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竹知雪细究,他垂眸,长而卷翘的浓睫遮掩下黑眸中的情绪,声音也有种奇怪的沉闷感:“故人旧物,劳将军跑这一遭。”
竹知雪见平日里看着冷心冷情的他也会露出这般富有人情味的一面,会如此珍视一根平平无奇甚至十分粗制滥造的竹笛,还特地用帕子把竹笛仔仔细细擦拭一番,再收进袖中,一时不由得好奇询问:“故人旧物?”
某种难以抑制的情愫和压制多天的诘问在竹知雪这句反问中裂开一道口子。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江淮霁忽地抬眸,黢黑的瞳孔直对上竹知雪的双眼,是解释,也是试探:“这根竹笛我藏了八年,在我进京任职前,有个人曾拿着它对我承诺:如若日后我能在京中和她重逢,那她便答应我的求娶。”
好家伙,还是定情信物。
“是吗?那确实该好好谢谢我了。”猝不及防听到他人八卦的竹知雪好奇心得到满足,也就没继续往下深挖。
没等到回应的江淮霁深深望竹知雪一眼,也不动,似乎在等着她开口。
月夜寒风摇着檐角垂落的风铃,叮铃的铃声掩盖住了江淮霁擂鼓般的心跳,空中隐隐传来某种声音,不断催促着劝他见好就收,可他却不肯退步,固执地想要等个答案。
竹知雪被他拿那种看负心汉一样的眼神盯得背脊发毛,脑内福至心灵般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那个人不会是我吧?不会吧?
虽说这种话不太像是她能说出口的,但万一呢?年少时脑子缺根筋,能办出什么事她都不会太意外。
于是她疯狂在脑海中搜寻和竹笛有关的事,最后松了口气。
不是她,她没干过这种事。
但和江淮霁这么僵着也不是回事,正当她抓耳挠腮想着要说点什么破冰时,江淮霁突然开口,又把她吓了一跳。
“将军不想知道是谁吗?”他带着点不甘开口。
竹知雪脑子还没转过弯:“什……什么?”
看着竹知雪如临大敌的样子,江淮霁突然就萌生起退意,好不容易成为她好友,他不敢承受如此冒进后带来的恶果。
他敢肯定竹知雪在知道这件事后会毫不犹豫地远离。
那句是你在欲言又止的唇畔徘徊,半天没找到出口,只好带着胆怯回去。
“没什么。”江淮霁自嘲一笑,“方才多有失态,将军勿怪。”
竹知雪松了口气,按下脑内莫名其妙的想法,和江淮霁道别。
走出廷尉寺的这一道走得她如芒在背,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可回头时却只见到江淮霁转身进屋的背影。
她摇了摇头,以为是自己太过敏感,也就没在意。
此时,那位进火器营时还耀武扬威,离开时却灰头土脸的少爷在侍从的搀扶下回了家。
他在外受了“欺负”,回家后说什么都要父母来给他撑腰,让他出了这口恶气。
“混账东西!”
“郎君,这可是钱家的独苗,使不得啊!啊——”
被竹知雪收拾一顿后又挨了四十军棍的少爷回家刚向父母告完状就被父亲扇了一巴掌,他母亲在旁边拉都拉不住,被掀到一边,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打。
“爹!”少爷挨了巴掌,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
长这么大他从没挨过家里人的打,他钱家嫡系到他这代就他一个独苗苗,谁见着不是捧着他,结果今天刚进门就挨了打,这叫他怎能不委屈。
他母亲王婷美见自己的丈夫还要下手,连忙站起来,上前护住儿子:“郎君今日若执意要对天成下手便先打妾身。”
钱琰冲那不成器的儿子撒完气后冷静下来,看着鼻青脸肿,股间隐隐透着血迹的儿子又有些后悔,顺着夫人给的台阶下来,他指着钱天成:“今日若不是你母亲护着你,我定要清理门户!”
钱天成怯怯地缩了缩身子,没敢吱声。
“我告没告诉你让你这两天安分点,不要惹事,不要惹事,你干什么了?嗯?你转头给我在火器营瞎嘚瑟,还被竹知雪抓住了!”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钱家跟着焦家这么多年,现在焦正平因为诬告竹知雪倒台,她竹知雪能不深究?焦家经不起深挖,迟早要牵连到钱家,现在钱家忙着和焦家分席不就是为了不落把柄在竹知雪他们手上。”
“你倒好,上赶着给人递刀!”
