪歪挂着,睫毛扑闪,“这样挺好。”
“你喜欢就行。”陈思佳发现傅时与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像想从她身上盯出条缝。
纯真的像是,小男孩打电游被老师抓住,执拗想从老师手里拿回自己的游戏币。
这个联想好笑又无语,她噗嗤笑出来。
午饭统一定的外卖。
从窗户向下望,刚好能看到蜿蜒到文逸楼门口的那条小路。
大雨漂泊,外卖员骑着个摇摇晃晃的电动车,身上披着尼龙雨衣,提着十几份盒饭从走廊绕进来。
他们所在的舞台在二楼,外卖被送上来却只用了半分钟不到。
陈思佳去开门,反复道谢,又从袋子里取出一份奶茶送给他,才喊道,“同学们辛苦了,先吃饭,松弛有步,劳逸结合哈。”
安排完,她才找到一个角落,打开豆角盒饭。
她胸口闷得厉害,正准备喝口冰豆沙的缓缓,一只手伸过来拔掉吸管。
傅时与从后面绕过来,端着盒饭,坐在她对面。
不大的条形桌,两份盒饭金紧挨在一起。
陈思佳有些无奈,“想喝怎么不自己点?”
傅时与打开手里的盒饭,把一次性筷子掰开,又仔细确认筷子干净,才抬头瞅了陈思佳一眼,“你有没有常识?”
陈思佳:?
他选的是糖醋鱼,糖醋汁满满的溢出来,盘里的鱼炸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外焦里嫩,酸甜适中。
陈思佳低头看着自己碗里干瘪的豆角,更没有食欲了,“傅时与小朋友,我一上午都没喝水,快渴死了。”
她怎么惹到他了。
傅时与不理她,低头嘴角轻轻在笑,抬眼看见陈思佳正在看她,似乎很不情愿的从旁边拿出纸袋,将里面的咖啡递给陈思佳,“鱼太甜了,我要喝点冰饮解腻。”
陈思佳抿抿嘴,接过来,是杯热咖啡。
选的还是星巴克。
她一边开盖子,一边指摘,“傅时与,超支点单啊,多余的费用,你可要补给我。”
咖啡不苦,她抿了点,顺着喉咙,暖意一直流入小腹。
傅时与瞪她,“吃饭。”
陈思佳一本正经的在盒饭里挑挑拣拣,余光瞥见傅时与看她,装模做样的把手里的盒饭往前一推,“我觉得这个不好吃。”
傅时与有点莫名其妙,各自的饭都是按照喜好定的,蹙眉问:“外卖,你以为是家里,哪有那么好吃?”
陈思佳是有点挑食的。
只是,她挑食的习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比如,别人或许挑口味,挑菜色。
陈思佳根据季节气候而定,糙的时候给什么吃什么,撞上小性子,陈思佳只吃甜的。
最好是甜的发腻。
现在,她就有些小性子。
发现傅时与不理他,故意作对一般把筷子伸到对方碗里,瞄准最大的一块鱼,夹到自己碗里。
傅时与白了她一眼,陈思佳继续肆意妄为,又往自己碗里夹了好几块。
快见底时,傅时与筷子挡在身前,“吃你自己的。”
陈思佳不肯,还固执的伸着筷子,往他碗里探,“我觉得你的东西更好吃,你的咖啡买的比一般人甜哎,鱼肯定也更好吃。”
她眯着眼睛,傅时与一副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像一只被欺负的小狗了。
从第一次见面,男孩始终一副酷酷的皮囊,即使好心帮忙,也要用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
隔近细看,他脖子很修长,自带贵气。
头脸又非常小,宽肩窄脸,几乎完美。
难怪遭人嫉恨。
被她**裸盯着,傅时与浑身不自在,他错过视线,去喝那杯绿豆汁,一仰头,发现杯底早空了,对面陈思佳笑得更开怀了。
他火急火燎的端着饭盒转身去了后面一排,“你爱吃不吃,谁管你?”
还没两分钟,他又转身回来了,手脚僵硬的递给陈思佳一杯东西——紧张的把咖啡都拿错了。
再回去的时候,走路都同手同脚了。
可爱极了。
陈思佳索性趴在桌子上使劲笑起来。
笑声传到其他人耳朵里,赵齐问宋义,“她怎么了,今天这么高兴?”
宋义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更有求知欲,跑过来,和陈思佳认真探讨今天角色中的领悟和演绎方式。
陈思佳一一解释。
末了,宋义挠头,腼腆问,“姐,你觉得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陈思佳赞许,“演的很不错,进步很大。”
宋义眼前一亮,顺口问,“那傅时与呢?”
“傅时与很有灵气。”
陈思佳说的很随意,好像未曾经过思考,却又更像,傅时与本来就是这个词的化身。
只需要将词语调动出来,放在他身上。
宋义撇撇嘴,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