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紫苏石蛙用小火慢煨,这边的蒸笼已然冒出腾腾雾气。
平安将蒸盖掀开,一股清冽的莲子芳香瞬间传来。
做这莲糕,与之前的玉灌肺一样,在使米团成型的同时,亦需拿捏好米粉与莲子的配比。正宗的莲糕须得成团并隐有莲香,如此才可称得上莲之一字,故而时人皆以香为度区分辨别莲糕优劣。
新鲜出炉的莲糕雪白细腻,呈莲花状整齐摆放,这会随着渺渺雾气一起出炉,烟雾缭绕之中更显其色泽白皙,纹理匀细。
用手轻点莲糕表面,亦可感受到指腹间传来的绵软反馈。
将蒸笼换下,另起锅炒上一盘豆角,今日的菜便已备好。
这会紫苏石蛙的锅内亦煨得只余浅浅一层汤汁,蛙肉与配菜焖得甘旨肥浓,平安用广口砂钵盛出,炉灶里添上几块烧得通红的炭火,将砂钵放上用炭火余温继续慢煨。
吃这蛙肉,就得吃个热乎,凉则易失口感与味道。
闻着屋里传来的香味,木头光着膀子,脖子上架着条手巾便大咧咧走了进来。
“这么热?”平安随手从门后拿起蒲扇递给他。
“呼!”木头坐在凳上,拿着扇子连连扇来阵阵凉风。
待炭火的呛人烟味传来,他方停手笑道:“施水不累,可外边太阳都快把我晒伤了,娘子你瞧。”说罢,他将晒得通红的脖颈与胳膊抬给平安看。
当着爷爷的面,平安如何好说什么,只得应上一句:“哎,辛苦了,赶快洗洗手吃饭吧。”
木头先前虽看不上那石蛙,可他相信自家娘子的手艺。
更何况,这东西烹煮半晌,模样也与寻常鸡肉块无甚区别,看着远比鲜活时顺眼多了。
平安亦夹上一只石蛙入碗品尝,这蛙肉上肢虽无甚嚼头,可腿肉却格外肥硕。
经过热油烹炸,又经过高汤与黄酒焖煮,这会石蛙的腿肉轻轻一抿便滑嫩地化入口中,鲜肉炙灼的焦香与香料馥郁的油香在小小一块蛙肉之中融合。
与此同时,细嫩的肉质与鲜香的汤汁在舌尖同时绽放,只鲜美得人恨不得大快朵颐。
平安抬眸,正与木头惊艳的目光对上,两人抿唇相视一笑。
木头咽下口中的饭菜,这才惊讶叹道:“这蛙肉怎么那么像鸡肉。”他顿了顿,又摇头,“不,可比鸡肉还要嫩滑细腻。”
“难得见你对肉质评价这样高。”平安好笑地夹起一只蛙,笑问,“你说得也没错,你可知它还有别名?”
“什么别名?”木头歪头好奇问道。
“田鸡、山鸡都说得。”
“有趣,看来前人都是尝了它的味,这才给它取的名。”
爷爷抿了小口药酒,亦笑着接话:“它们的别名可多了去了哟。”
见小俩口纷纷看向他,爷爷放下杯盏,用他那并不标准的官话解释:“咱们这还有句俗语,叫做石蛙麻公田鸡叫,杜鹃黄雀子规啼。”
“说得就是它们的别称啰。”
看两人听得是满脸惊诧,他好笑地拿起筷著,继续吃了起来。
吃着香浓肥美的蛙肉,就着沾满浓郁汤汁的配菜下饭,等到饭后再喝上一碗清澈的骨头汤润胃,平安吃得十分满足。
饭了,一家人就着清香的莲糕喝茶聊天。
“安安,明日来送莲子的还继续收吗?”
空气中难得一片沉默。
“收吧,爷爷。”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1],要是靠着市集里贩鱼赚的差价,她不知要多久才能发个小财。
等太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之中,天幕化为锦缎也难以织就的粉紫暮光,聒噪的蛙鸣声也为这个燥热的夜晚带来缕难得的清风。
次日一早,夫妻俩便在码头分道扬镳。
平安守店,木头则送莲子到码头。
说实话,若不是木头强求,她是真有些不放心他一人行船那么远,毕竟他这人做事向来不甚靠谱。
可既已将事情托付给他,平安也就不再纠结。
她利索将档口收拾干净,又把鱼儿分门别类放好。
四周的档口陆续挂起灯笼,见得平安一人出现在档口,一旁的方娘子忙笑着朝她招手:“过来。”
“怎么了?”平安快步走近。
“过来。”方娘子拉着她小声往屋内走。
等走到安静角落,她方低声道:“你知道吗?”