钱天成被训成了鹌鹑,半天不敢吭气,只一味瑟缩沉默。
钱琰呼着粗气,见他始终怯懦,一声不吭,越念叨越发来气,扬起巴掌要往下落,最后还是没能下得了手,只好转头冲自己夫人喊:“你的好儿子!净给钱家添乱。”
“我的好儿子?”丈夫不负责任的话轻而易举挑拨起王婷美的神经,她出离地愤怒了,上前抓起跪在地上的儿子,抹去他眼角的泪,“没你的份是吧,干脆别姓钱了,咱俩和离,天成跟我回外祖家。”
这回轮到钱琰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夫人真有这个本事。更别说她身为王家嫡系女,还有姻亲遍朝堂的王家给她撑腰。
“夫人……好夫人……我的错,我不该口不择言。”钱琰凑上去把妻儿牵起来,面露愧疚之色,“只是那竹知雪身份贵重,天成的案底钱家不好动手,还得劳烦夫人进宫一趟,求皇后娘娘同太子商量商量。”
“出来了?”
此时廷尉寺门口的侍卫已经下直,门口空荡荡的。
竹知雪左脚刚迈出大门就听到门边角落一声带着十足怨念,像是深闺弃夫又像是怨鬼的声音,又被吓了一跳:“我艹!”
她脑内闪过无数本被怨灵缠身后主角死无葬身之地的话本,顿时又把自己吓得冷汗涔涔,一边默念菩萨保佑,一边下意识一脚朝着发声处踹了过去。
脚下柔软的触感令她的心落到了实地上,她这才定神注意自己到底踢到了什么东西。
“嘶。”宋挽星趴下滚了一圈也没躲过去,扶着腰眼起身,分外幽怨地瞪她一眼,“你可真够意思,饭没请我吃一顿,倒先请我吃了顿飞踢腿。”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是你。”熟悉的声音把她的三魂六魄拉回了体内,竹知雪见是他,连忙上去把他扶起来,“踹哪了?”
她那一脚可没收劲,要真踹到人可就麻烦了。
“没……没事。”宋挽星享受着她的掺扶和关心,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连侧腰处的擦伤都变得酥酥麻麻,他甚至有闲心装把坚强,“不疼,一点都不疼,你看我还能蹦能跳的,一点事都没有。”
“……真的?”竹知雪狐疑地撒开手,见他能跑能跳,也就放心了,“对了,想好去哪吃了吗?”
“要不去我家?”宋挽星挠了挠脸颊,莫名有些羞涩,“你离京八年,我父亲和母亲都还挺想你的。”
“今晚恐怕不行,你回头替我向伯父伯母问声好,我日后一定登门拜访。”竹知雪招来暗中跟着自己的亲卫,托她去问那位老部下有关谔族的特征,随后抬脚便带着宋挽星往城南阳春面馆的方向拐,“一会我要找人问问情报,顺便请你吃个饭。”
“带我只是顺便?”宋挽星眼尾下垂,像小狗一样的大眼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
“这一顿不算,总不能让你白来找我一趟。”竹知雪也觉得不大好意思,补充道。
阳春面馆不远,两人步行很快就到了。
面馆的木门在夜里敞着,从门框中透出暖黄的烛光,他们离得百尺远都能闻见面汤的鲜香。
门内食客众多,两人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来。
宋挽星环视一周,有些摸不着头脑,凑在竹知雪耳边,压低声音问:“怎么来这?”
在周围都是不明底细的人的环境下探听消息,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竹知雪熟练地招来忙地团团转的跑堂,轻笑一声:“山人自有妙计。”
只是没等跑堂的来招呼他们,正下面的老板一抬眼就注意到坐在挤满人的大堂中的两人:
一人身着红色骑束装,身量高挑,面容英气,一人身着湖蓝色锦服,宽肩窄腰,浓眉大眼,皆是气质出众,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来啦!”老板见到熟人,把活交给一旁熬汤的人,格外热情地凑过来,“哟,这位小哥面生啊。”
“这不是觉得您家面不错,给你带新客来了吗。”竹知雪岔开话题,笑道。
“还是两碗阳春面?”
“来三碗。”
“好嘞。”
“我记得我离京前带你们来这吃过,你当时不是说喜欢吃这家的面吗?”老板走后,竹知雪打量着有些局促的宋挽星,“这么多年没来吃过?”
其实不喜欢吃面的宋挽星挠了挠后脖颈,讪笑两声:“一个人吃面多没意思。”
“你不是要来探听消息吗?”他像是怕竹知雪怀疑,又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赶紧抓起筷子吸溜两口面,“真香。”
被转移注意力的竹知雪不再纠结那点小事,敲了敲第三碗阳春面:“当然不会是在这搜集消息,想吃面是一方面,过来买敲门砖是另一方面。”
复活自己一下。
家里的床好像有魔力,每次躺床上刚写俩字就睡着了,我在学校不这样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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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