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城营。
魏舒月忽而脚步一顿,蹙着眉捂住胸口呕出一口黑血。
“阿月!”
李驰震惊地回头,在魏舒月颓然倒下之际及时抱住了她。
她软绵绵地摔在李驰怀里,几乎站立不住,由着李驰抱住她跪坐在地。
手掌扶在她后背摸到了一手黏腻,他方知魏舒月不知何时受了伤?竟一直硬撑着没有表露出来。
万般愧悔上心头,李驰手指微微颤着取出解毒丹喂她服下。
“殿下!”
谢行远和孙玄这时也赶了过来。
李驰向谢行远回望过去,声调裹挟了几许与往日不同的凛冽:“捉拿张奉远。”
谢行远微微一顿,从容拱手道:“喏!”
李驰又看向孙玄,“叫扬州刺史来见孤。”
叮嘱完,李驰抱起昏迷的魏舒月,头也不回地上马而去。
驿馆内。
李驰抱着魏舒月进了屋,手下侍卫立即请来了黄太医。
“殿下…”
他刚要跪,余光觑见李驰对他摆手,身形为之一顿。
“免礼,快来给太子妃看诊。”李驰肃着一张脸示意他上前来。
太子妃?黄太医满眼愕然,太子还未成婚,不过月前才订下婚事,哪里来的太子妃?
不怪乎外界传言太子殿下十分钟爱魏氏女郎,人前人后都让人尊其一声太子妃,属实罕见。
他暗自思量,面上不显山露水,稳稳坐于圆凳之上,取了丝帕覆于魏舒月腕上。
“太子妃这是中毒了…”
抬眼瞅见李驰神色不明,他又低头细细查看一番,“好在殿下用微臣特制的解毒丹帮太子妃压制住了毒素扩散,眼下还有一线生机。”
他话不敢说的太满。
言罢,起身对李驰如此这般地叮嘱了一番。
李驰默默听着,随后让人去备好黄太医所需之物。
等待的时辰于他而言是那样漫长,他坐于床沿,紧紧握住魏舒月的手,视线一错不错地定在她脸上。
“启禀殿下,药汤已经备好。”
听到回禀,李驰眼里掀起微澜,遣退了屋内闲杂人等,只让护卫在门外守着。
他亲自给魏舒月脱了衣裳,抱着她转过屏风去了湢室。
大约泡了一刻钟的药浴,李驰才抱着她重回榻上。
魏舒月依旧没有醒来,原本青紫的脸色渐渐有转好的迹象,李驰紧绷着的一颗心也得以放松下来。
美玉莹润的侧颜,香肤雪肌的后背,若不是入眼狰狞的刀伤,这该是多么夺人心魂的香艳场景。
眼下,李驰没有丝毫想要欣赏她玉体的心思,落在背上刀伤的视线里皆是心疼。
他取出药膏来极尽温柔地给魏舒月上药。
忙完后,又小心翼翼地给她穿好衣裳。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他没有丝毫意外,头也不抬地回了声:“进来。”
不一会儿,就见荣卓端了汤药进来。
“殿下,太子妃的药煎好了。”
闻声,李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已经无恙了?”
“托殿下的福,属下捡回了一条小命。”荣卓面上讪讪,眼里有愧疚一闪而逝。
“拿来罢。”李驰伸出手。
荣卓将药碗递过去,视线始终低垂不敢去看床榻上的人一眼。
“属下告退。”
李驰没理会他,径自给魏舒月喂药。
“还有一事…”荣卓突然回想起一事,不得不停住回身,“扬州刺史已经在前院候着。”
“让他多等等。”
李驰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荣卓眸色诧异,却未说什么拱手退下。
夜已深,驿馆的灯火仍旧明亮。
前院,驿丞收拾了一间屋子给李驰做会客室。
扬州刺史端坐于圈椅上,茶饮了一杯又一杯,始终不见太子出现。
想到自己于睡梦中猛然惊醒,迷迷糊糊地就来到了这里。
门外的侍卫个个凶神恶煞,自己又被晾着许久,怕不是太子故意给他的下马威?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
他循声望去,一道伟岸颀长的身影迎着灯光走入,轮廓渐渐清晰,巧夺天工的一张脸,清贵卓越的气质,清泠淡薄的目光轻轻扫过来,无形中给人压迫之感。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扬州刺史起身,缓缓跪下行礼。
李驰自他跟前走过,在首座坐下后,凝视他一眼,方开口道:“杨刺史免礼。”
“谢殿下。”杨刺史起身垂手侍立于前。
“不知殿下深夜召臣前来有何吩咐?”他恭恭敬敬地问道。
李驰容色如常,手里攥着块玉佩,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扬州都督张奉远私设盐场一事,不知杨刺史知情与否?”
