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盛明夷打探完了就要回府,好不容易今日休沐,怎么着也得赶回去和池旖旖好好吃一顿饭,却在马车经过大街时突然被人叫住。
盛明夷推开车窗抬头一看,就见王赋倚在街边酒家的二楼围栏上,向下朝自己挥手。
大白天的,这王赋看着竟是已经喝了不少。
与车夫嘱咐了几句,盛明夷便上楼寻王赋去了。
“你这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上了楼,就见王赋屈腿坐在窗边,两颊泛红已是一副微醺模样。桌子上是几个下酒小菜,但酒坛已经空了两三个。
盛明夷抄起其中一只空酒坛闻了闻:“嚯,酒量见涨啊。”
王赋醉眼迷离,好一会儿才找准了焦距,大着舌头道:“不是,不是我一个人喝的。”
“那还有谁?”盛明夷眯着眼睛想了一会,也没想到王赋还有什么能够一起大白天就一起喝酒还喝成这样的朋友。
王赋扶着栏杆歪在窗边,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你一定猜不到……”
“谁?”盛明夷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伸手在桌上拿了个干果塞进嘴里。
“元怀。”
这不正常吗?盛明夷还想着王赋动作挺快,自己前脚让他打探元怀和陈平的关系,后脚王赋就和元怀喝上了。
“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谁?”
“呵呵。”王赋冷笑两声,脸色沉了下来,“殷鸿熙。”
盛明夷去拿果干的手陡然停在半空,有那么一瞬间,他深知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谁?”
王赋抬眼:“你那便宜弟弟,殷鸿熙。”
盛明夷万分不解:“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喝酒?”
王赋不答,只咣咣灌了一壶冷茶下去,浇得他身上的酒气都散了三分。待清醒了一些之后,他才缓缓说道。
“今日倒也不是我主动去寻的元怀,而是在路上遇到了,据说是有人请他喝酒,你不是说让我试探他,我便缠着说要一同去,却没想到邀他喝酒的竟是殷鸿熙。”说完,他抬眼看了看盛明夷的反应,见他只是沉默,便又继续说道:“殷鸿熙对元怀很是殷勤,我坐在一边听了半天,才知是殷鸿熙想要寻一差事,便求到了元怀身上。”
盛明夷听到这,不由得出声问道:“元怀答应了?”
王赋轻哂:“当着我的面他怎么可能答应,只说回去想想。我后来想着,他将我拉去与殷鸿熙一起喝酒,大约也是有点拿我当挡箭牌的意思。”说罢,他直起身,直视盛明夷,“自小,都是盛兄你与他关系更亲近些,碍着他的身份,我一直与他不远不近。原先一直觉得,他不算十分聪慧,偶尔也有些小肚鸡肠,可好歹算个正派的人,但今天,我看着他,却有几分陌生。”
“我今日早些时候,路过天子阁,听闻那些学子们又在讨论六七之争,你说,六殿下他会不会起了别的心思?”
会么?应该不会吧?
但盛明夷此时,心里也有些说不准了。他虽几乎同元怀一起长大,自诩非常了解他,对于他的一些缺点也能包容,然而今日这事,却让他一时之间有些迷茫,心中隐隐也腾起一股莫名的背叛感。
并不是说因着他的关系,只要是他朋友就不能接触常恩侯府那一家了,王赋以前和殷鸿熙在同一间书塾读书,与殷鸿熙同进同出,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然而这次元怀与殷鸿熙的见面,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或是他与池旖旖一起待久了,也学着靠这些“感觉”思考问题了吗?
但理智告诉他,此次或许是有些不同寻常,立即警觉了起来。
王赋盯着他看了会他的眼色:“若是你,怎么选?”
盛明夷看了他一眼,低头苦笑:“我不会选。”他向来不愿牵扯进这朝堂斗争之中,与其跟着他们争来斗去,还不如去边疆与车樾人再战个三百回合。
但他也知道,按着他与皇后娘娘的关系,日后若真出了什么事,他自动地就被划为元怀的阵营之中,这也正是他刚才听到王赋说元怀与殷鸿熙有往来后,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若元怀真有了争储的心思,在明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会站在自己这边的情况下,还要想着去拉拢与他不对付的殷鸿熙,那么元怀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思或想法呢?
“哎,算了,盛兄,你也不要多想,或许六殿下也只是在搪塞他呢?”
