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哈啊——”
白玉撞金银,哪怕隔着长长的紫檀木,细白皮肉的滋味还在掌心流连,霍景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冲进刚刚停下的雨夜,发疯了一样跑出裴府。
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霍景昭弯下腰,面具顺着他俊美的脸掉落,男人却没有去捡,而是张开嘴,轻轻舔了一下残留着石榴汁的手指。
“......”
这股甘美的味道,让霍景昭想迎头跳进冰冷的湖水,又让他想撕裂衣衫,怒吼咆哮,彻底释放心中牢牢缠绕的枷锁。
在九华宗,只要他动手,就没一个敢不求饶的。
他们会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会趴在他脚边哭喊,等伤好了,还会用其他办法再求一点他的怜惜。
然而这一整晚,裴连漪都没有求饶。
他直挺挺的脊骨,不是狼毫笔,也不是白玉髓的戒尺,而是扎根到他心尖的一棵巨大的桑木,那么深,深到不屈不挠。
回味着那片快咬出血的嘴唇,霍景昭彻底躺倒到雨水里,他两手交握在胸前,捧住自己的手指,发出激烈的哈哈笑声。
“......”听到他嘶哑的大笑,在暗处躲了很久、正要上前的桑刹停下了脚步,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先跑比较好。
容楚城北边,群山环绕下,走上层层玉雕的台阶,一道雕刻着黑白太极图却被刮上“叉”号的宗门大开,倨傲的接受着世人们的朝拜。
桑刹抬起手,仔细摸了摸八卦图上刺眼的“叉”,又无奈地摇头。
这是数年前,少宗主从九华宗出山时的“杰作”。
临走前一晚,宗主在大殿设宴给霍景昭送行,几杯酒下肚,他醺醺然的说:
“景昭啊,你和我就是那门上的太极图,一黑一白,从今以后,你在明,我在暗,但你不要忘了.....黑白两方,阴阳两极,终究是要合二为一的。”
桑刹记得,当时的少宗主默然不语,只是埋头吃了一碗又一碗的饭,等吃饱饭,霍景昭在众人的瞩目下,突然卸了宗门的大钟,直接抄起沉重的钟就往大门上怼。
他身强体壮,力大无比,一下子就给整个宫殿撞的上下摇晃。
宗主惊讶地扶住桌子:“景昭他这是干什么?”
大殿上的婢女美眷乱作一团,有人大声喊:“回宗主,少宗主好像要把门拆了!”
桑刹站在角落,望着霍景昭一次又一次往门上撞的身影,心里面五味杂陈。
只可惜九华宗的门是用千年寒铁石锻造而成,就算霍景昭的内功再强劲,也只给大门撞出了几个深坑。
宗主似乎知道这一点,就笑着盘腿坐回蒲团上,没有叫人阻拦。
没过多久,霍景昭停了下来。
“发什么愣?!还不快去给少宗主擦汗。”宗主把手帕扔给能入他眼的南倌。
“是.....啊!少宗主!”南倌不敢怠慢,就在他走过去时,霍景昭又拔出某个弟子的佩剑,潇潇手起剑落,在八卦图上刻了一个巨大的“叉”,完全毁了那张图。
要不是这是九华宗的门脸,桑刹合理怀疑他会往上面泼些不知名液体。
后来因为寒铁门太重没法抬走,宗主就命人修补了一下上面的窟窿眼,这张残损的八卦图,也跟着一并留了下来。
到了今日,回忆起霍景昭冲撞的身影,桑刹依然感到胆寒又苦涩。
“闲暇的时候,我也会摸一摸它。”在他愣神时,大殿上忽然响起一个低醇的男声。
他身穿墨紫色翎羽广袖衣袍,身形修长,两眼乌黑明锐,是一副俊采星驰的样子,但他右脸却被烙下古怪的符文,毁了整张脸的五官,只有从白皙完好的耳轮,才能得知他毁容前相貌不俗。
这人正是九华宗宗主,师无涯。
“宗主.....!”看到对方现身,桑刹赶忙跑上前去。
师无涯拿起桌上的酒盏,席地而坐:“景昭的身体如何了?”