“什么?”
“许娘子家的呀!”
平安瞬间领悟,她这是在说季泽的婚事,之前她只听了个囫囵,并不清楚其中真况,是以只是默默摇头。
方娘子嘿嘿一笑,凑身往她耳边低语:“季泽要成亲了,新娘据说是提辖家的小娘子喔。”
话了,她恍觉自己语调不妥,满是歉意看向平安:“咳,安。”
“没事。”平安笑呵呵握住她的手,“我也好奇着哪家娘子能入他家法眼呢。”
方娘子松了口气,这才将她听到的逸闻接连吐露,平安这才知,原来那小娘子是庶出小娘所出,自幼养在嫡母名下,这会论起亲事来亦是十分大度,只道若是季泽若是有相好的丫头,婚后便给她提了姨娘。
这会许娘子和季泽哪还敢提许芳菲之事,只得一口回绝,顺带夸夸未来儿媳贤淑豁达。
哎,平安突然失神,这剧情可真有些熟悉。与之前爷爷给她看好的那家书生,不正是走的同样路数?
听她讲了半晌八卦,直至方娘子档口有客上门,平安方回了鱼档。
“胡娘子,可是好久没见。”曹伯提着两个猪蹄,探身笑问。
“哎,曹伯。”平安擦了擦手,笑道,“今日可要来些什么?”
“就等着你呢!”曹伯走进档口,点了条鲤鱼与鳜鱼,这才转身嘱咐,“好久未尝味,就想着你的鱼脍呢,至于这鳜鱼,我打算做一道松鼠鳜鱼,家中今日待客,就得麻烦胡娘子帮我片一下了。”
“哎,好说,好说,您不必这样客气。”
平安将刀沾水,就着案板上的磨刀石便刷刷磨了起来。
伴随着阵阵尖锐的铮铮声响,砍刀与剔刀皆被磨得银光锃亮,迎光细看,刀锋上锐利的寒芒直灼得人眼睛发涩。
平安眨了眨眼睛,避开刀锋上的亮芒。
与松鼠鳜鱼的两面花刀不同,鱼脍本就是生食,片好后更易保存,平安便先将鲤鱼去鳞剖骨开始片肉。
不多时,翠绿的荷叶上已铺满片片薄如蝉翼的晶莹鱼脍。
透过薄韧细腻的鱼脍,还可依稀辨得荷叶上的稀疏纹路,一绿一白,颜色倒煞是好看。
将鱼脍包好,剩下的鳜鱼照样好处理。
小心避开鳜鱼背部的毒刺,平安动作利索地将它敲晕、刮鳞、取鳃。斜切剁下鱼头,鱼鳍保留做松鼠耳朵,而后沿着鱼骨将鱼肉从中间剖开而保持尾部不断,最终呈现扇柄式分叉结构。
将中间鱼骨斩断剔出,两侧的鱼肉则斜切出菱形花刀,轻轻提起,便可看到片片颤立如骨刺的嫩红鱼肉。
如此,一条松鼠鳜鱼的原材料便已备好,只需回去裹粉油炸、芡汁便可上桌。
曹伯看得是连连叫好:“我就知你会做,不枉我等你好几天。”
平安也知自己最近在档口来得少,忙出声解释:“最近家中事忙,有些招待不周的地方劳烦您见谅了。”
“不碍事,不碍事,我看杨郎君也算踏实本分。”曹伯摆摆手,提着包好的鱼肉笑呵呵给钱走人。
而被档口客人陆续提及的杨郎君,平安从巳初等到午时初,也没见到他人影。
今日的鱼早已卖完,虾饼与鱼丸更是畅销,平安将档口收拾干净,眼见着外边行人愈发稀少,可只去了趟码头的木头却久久未归。
越等到后面,平安心中愈发焦灼,她不时在门口踱步徘徊,心中却在思量,货物倒是小事,若是人又遇着什么危险,那她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方娘子和杨婶见状连连打趣:“哎呀呀,今天这外面莫不是有金子,有的人脖子伸得都比鹅长咯!”
