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将军?
池旖旖蹙眉疑惑,她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面火红旌旗迎风飞扬,那旗帜上大大地写了一个“盛”字,字体狂狷飘逸,看起来杀气十足。
“真的是常‘盛’旗啊!我们大兴的战神盛将军来啦!”人群中有人喊道:“盛明夷从不打败仗,我们有救啦!!!”
盛明夷……
池旖旖将这三个字在脑海中默念,她听过这个名字,甚至可以说大兴无人不知。
传闻盛明夷自十二岁起就在军队里摸爬滚打,长期跟随部队驻扎边疆,十五岁便带领五百精兵击败了敌族两万大军,之后更是屡屡胜仗,哪怕善战如车樾人也从未在他手下讨到好过,是名副其实的大兴战神。
只是池旖旖疑惑,盛明夷本人真的会来吗?毕竟梅山县只不过是个偏远小县城罢了。
和兴奋的梅山县百姓不同的是,阿隆厄在看到那面旌旗的瞬间脸色就变了,他如临大敌一般重新整理编队,只不过这次他们矛头指向的地方,就不再是梅山县的城门,而是那队刚刚从林中窜出的人马。
池旖旖看得出来,车樾人对这队刚出现的士兵很是忌惮,被围困的二十几天来,她从未在阿隆厄的脸上看到这样紧张的表情,哪怕盛明夷的队伍在人数上成倍少于阿隆厄。
也就在此时,那整齐列队的红铠甲们突然有序撤向两边,在中间让出了一条路来,一名二十岁上下的青年骑着一匹高大黑色骏马缓缓从后方走来,和阿隆厄的警惕不同,这名青年的姿态甚至可以用闲庭信步来形容。
只见他身板挺直,身穿黑红相间战甲,左手握缰绳,右手执一柄漆黑重剑,背上背一箭匣,一张长弓挂在马侧,一副少年将军睥睨天下的英朗姿态。
阿隆厄绷紧了身上的肌肉,两队人马在无形的中线两侧静静对峙着,火药味弥漫在空中,战争一触即发。
“哟,这不是‘阿将军’吗?怎么,我们整条南麓边线还不够你打的,跑来梅山县这么个小地方,害我好找。”青年将军张口嘲讽,声音清亮中又透着几分冷冽,语气狂妄,却不自大,少年气十足。
“盛明夷?!”阿隆厄紧咬后槽牙,“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阿将军到哪,我就跟到哪咯,说好了‘缠绵沙场’,你抛下我一个人可怎么行?”盛明夷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将他手中的重剑插回背上的剑鞘内,又摘下身侧的长工,手指弹着弓弦,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像是一种警告。
见状,阿隆厄也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做好备战姿态:“这梅山县明明不是你管辖的地方,你确定要多管闲事?!小心吃力不讨好!”
盛明夷“喫”了一声:“看来‘阿将军’对我们大兴朝堂还挺了解啊,只可惜你对我了解太少。”他嘴角上挑,神色桀骜:“只要我想,大兴所有土地都可以属我管辖。”
“我是无所谓在哪打都行,如果你喜欢梅山县这依山傍水的风景,我就在这摘下你的人头,让你葬身此地也未尝不可!”
说罢,他飞快从身后的箭匣内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弓弦拉满如圆月,然后手指一松,箭矢“嗖”得一声疾速射向阿隆厄的方向。
车樾人在看清他的动作之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朝阿隆厄的方向围拢,然而盛明夷的动作太快了,拉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即便是高墙上的池旖旖都没能看清。
利箭穿过层层人群直指阿隆厄的眉心,而阿隆厄显然也不是好对付的,只见他手中长枪反手一挥,盛明夷的箭被他在空中截成两段,但锋利的箭锋还是划伤了他的颧骨,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一箭未中,盛明夷也不恼,他痞痞一笑,重新抽出他的重剑,剑尖指天,一呼百应。
“杀!”
两波人浪朝沙场中心汇去,一时间喊杀声响彻天际。
池旖旖扒着城墙砖向下张望想看清战事,然而底下黑压压一片,除了两方铠甲颜色不同,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捂着自己砰砰乱跳的胸口,手上的力道一松,靠着城墙砖便跌坐在地。
边上妇人见了赶紧上前扶她:“五娘?!”
此时早已卸了力气的池旖旖瘫软在地,劫后余生的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涌出:“我,我没事,缓缓,缓缓就好。”
随即强打着精神向其他妇人们嘱咐道:“当下之急先救火……再搭块干净的地方,多备些水和干净的布料,我去搜罗些伤药……”
她林林总总说了许多,又和妇人们仔细合计了一番之后,便起身跌跌撞撞跑下城楼,分头忙活去了。
池旖旖胆子小,力气更小,搬砖救火这些事向来是指望不上的,于是她便满城地寻找还活着的大夫,以及药庐里还剩下的伤药,又回了一趟池府,叮嘱郑妈妈多准备些吃食。
等城内这一波收拾完,城门外的战事也渐渐停歇了下来。原本忙碌中的人们还没意识到战事已休,是有几个孩童不顾大人警告偷偷跑到城楼上偷看,众人这才知道,阿隆厄被盛明夷打成了重伤又摔下了马,灰溜溜带人跑了。
二十日的死守终于看到了曙光。
“赶紧开城门迎接盛将军凯旋啊!”