桑刹回想了一下男人在裴府蹦蹦跳跳的样子,拱手回道:“少宗主挺有活力的。”
师无涯倒酒的手一顿:“是吗?龙舟会失利,他倒是吃得饱,睡得下。”
桑刹抿嘴沉思片刻,回应道:“少宗主还在裴府,很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迎娶裴子缨,这样一来,宗主的计划仍能顺利进行。”
“说的也是。”师无涯撇了撇嘴,宗门里再刚烈的人撞上那小子都会脱一层皮,他从不怀疑他玩人的本领。
“只是.....”桑刹迟疑地说:“少宗主似乎对裴家主格外上心。”
“哦?”师无涯抬起头,想了想后才说:“你是说那个长了一副好皮囊却古板老套的裴敏柔?”
“正是。”
“怎么个上心法?”师无涯放下酒盏,眼底飞快地闪过一缕暗色。
“这.....”是第一次夜袭的小心翼翼,是满城找给裴连漪看过病的老郎中时的狂躁,还是写“情书”、裁丝带的癫狂入迷,桑刹想到了很多,可他却猛的觉得自己无从答起了。
师无涯见状慢慢起身,仿佛对他的失语在意料之中:“放心吧,景昭只是玩心太重,仅此而已。”
“他的心被挖走了一块儿,任何人和事,都不能填满它。”
听着他毫不在乎的语气,桑刹心想您老儿是没见躺在雨坑里笑成疯子的少宗主,如果看见了,恐怕会和他一样震惊。
“你尽管盯紧他就行。”此时师无涯又命令道。
“......是。”
桑刹赶紧点头答应,就迅速离开九华宗,去找霍景昭要的黑衣人。
一夜热潮潮的暴雨过后,曹贤站在卧房外,瞧着紧闭的门担忧不已。
从昨天半夜开始,家主就又闭门不见任何人,连新鲜干净的衣食都是让婢女们放到门外,等人都退出主院远远的,裴连漪才肯打开门拿进去。
今天晌午,裴连漪又从房里扔出一件衣裳,要他直接烧了。
曹贤捡起衣裳一看,这不是龙舟会当天家主穿的彩袍子嘛?
裴连漪容貌矜冷端正,动怒时寡淡的眼睑会泛红,看上去有几分成熟魅惑,正因如此,他不喜欢色彩鲜亮的衣物,平常去商会就穿的更加保守。
像赛龙舟那天那般明媚,是极其少见的事。
不是,这再怎么不喜欢,也犯不上直接烧衣服吧?曹贤在内心犯嘀咕。
可就在这时,他却发现彩衣上的金银圆形挂饰微微扭曲,看起来,就像被兽爪拧折了一样,再一翻,看到衣襟前面的湿痕,曹贤心下一惊。
不清楚裴连漪出了什么事,老管家也不敢惊动府里,只好上偏院去找裴子缨,让他来探望父亲。
伤好后,裴子缨恢复了喜好玩闹的心情,今天清晨,撞见在给马儿洗澡的霍景昭,看着男人撸起衣袖露出的修长手臂,一向嫌弃味道的他忍不住走过去和对方搭话。
“你刷马的样子满老练的嘛.....”
霍景昭随性地拍了拍马屁股,淡然回应:“霍家祖上靠打猎为生,马儿是猎手的朋友,这是基本功夫。”
望着男人干脆利落的姿势,裴子缨红透了脸,想出去玩乐的心思也愈发强烈起来。
这会儿曹贤找来,不等对方说完“老爷身体不适”的话,裴子缨就冲进主院,来到父亲的房前。
“爹爹,霍景昭说想去山里玩,抓抓野兔子什么的,我和他一起去。”
“你知道吗?他家祖上是猎户,还挺威风的.....”