平安闻言瞬间僵滞,随即尴尬地理了理鬓发,她自以为掩藏得挺好,竟不知自己举止表现得这样明显。
她憨笑着坐回座位,只道:“哎,肚子有些饿了,见他还不回来,有些着急罢了。”
“扑哧!”方娘子拉着杨婶顿时笑得前俯后仰。
闲聊期间,木头提着扁担悠闲跨进档口。
“娘子!我回来啦!”
“走吧,回家吃饭去。”
在众人的打趣声中,木头从善如流挑起空桶,转身与街坊们招呼几句,便随着平安往外边走。
知晓平安家中还有年迈的祖父,大家也就不再挽留,只如常嘱咐几句:“一路顺风。”便结束了今日的会面。
等河面四处无人,木头方喜滋滋向平安炫耀:“娘子,全卖出去了。今日不但莫老板要找咱继续收莲子,连之前的曾老板也找上了我,为了抢货,他的价格比莫老板的还多上一文。”
“然后呢?”平安好笑转身,鼻间却传来一股奇怪的香味。
她面不改色,不着痕迹地靠近木头轻嗅,没错,这香味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今日这人到底去了哪里,还干了什么?
“嘿嘿,然后,当然是凭着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将莫老板的价格也谈了上来,我答应,莲子给他们一人一半。”
“这可真是好事。”平安笑着应和,“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好事让你开怀?”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木头明显出现瞬间的怔愣,他音调降低,语气也带着莫名的心虚:“没有了,我就在街上随便逛了逛,看了看热闹。”
看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平安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望着眼前荡漾的碧波不再吱声。
今日帮曹伯处理了那鳜鱼,平安便也萌生了自己吃上一条的想法。
回家后,让木头处理好莲子的善后事宜,平安回到灶房处理鳜鱼。
将鱼肉片好,鱼鳍插至鱼头两侧,鱼口中塞入小截青瓜立定。
把干豆粉与蛋黄混合至无颗粒,均匀地抹在新鲜片好的鳜鱼肉上,平安又提起鱼肉在豆粉中小心抖落,务必使得每一片鱼□□隙之中都均匀裹满淀粉。
菱形的花刀在细腻的豆粉作用下很快化为深深的沟壑,连带着中间的肉片,也变得饱满又立体。
待油热,平安拎着鱼尾沿锅边小心下入鱼肉。
待鱼肉炸制定型,则可顺带将摆好造型的鱼头下油锅烹炸。
做这道松鼠鳜鱼,除了刀工与火候的把控,糖醋酱汁的调制也是极为重要的部分。
锅中留少许油,下蒜末爆香,舀上一勺甜酱、一勺香醋、再入酱油、少许白糖快速搅拌化开。
出锅前,再入一碗芡汁勾芡挂酱,撒上少许葱花装饰,便可将酱汁均匀淋上鳜鱼。
时间紧迫,至于其他的菜,平安也只得做些简单易处理的。
爷爷今日早已将雍菜摘好,平安快速敲蛋搅匀,做出道香软蓬松的蛋皮汤,剩下的雍菜平安则打算做道爽口些的凉拌雍菜杆。
夏季里青菜都长得快,一两日不吃,茎叶都容易变老。
将雍菜再度过水冲洗干净,取上头的嫩杆入沸水中汆熟,捞出放凉备用。
雍菜杆中下入葱花、蒜末、香油、酱汁翻拌,再滴上些许辣油,一盆香辣脆爽的凉拌雍菜杆便做成。
剩下的雍菜叶更好处理,直接就着剩下的油汤汆熟,吃起来软嫩清香,照样可口。至于那些摘下的老叶子也不会浪费,直接往后院一扔,家中鸡鸭正愁吃食。
有细心的小天使问了男主户籍问题,回应一下:男主的户籍是爷爷用了不可说的手段,找了不可说的人暂时敷衍过去,只是在村里进行了留册登记,他实际上还是个黑/户。
【1】《增广贤文》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与收藏鼓励!感谢读者“游芥草”,灌溉营养液 132025-01-19 03:5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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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杀鱼的第六十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