“你不了解他。”盛明夷摇了摇头,“他会赴约,就代表他有了些想法,与其说他是将你当做挡箭牌,不如说他口里那句‘回去想想’是用来搪塞你的。”
“那这……”王赋一听便坐不住了,本身他沾了酒气多少有些情绪上头,这会听盛明夷一说,更是气得要拍桌子。“他就算不看在你和他的情分上,也多少得顾忌皇后娘娘吧?!这算怎么回事?!当年你在常恩侯府吃的那些苦,他又不是不知道!”
见他一脸愤愤,盛明夷反倒释然了:“这算什么?皇后娘娘还说她对元怀没有这中期许呢,只愿他太太平平过完一生便可,他听了吗?皇后娘娘清醒,却不代表元怀自己没有这种心思。而且……”
而且想起元怀以前的一些言行,盛明夷倒是越发品出了一些元怀那些不愿甘于人下的小心思了。
“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圣上刚继位没几年,那时元怀刚十岁,开春时带着元怀去狩猎,第一天元怀没猎到什么猎物,他不甘心,夜里又偷偷潜回猎场,夜里林间漆黑一片,守林人没认出他,以为他是附近哪家的孩子趁夜偷偷进来狩猎,便将他训了一顿。元怀没被认出还挨了一顿训,气急了,隔日故意起了个大早,将猎场原先准备好的猎物都偷偷放跑了,害得守林人丢了差事还挨了打,没过多久便不治而亡了。”
“呵。”王赋冷哼,“他向来如此。说实话,若是非要整这处六七之争,我倒是宁可站在小七这一边。”
盛明夷扫了他一眼:“这话在外面可不能说。”
“那是自然。”王赋跳下椅子,又拎起茶壶灌了半壶凉茶。“我觉着吧,你也不用试探他与陈平的关系了,就算这事是车樾人给他下套,他也早就主动地钻进去了。”
闻言,盛明夷托着头长叹一声,望着窗外发起呆来。半晌,他才道:“我突然不知道,这桩案子还该不该查下去了。”
这是盛明夷生平头一次感到迷茫,与王赋大眼瞪小眼也没想出过所以然之后,索性回了将军府,想找池旖旖,与他的小鹌鹑呆一会,却不曾想刚进大门,就被方管事告知,池旖旖与三姨母去庙里求吉时去了。
原本盛明夷也想追过去,但他此时身心疲惫,便窝在池旖旖的房间里发呆,没一会而就睡了过去。
原本池旖旖早已拟了晚饭的菜单,等着盛明夷回来一起吃饭,可三姨母的口信来得急,说是好不容易约到了一位大师,刚巧今日有空,要与她立即赶往寺庙中去求个良辰吉日。池旖旖不敢拂了长辈的好意,加之这位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一见,便出门赴约去了。
等到了地方才发现,这庙门口已是排起了长龙。
池旖旖看了一会放下窗帘,扭头略有些惊讶地对三姨母说道:“怎么这么多人啊……”
盛婀芜笑了笑:“这才哪到哪,我们已经算来得早的了,这位圆空大师最是德高望重,最是灵验,也极难得见,之前有人千金求一见,都没能见成呢。”
池旖旖一听便慌了:“那,那我们得要多少钱啊?我出门慌忙,没带多少银子在身上……”说罢,她赶紧去翻自己的荷包,里面也就区区十两银子。
“哎哟喂!”盛婀芜被她的行为逗笑,将她翻荷包的手按了下去,“哪就至于了?圆空大师想来看缘分,今日既然他发话可以看事,那只要排得到,便能见到。”
“哦哦。”池旖旖闻言,便安心在车中等待。
等了约摸半个多时辰,终于轮到了她们。池旖旖在三姨母的带领下进入庙中,顺利地见到了圆空大师,大师也没有耽搁,在听到他们诉求之后,要了池旖旖与盛明夷的八字之后,便利落地拟了三个日子,供他们选择。
一个是年前,也就是一个月之后的十五日,另一个是年后的二月初八,还有一个是三月十五,不过三月的日子与王赋和盛筠竹的婚事前后相差不过几日,盛家一时间多少有些排不开,便不考虑了。剩下的就是下月十五与二月初八。
“明夷定是希望立即就将你迎娶进门,我看就下月十五吧。”出了庙门,盛婀芜挽着池旖旖笑着打趣。
池旖旖不敢自己拿主意,便说要回去问问盛明夷的意见,晚些给三姨母回话。盛婀芜自然是没意见,只嘱咐她与盛明夷好好商量,定个好日子,便和池旖旖一起往马车方向走去。
两人走到一半,就见边上过来一个妇人,道路狭窄,三人差点撞到一处,池旖旖想着自己是小辈,便主动往边上侧了半个身子给对方让路,然而她刚挪了半步,就被盛婀芜紧紧拽住,紧接着,就听那妇人向她们招呼道:“好巧啊,盛三夫人。”
盛婀芜觑了她一眼,冷声道:“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韦夫人。”
池旖旖何曾见过盛婀芜说这样的话,下意识便朝边上妇人看去,然而眼前这人她根本没见过,更别提认识了,于是心中便暗暗猜测,或许是三姨母与对方不对付?