门后的裴连漪静默地听着儿子的话,忽然感到身上的酸疼更深了。
昨夜鬼面男火急火燎的离开后,他扶着桌椅站了很久,用力后的血色褪去,每一根手指的指骨都涌动着苍白,腰以下早就没了知觉,连有没有在抽搐都分辨不清楚。
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他不能找大夫,不敢点灯,他深知这种丑事绝不能被人发现,就只能独自撑到天亮。
从没承受过的耻辱、兢惧和异样,让裴连漪愤怒的想放声大骂,可伏在床边,等待他的只有涂药的羞痛和呻吟。
正当裴连漪不知道怎么开口时,门外又传来一个熟悉的温润声音:“裴少爷怎么在这儿?”
“霍景昭!”看男人出现,裴子缨的语调都亮了起来:“我正跟爹爹说你呢,说你家有打猎的本领,虽然我不喜欢去山里把身上搞脏,不过是你的话.....”
“啊。”霍景昭忽然接过他的话:“在下家中那点伎俩,怎么能入得了裴爷和小少爷的眼。”
“爹爹身子不适,应该去不成,就我们俩。”裴子缨揪住男人的衣角,抬头道。
裴连漪听屋外的男人笑了笑,才答应道:“也好,那我去准备一下。”
“好。”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时裴子缨又对着房门道:“爹爹是不是睡了,怎么没反应.....”
见屋里一片寂静,他便自言自语起来:
“霍景昭看着是木讷了点,但也有两下子,我想.....我,我就只当爹爹同意了!”
他含羞的话说了一半,就踏着噔噔噔的步伐跑远了。
裴连漪睁开双眸,他一丝不动地盯着桌上的戒尺,心中有股泫然欲泣的滋味。
子缨和霍景昭交往,是他想要的,也是霍景昭想要的,这样就好。
他嘴唇微动,呆了一会儿,然后不顾身体剧烈的酸疼,一脚踹开门,又快步走到桌边,抬手把戒尺挥了出去。
“来人,把这东西给我扔了,越远越好!”
戒尺飞出门槛,落在门外的毯子上。
“这么漂亮贵重的戒尺,扔了多可惜。”刚还说要去狩猎的人忽而出现,站在门外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啊.....!”方才的举动拉扯出滚烫的疼,裴连漪撑着桌面,叫了一声。
“裴爷哪里不舒服?”霍景昭皱起眉,他想抬脚走进来,却又停住。
“我可以进去吗?”他有礼的问。
裴连漪这才想到眼前的人从没来过自己的卧房。
因为身份,因为辈分,因为.....子缨。
他的神情挣动片刻,点了点头。
“你不是和子缨.....呃啊。”等男人迈进门槛,裴连漪惊觉出口的话是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酸意。
“裴爷这是怎么了?”霍景昭还是追问。
裴连漪深深抿着唇不说话,难道要他告诉对方,他被一个比自己年龄小的疯男人用戒尺打屁股,打的双臀红肿,仰头尖叫.....
他只恨不能一头撞死!
“既然裴爷不喜欢,把它送给我好不好?”霍景昭掂着戒尺,央求道。
听他问自己讨要东西,裴连漪内心惊讶万分,连裴子缨逃婚,霍景昭都没要过什么补偿和贵物,这会儿居然要起了东西。
但为何偏偏是那把尺子?他咬了咬牙,想用其他东西搪塞过去,霍景昭却突然说:
“这里碎了一块啊。”
“什么?”裴连漪一怔。
霍景昭上来拉住他的手,带他一起摸上面碎裂的白玉,声线低沉:
“是不是有裂纹?”
昨晚的记忆顺着两人的手窜入脑海,裴连漪浑身僵硬。
男人抽打的太凶,他招架不住,只能晃动身体,玉石都被他腰上的金银饰物撞裂了,想到这里,他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说了一下“是”就想收回手。
霍景昭突然把额头抵在戒尺上,哑声道:“碎了我也要,给我,好不好?”
