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饮檀正坐在床上,半披着一件青绿小衫正喝着药,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微微偏头,就看见段竟挡住了大半的光线,隔着床幔看不清他的脸色,“站在那儿做什么,过来。”
段竟走近,他领口的盘扣一直扣到最上面,紧紧包裹着身躯,垂着眼睛不说话。
“算了,也不知道母亲让你进来做什么,滚出去吧。”
追月看着段竟的背影走出去,心想姑娘真是奇怪,一会儿让人过来,一会儿让人滚出去。
顾饮檀穿好衣服下床,出门的时候看见段竟还跪在门口,她心里烦躁,这人怎么老是跪?
她的手向他伸过来,撑在段竟的手腕上,只是刚一用力,段竟就闷哼一声。
少年的衣服有些短了,这个年纪的少年长个子像是笋子,衣袖眼看着短了一截,露出一点绷带。
“你这是怎么了?”顾饮檀指腹摸到段竟手腕上的绷带,上面还渗着血,她惊了一跳。
还不等顾饮檀抽回手,段竟已经收回手,站直了身子,仔细看脸颊憋得通红。
顾饮檀满心疑惑,等到走出去,追月在耳边小声说:“好像是为了照顾姑娘你弄的……”这话说得也没错,昨日还没看见那伤口。
追月嘟哝了一句,毕竟是姑娘家,心地柔软,看见段竟一心为了顾饮檀,有些不忍。
“给我去弄个暖炉来,我有点儿冷。”顾饮檀没搭理她,自顾自地坐在院子里。
她的住所一共有三个院子,其中一个长满了树藤,是她喜欢的紫藤花。
顾饮檀看着迎风摇曳的紫藤,轻咳了一声,她越来越畏寒了。
这仲夏夜明明热得很,她却一个劲地打哆嗦。
追月找来寒冬的披风给她穿上,心疼得紧,坐了没一会儿,顾饮檀就说要回去。
“咳咳咳……把段竟叫过来。”
追月噘着嘴:“这么晚了,姑娘要段竟都不要我了……”
顾饮檀闻声笑了下:“你呀,我不过是交代他几句,你也在旁边好不好?”
段竟来得有些慢,顾饮檀原本不耐烦,瞥见他冷白的脸又没说出责怪的话。
“昨夜是你侍候我?”顾饮檀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
“是,这都是奴才该做的。”
房间内烛火摇曳,少年伶仃的身躯印在窗棂上,他微微低头的姿势将细瘦的脖颈露了出来。
顾饮檀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哦,那你想要什么奖赏,许你一个愿望。”
段竟顿了顿,摇头:“我没有其他愿望,只想要陪在祖宗身边。”
顾饮檀心不知怎的,微微触动了一下,她平日也是看过不少戏本子的,又是芳华少女,听见这种话难免遐想。
但是……段竟的话……
“滚。”
*
宫宴这天下了小雨,往年宫宴都在宫中举办,今年却在崇州避暑山庄。
顾饮檀起得晚,出门的时候又不积极,她一个人最后才上马车。
她靠在软椅上昏昏欲睡,感受到车帘撩开又放下,眼皮翕动,睡得不好。
终于,再又一次车帘撩开又放下,令她不耐烦地睁眼:“喂……”
顾饮檀撑着坐起来,段竟正低头盯着她,手上拿着一块软布,正不断靠近她。
“做什么!?”顾饮檀皱眉问道。
段竟指了指她的脸颊,下一刻,手指直接贴在了她细腻的脸颊,顾饮檀呼吸一滞,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祖宗,您流汗了,是追月要我来给您擦汗的。”段竟声音平淡,仿佛刚才突然亲近只是顾饮檀的错觉。
“哦……滚、滚出去。”顾饮檀一张嘴才发觉声音低哑得不行。
段竟唇瓣抿成一条直线,看不出弧度,缓缓压下。
顾饮檀屏住呼吸,否则来自这人身上的气味就会钻进鼻子,她不太高兴地往后退了退。
想象中的靠近没有到来,顾饮檀再睁眼时,段竟已经起身,手上拿着软椅下的棉质丝鞋。
顾饮檀这才羞赧地坐直身体,见到段竟平淡无波的眼神,厌恶地揪起身后的枕头甩上去。
这种抱枕上的刺绣和珠宝很扎人,运气不好会弄疼,段竟就是运气不好的,一颗嫩黄色珍珠狠狠砸到了他的鼻梁。
段竟:“……”
他脸上忽然有些凉意,还未等他反应,顾饮檀梗着脖子骂道:“滚出去!谁准你进来的,不准进来!”