众人这才回神,赶紧打开城门,将早已在门外等候的一队人马迎进了城内。
盛明夷打马走在最前面,他的副将荆玉跟在他身侧,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有一两千人之多。
一千人打车樾五千人,还能迅速取胜,不可谓不神。
城内此时楼道尽毁,但街道两旁收拾得还算干净。
盛明夷扫了一眼夹道欢迎的人群,随便点了一位妇人,问道:“城内县丞可还在?”
那妇人见盛将军朝自己问话,先是一喜,随即情绪立马低落了下去:“池县丞一家二十多口人,都战死沙场了……”
盛明夷闻言,垂下眼眸,似是早已料到一般,随即他又问:“城内现在谁说了算?”
那妇人急急答道:“池家五娘!池县丞的孙女儿!”
盛明夷挑了挑眉:“不是都战死了?”
妇人噎了一下:“呃……就独活了她一人……”
“叫她过来回话。”
那妇人闻言没立即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向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即点着不远处的一个人影道:“哎,这不在那吗?!五娘!”
盛明夷循着妇人所指的方向看去,远远就见两个人影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看身形像是个姑娘,好似在强抢另一个人的东西,出手很是泼辣,姿态亦是不雅,隐约还能听见些不堪入耳的话。
他冷眼瞧着,不慎在意,每逢战乱,总会出现些许小人,他见得多了。
彼时池旖旖刚抱着一堆尚且完好的药材从倒塌的药庐里出来,脚还没迈出门槛呢就被一个叫包老四的丑男人叫住了。
这包老四是城内有名的无赖,仗着家里有点钱就为非作歹,祸害了不少好人家的姑娘,还在城外私设过赌坊。前几日打仗时不见他人影,这仗打完了他倒是出现了。
那包老四也不多废话,上来就嚷嚷着这药庐是他包家的,诬赖池旖旖是在抢他家药材。
“谁,谁说这药庐是你家的?”池旖旖壮着胆子回嘴,但扯着脖子的样子多少都有点虚张声势,实际小腿肚子都在打颤。“这药庐老板姓郑,这房子也是郑老板所有,郑老板五日前已捐躯沙场,尸骨还在城门边堆着,你这就想来占人家的房屋了?”
“嘿!”包老四没想到这小娘子看起来身段纤瘦柔柔弱弱,倒还有几分伶俐,只是一张大红脸着实倒胃口,于是也耐不住性子,上手就要抢。“拿来吧你!”
池旖旖侧身躲过,眼角余光扫到地上一根小臂粗的木棍,一时间“鱼三娘”附体,立即矮身将木棍握在手里,扬起手作势要打那包老四。
“哎哎哎……”包老四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没什么真功夫在身上,见此阵仗忙不迭挥舞着手臂来挡。“你这丑丫头,怎么抢人家药材还要打人呢?!不讲王法了吗?!”
“打得就是你!老娘这是替天行道!”池旖旖也不懂什么棍法,只知道对着包老四猛砸,“你要是不服就去报官!哦,我忘了,老娘就是官!我爷爷是县丞大老爷!你报啊!报啊!”
“杀人啦!抢东西啊!”
这边池旖旖打得包老四鸡飞狗跳,两人一追一逃竟打到了盛明夷眼前,那妇人看着将军面色不霁,忙不迭上手拦阻。
“五姑娘!池五姑娘!盛将军找你回话呢!”
池旖旖扭头看了一眼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脸冷峻如黑罗刹般的大将军,当下就被吓得一激灵,小腿肚直抽抽。包老四见状立马逃脱,临走还不忘绊了愣神的池旖旖一脚。
于是乎,满满当当的药材瞬间从池旖旖的怀中飞了出去,劈头盖脸洒向了刚刚凯旋的盛明夷。
一时间,四下静默。
池旖旖哪见过这种阵仗,当场腿一软就朝坐在马上的青年跪了下去,战战兢兢道:“见,见过盛将军,小女一时失手,望将军不要怪罪……”
盛明夷一脸无语地在副将荆玉的帮助下拂开落在头上的药材,额头上青筋跳动。
先前看戏看一半,就看见她如何泼辣地追着人打,便印象不佳,现在跑到自己跟前倒是伏低做小,只觉得此女似有些两幅面孔,扫了她一眼,却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见脸上血红一片,丑兮兮的,印象便更差了,更别提自己现在满头满脑的药材味。
边上的荆玉扫了一眼盛明夷的脸色,便觉不好,他跟在盛明夷身边多年,深知盛明夷看人向来以第一印象为准,今日这池姑娘初见便触了他的霉头,往后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果不其然,就见盛明夷面色不虞地问道:“你是池家人?你叫什么?”