“为什么?”近看着他浓密的睫毛,裴连漪一阵心悸。
“它有裴爷的味道。”霍景昭对他露出白白的牙。
“......”裴连漪几乎是颤抖着移开了视线。
“我是说笑的。”这时霍景昭叹了口气,满脸的朴实和恳切:“以前在书院,看教书先生拿着戒尺,总觉得很神圣,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心里会想握着戒尺是什么感觉。”
“没想到,裴爷的房里也有,还这般漂亮。”
裴连漪因为他的话羞耻的无地自容。
想着鬼面男都对自己干了什么,他阖上眼眸,拽紧后腰的雪缎布料,神色痛苦。
他放在腰臀之间的手,让霍景昭的眼神一变。
“你想要,就拿去吧。”裴连漪转身背对他,又吩咐道:“这几日我要修养,花房交给你打理。”
“拿走东西,就更不能无所事事。”
霍景昭笑眯眯道:“多谢裴爷赏赐。”
“去吧。”
“......是。”
等霍景昭躬身退出去,裴连漪浅浅地吐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收拾好东西去打猎的男人还没上马,就被曹贤叫住了。
“霍公子是不是忘了什么事?”老管家吊着眼睛问。
“事?什么事?”霍景昭摸着马毛,边想边说:“院子扫了,浴桶刷了,花也浇了。”
“光浇水可不行。”曹贤低笑了一下,又扬声道:“家主说过,他的花宝贝的很,早上要擦掉露水避免潮气,中午太阳来了,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搬动一次,不能被暴晒,下午呢,还要除虫,所以,霍公子恐怕一整天都要待在府里了。”
听他说完,霍景昭还没反应,裴子缨就甩动马鞭,气道:“爹爹怎么这样.....!”
“人家好不容易要出去玩的,他却给景昭交代这种苦差事!”
霍景昭放下缰绳,掩去黝黑眼底的探究,对他摇头道:“看来只能下次了。”
“我这就去花房守着。”
“喂.....!霍景昭!你怎么这么老实啊!就只知道听爹爹的.....”看到男人丢下自己,裴子缨羞恨地跺了跺脚。
虽说霍景昭对裴连漪顺从的有些过头了,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男人为了讨好爹爹,想早点进裴家的门罢了。
气了一阵,裴子缨也没放在心上,便跟着曹贤一起回去。
“回家主,霍公子什么都没说,就上花房干活儿去了。”
午后的卧房里,曹贤对着正闭目休息的人汇报道。
“那子缨呢?”裴连漪侧卧在软榻上,他身边放着烟紫色的小香炉,淡雅檀香浮动,萦绕着他成熟姣好的腰身。
“小少爷当场就对霍公子发了脾气。”曹贤咂了咂舌,如实说:“还怪您给霍公子安排苦差。”
裴连漪睁开眼,他表情一沉,口中淡淡道:“景昭还没正式进门,他们两个不明不白的在一起,让旁人看见了成何体统,我这也是为他好.....”
听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曹贤觉得很奇怪。
裴连漪性格很硬,不管到哪儿都说一不二,他干什么,哪儿用得着给谁解释这么多?
像今天这样说个不停还是头一次,看来是真为儿子紧张。
曹贤便宽慰道:“家主不用担心,霍公子会想方设法哄小少爷开心的。”
他以为这么说裴连漪就能好受点,但软榻上的人却黯然捏紧了胸口。
这时外面猛的响起婢女慌张的叫声:
“曹管家!不.....不好了!”
“干什么大惊小怪的!惊扰了老爷怎么办?!”曹贤正想撵人,却差点被她的话吓晕。
“霍公子他发狂了,正在.....正在琉璃房吃花呢!”
“你说什么——?!”听见这话,裴连漪强忍双臀的胀痛,连鞋靴都顾不得穿好,就踉踉跄跄地奔向花房。
“家主!家主哎您当心点!”见他失控的黑了脸,曹贤赶忙去追。
“都别跟过来.....!”裴连漪扭头呵斥了众人,独自踏进了琉璃房。
他走进去时,有几盆花已经被啃了一大半,而婢女口中“发狂”的男人正站在花海中央,专注地看着一朵小花。
注视着霍景昭俊逸的侧脸,裴连漪内心直泛委屈,他心疼地摸着软烂的花瓣,问道:
“我不放你和子缨去打猎,你就这么不满吗?”
霍渣:得不到的我就更加爱!越犟的我就越喜欢~![奶茶][墨镜]
裴美人:[害羞]坏小子,一天天有使不完的牛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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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