刚想着呢,那韦夫人便向她看过来,眼神在她与三姨母之间游移:“不知这位姑娘是?”
池旖旖正犹豫着是不是该给对方行个礼,便又听盛婀芜嗤笑道:“我记得,前些日子,韦夫人还因为殷鸿熙调戏人家姑娘反被明夷打瘸了腿的事告到皇帝陛下同皇后娘娘跟前,言之凿凿说人家姑娘与殷鸿熙有情有义,怎么这会连姑娘本人都认不出?”
闻言,池旖旖心头一跳,盛明夷从未将这件事告诉过她,原来他还反倒倒打一耙?真是可恶!想到这,她不免也狠狠地瞪了那韦夫人一眼,恰巧,那韦夫人也在打量她,两人眼神碰撞在一起,一股不愉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
“是你?”韦夫人指着池旖旖,语气略有些鄙夷。
“是我。”池旖旖挺起胸膛,抬头回应,“那日盛将军确实是为了救我才将殷公子打了一顿,若夫人不信,便叫上殷公子,我们一道去公堂对峙。”
韦氏终于瞧见了“罪魁祸首”,气得后槽牙磨得嘎嘎作响,然而碍着盛婀芜在场又不敢发作,只咬紧牙狠狠道:“不曾想池姑娘竟是如此的能言善辩,想来没少将这套用在男人身上吧。”
这单纯就属于说不过就泼脏水了,女儿家的名声尤为重要,这韦氏也曾是女儿家,自然知道如何更有效地去对付、诋毁另一个姑娘。
听了她这话,盛婀芜也忍不住了,气得大骂:“韦夫人这话说得就太难听了吧,就算旖旖愿意说些好听话,那也是对明夷说的,惯不会对旁的什么阿猫阿狗说。”
“那三夫人就有所不知了!那日便是她与我家鸿儿私会,引得盛明夷前来,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们鸿儿的腿都打折了!可怜我的鸿儿,尚未娶亲,可我听说这盛明夷与她倒是要成婚了?!”
池旖旖一听也急了:“不是这样的!我是为了还殷公子送我的礼物才去赴约的!哪里来的私会?!韦夫人莫要见我势单力薄就泼脏水与我!”
盛婀芜也帮腔:“怎么,在韦夫人眼里,贵府公子就是这么个急色货色吗?姑娘出于礼貌对他说几句话,他便以为人家对他有情愫,姑娘赴约,他便以为人家要与他私定终身?呵,说好听点是自信,说难听了,多少有些蹬鼻子上脸了。”
两人一来一回气得韦夫人涨红了脸,指着她们半晌说不出话来。盛婀芜冷眼瞧着她,也不说话,上位者的气势压得韦夫人又略输一筹,她抖着嘴唇正想说些什么时,却又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一下子松了下来,眉间的怒气也消散了,转而翻了翻眼睛,高傲地抬起了头,仿佛在对她们说“走着瞧”。
“如今再掰扯这些也无意义了,既然池姑娘都要嫁人了,那我就祝你与盛将军白头偕老吧,未来也不要再来纠缠我们鸿儿了,就此告辞。”
说罢,韦夫人高傲地转身离去,池旖旖望着她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什么人啊!明明是她儿子惹事在先,她竟然还去告将军的状!”想起盛明夷幼时,这韦夫人在常恩侯府里应没少欺负他,池旖旖便更气了,“哼!坏人迟早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