池旖旖头都不敢抬,小声回话:“我是池家人,名池旖旖。”
“听闻池县丞全家因御敌而死,你怎么还活着?”
什么?
池旖旖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会有人问话如此无礼?她不禁疑惑地抬头望向盛明夷。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清盛明夷的长相。这位少年将军,不仅打仗如神,长相也十分俊美,骨相分明的脸庞像是精雕细琢一般,却不显女气,鼻梁挺直,剑眉斜飞,眼瞳中带着凛冽的寒意,漆黑长发用一根墨色发带利落地束起,宽肩窄腰,身材修长结实,称得上是龙章凤姿。
见她望向自己,盛明夷猛地盯着她看了一眼,那视线尖锐得如猎鹰一般,吓得池旖旖打了个寒颤。
“我……我娘心疼我,将我藏了起来,没让我跟着爷爷一起上阵御敌……”
哦?
盛明夷挑了挑眉,几乎瞬间就判定了眼前这个女子是个贪生怕死之人。
只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盛明夷此时身上的戾气还未散去,心中燥火烧得正旺,身上却乏得很,于是便懒得多说,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城内可有能供我战士驻扎的地方?”
池旖旖略微抬起头,朝着他身后黑压压的人群瞄了几眼,估了个大概人数后又低头回话:“城北山脚下有座寺庙地方宽敞环境也清幽,和城门离得远屋舍也未遭破坏,将士们可去那驻扎。”说完,她轻轻扯了扯身边妇人的衣摆:“劳烦婶子给将军带个路,我把药材捡了……”
那妇人闻言,立即欣喜答应,能在盛将军面前露脸,可是求之不得,于是道了一句:“将军跟我来。”后,转身就往寺庙方向走。
盛明夷挥了挥手示意后面的队伍跟上,而他自己和副将则暂且立在原地没动。
而这边池旖旖则小心观察着他的举动,心中飞快计算着,寺庙虽屋舍完好但地方不大,将士们驻扎怕已是吃紧,让这么位大将军和将士们一起挤着,是不是太过怠慢了?人家好歹是整个县的救命恩人。
但思来想去,好像也就自己家还有个像样的院子能住。
于是她壮着胆子又说道:“我家还有处院子屋舍完好,被褥一应俱全,将军若是不嫌弃,可以到寒舍休憩。”
盛明夷自小含着金汤匙出生,身边不乏谄媚之人,他见这池五姑娘先前对平民百姓又打又杀的,这会又在自个儿跟前卖乖,当即就觉得此女跟那些人也是一路的,对她的印象便更差了。
但环顾四周,房屋皆是倒塌破败,确也如她所言,能住人的不多。
盛明夷在外征战时虽也曾风餐露宿,但从小都是锦衣玉食的伺候,骨子里也并不愿委屈自己。然而他同时又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本就看不上池旖旖,又要和她同住一屋檐下……
想到这,他抬眼盯着眼前这位池姑娘的头顶心,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被人裹挟的厌烦感。
见盛明夷许久没答话,池旖旖心下疑惑,不禁再次抬头望向盛明夷,想看看是否是自己无意间冲撞了盛将军,却再次和他的眼眸对上,只是这次他的眸光里,满是鄙夷。
“除了你家就无别处了?”盛明夷问道。
“这……我……”池旖旖向四周张望了一番,梅山县本就不算富裕,城内相对好些的宅子也就这么几处,这几日早就被车樾人的火流弹砸得都不剩什么了,哪还有地方给这位尊贵的将军住啊……
“城里遭了几波火流弹的袭击,完好的屋舍就不剩几座,确实也没合适地方能让将军休憩了……”
“带路。”盛明夷低头拨弄手中缰绳。
池旖旖觉察到这位盛将军对自己的不满,但她一时又解释不清,于是只能垂着头,手指了指来时的方向:“我家……顺着这条路走,拐角就到了……”
马蹄踩在青石板的路上发出清脆好听的达达声,盛明夷骑着马朝着池旖旖指的方向走去,经过她身边时连瞧都没瞧她一眼,倒是那副将,特地在她边上停了一下,小声提醒。
“池姑娘,脸……”
啊?
池旖旖呆愣着抬头,在荆玉憋笑的神情中这才想起来,她为了扮演鱼三娘往自己脸上抹了两把胭脂,此时应该都花了!
她竟然就是顶着这样一张滑稽的脸,来回盛明夷的话……简直丢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