段竟撩开帘子出去,他脸上的伤口很扎眼,正当追月要发问时,段竟转身走了。
马车正在行进,段竟坐在后面的一匹马上,盯着一张带血的脸,心情却止不住的荡漾。
那种被枕头打到脸上的感觉还挥之不去,风一吹就更明显,不太疼,更多的是痒。
顾饮檀不让他靠近,他就紧紧盯着车帘被撩开的缝隙。
当然是什么也看不见。
那张擦过顾饮檀汗水的布就在他裤袋里,贴在他身上。
*
避暑山庄,被邀请的只有顾家和文家,还有就是各宫娘娘和皇子公主,顾饮檀百无聊赖,躺在树荫下睡觉。
摇椅慢慢摆动,她肩头发丝乖顺地披散下来,追月站在旁边轻轻扇动。
原本是不准她睡觉的,但是顾饮檀哪里忍得住,刚躺下就犯困。
追月扇了一会儿,远远看见段竟走近。
“段竟,你去给姑娘煮药吧。”
“煮什么药?”段竟问了声,“最近在吃什么药?”
追月愣了愣,忘记情毒的药要瞒着段竟了,她改口说:“算了算了,你来扇,我去煮药去,可千万不要走了。”
段竟疑惑着,垂眸撞见顾饮檀根根分明的睫毛像个蒲扇,轻轻盖住,衬得小脸愈发白皙。
他手上一阵发软,用尽全力才没有上手去摸,过了会儿,扇子轻轻扇动,吹起顾饮檀鬓角的发。
段竟盯着顾饮檀的脸,娇生惯养的小祖宗,恐怕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吧。
不知道为什么会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讨厌他的触碰,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用知道。
听觉比视觉更先醒来,顾饮檀最先听见段竟的声音,顾玺国也在说什么。
“姑娘醒了,姑娘!”追月笑了起来,赶紧扶着顾饮檀坐起来。
“这是怎么了?”顾饮檀头晕目眩,她扶额坐起,一低头就见段竟巴巴地仰望着她。
“姑娘……段竟他对表小姐图谋不轨……已经被问责了。”追月犹豫着看向跪着的段竟。
“顾家的,只要你说出来,朕可以不追究你睡觉的罪责,说说看,段竟是什么时候来的。”皇帝坐在一旁,面色凝重。
表小姐?
顾饮檀看向钻在丫鬟怀里哭的顾银朱,微微皱起眉头:“我没听说顾银朱也来了。”
顾银朱哆嗦着开口:“是……祖母说让我跟着一起来的。”
老夫人叹了口气:“檀姐儿你说,段竟是什么时候来的,你急什么时候看见的他?”
“此事不关祖宗的事,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愿意接受任何罪责。”段竟跪在地上,清瘦的身躯不卑不亢。
顾饮檀抿唇:“段竟很早就来了,我一直看见的。”
房间一时间陷入沉寂,皇帝呵呵一笑:“好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会出现在顾家小姐的房间里?”
段竟干巴巴地说:“是……顾小姐让我去东西,是我娘的遗物。”说完,顾饮檀伸手在地上放了一枚木质戒指。
顾饮檀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参见陛下,是我没有管教好手下的人,和段竟没关系。”
此事由皇帝判定,段竟罚跪两个时辰,顾饮檀回去关两日禁闭。
段竟一直跪到晚上,滴水未进,等到日落西山才回房去睡。
房间里,顾饮檀正准备睡觉,她紧盯着床幔,连她都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
顾饮檀只要想起段竟,脑海里就浮现出那张脸,然后浑身就开始痒,似乎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顾饮檀吓得赶紧闭眼睡觉。
“姑娘,段竟的罚跪已经结束,要让他进来吗?”追月从门外进来,开关门的时候刚好露出了门口的一片衣角。
黑色的衣服有些脏污,清俊的背影直挺挺地迎着月光,一动不动。
段竟……顾饮檀忽然睁开眼睛,手指轻轻拧着被角,声音也变得更沙哑:“让他滚出去。”
她能忍住,她能保持冷静,她满头冷汗,哆嗦着闭上眼睛。
梦中,她像是一片孤舟,在空旷的海面上飘摇不定,一起一伏,而她怎么都找不到想要的气味。
果不其然,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她浑身黏腻,身上都是黏腻的香气,顾饮檀觉得难受,先洗了个澡。
上午宫宴设在山谷中,避暑山庄四面环山,山谷中最是凉爽,景致怡人。
顾饮檀没心情看,坐在轿子上,没一会儿就被颠得想吐,“等等,休息会儿,烦死了……”
顾饮檀捂着心口,往前看了看,还有挺长的路。她娇气不可能走路,但这轿子颠得她五脏六腑都快出来了,“让我下来走……”
“这……”追月左看右看,也没有更好的代步工具了,“姑娘再忍忍,一会儿就到了。”
顾饮檀两腿刚着地,就听见脚步声,段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顶小轿子,座位上垫着小毯子。
“祖宗请坐吧。”段竟弯腰说,他领口有些低,微微打开的地方露出了寸寸肌肤。
顾饮檀移开视线,在追月的搀扶下踩上段竟的腿,稳稳坐在了轿子上,段竟长腿缓缓站直往前走。
顾饮檀的视线瞬间变高,头也不晕了,她满足地叹了声。
段竟一言不发地往前走,胳膊随着他抓住轿子的动作而抬高,身上缓缓散发出熟悉的香味,顾饮檀悄悄红了脸,往后撤了撤。
又是这种香味,简直堪比催情香……
“祖宗昨夜睡得可好?”段竟忽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