杨刺史眉心一跳,惊讶道:“竟有此事?微臣…”
说着偷觑李驰神色,恰好撞上他投过来的视线,唬得杨刺史慌忙跪下承情:“微臣确实不知情,还望殿下明查。”
他主管民政,张奉远管军政,双方又无隶属关系,按说也赖不到他头上,可此事毕竟发生在扬州辖内,李驰若要治他个失察之罪,他也无话可说。
“你当真不知?”李驰神色淡淡。
“确是不知。”杨刺史再次表示。
他俯首而跪,依旧能感觉到李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裹挟着几许探究。
见识过大风大浪的杨刺史表现出了非常人可比的镇定。
“那便由你去查。”
短短的几个字,如雷贯耳。
杨刺史沉默了片刻,再次叩首领命:“微臣遵旨。”
扬州辖内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朝廷不日就会派钦差使臣来彻查,眼下太子让他调查,不过是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出了门,夜风一吹,方觉身上湿凉。
杨刺史抬手抹了一把额角流淌下来的冷汗,由手下搀扶着缓缓离开。
他这里前脚刚走,荣卓后脚就进了屋。
“殿下,太子妃醒了。”
这句话无异于拨云见日,阴霾一扫而空。
李驰脚步匆匆往厢房走去。
推开门见到魏舒月正要下榻,他心头一紧,疾步走近,伸手扶住了她。
“阿月才刚醒来,身子还虚着不宜下床走动。”
关切的话就如同旭日由东升,日落自西沉那样寻常。
魏舒月挣了下没有挣开,不耐地扫了他一眼,没等开口,李驰打横抱起她放回床榻,随手取了大迎枕给她靠着,动作娴熟自然,仿佛做惯了一般。
原本还想着救他一命好谈条件,如今,那些到嘴边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李驰抬眸,与她视线交汇,她心虚般错开目光。
见状,李驰嘴角微微勾起。
她想问的话有许多,面对李驰灼热的目光,所有的话都淡而无味。
抿了抿唇,万般不乐意地说道:“殿下救了我,我也救了殿下,就算是扯平了。”
李驰笑笑,伸出手去还未触碰到她嘴角,她已警觉地推拒开来。
“殿下做什么?”眼里隐约浮现恼意。
她昏迷之时,虽未查证,单从更换的一身新衣裳,也能猜出来李驰对她做了什么,心里正抑抑,李驰又动手动脚的可不就惹恼了她。
“阿月嘴角的药汁还未擦干净。”
他说着,从容淡定地掏出帕子,原本想要亲自给她擦擦,对上她一脸防备,只能将帕子递给她。
魏舒月没接,挽起袖子胡乱地擦了擦,挑衅地回了李驰一眼。
李驰为她孩子气的举动失笑。
“这次是孤连累了阿月…”他表示深深的歉意。
“殿下知道就好。”魏舒月悻悻地接口。
李驰温柔地注视着她,承诺道:“孤会一直记在心里。”
魏舒月嗤笑一声:“殿下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分别?对待恩人…”
后头的话他不爱听,笑着截口:“阿月饿了没有?孤让厨房给你做些吃的送过来。”
他不乐意听,魏舒月还不乐意待见他呢!
“我要歇息了,殿下请回罢。”
说罢,她拽过衾被蒙头避开李驰的视线。
李驰体贴地给她掖了掖被角,起身走了出去。
翌日。
清晨。
李驰在会客室召见了盐铁使和巡院使,一来为张奉远私设盐场一事敲打二人,二来他要带张奉远回京问罪,盐场还得交由二人暂管。
此番议事直到巳时三刻方歇。
室内静悄悄的,谢行远走入时,李驰在闭目沉思。
“殿下?”
听到声音,李驰睁开眼平静地望过来。
“事情办得如何了?”
“殿下放心,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多日以来的烦心事终于解决,谢行远难得眉心舒展。
“嗯。”李驰微微颔首。
他按了按眉心,随口说道:“昨夜,张奉远与孤说了许多话…”
谢行远微微皱眉,默默地听着李驰的下文。
“东征百济,死伤无算。”
“依他所言,私设盐场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为了抚恤将士。”
他语气平和,未曾有一丝一毫嘲讽之意,似乎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在与谢行远讨论此事。
“殿下若有疑虑,不妨寻个信得过的人来查?”谢行远提议道。
“他既然敢言,孤且信他几分。”李驰自嘲一笑。
嘴角的笑容转瞬即逝,语气也透出凌厉之意:“兵,乃是国强之根本,孤绝不容许任何人在将士的抚恤金上做文章。”
谢行远颇有感触,心头仿佛有温泉流淌而过,“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话一出口,他又有些犹豫。
“你说。”李驰眼神鼓励他。
“张奉远之言,殿下不必全信,不过有句话他没有说错,百济一战,影响颇深。”
“原先各府兵每年番上便占时四月有余,若是碰上征战,久战不歇,将士们用于耕作的时间就更少了。”
“如此情形之下,温饱都成问题,将士们难免会有怨言。”
谢行远话说得隐晦,李驰还是听明白了。
大齐府兵制原本就是建立在国强民富的前提之下,又以均田制给将士带来保障,连年征战极易破坏三者之间的平衡。
这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李驰沉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