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靳缱缱隔着水中郑丽花看到立于俏树旁的林祁时,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善良。
于是,她灵机一动,将身侧的安定侯一脚踹入水中。
片刻后,湖中传来呼救声,远处的林祁腿一软。
公主不知陛下心意时便如此放肆,若是有一天她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闹。
林祁心中充满寒意。
当晚,靳缱缱回到宫中。而侯府发生之事插翅般传遍上京。
邵、靳恩怨成了茶馆的火热一篇,短短几天,程弭逆风翻盘,成为京中人人敬仰的存在,众人赞她多年的忍辱负重,称有她是卫国之福。
靳缱缱听闻此事时,正骑着茉莉逛逢姻苑,莳花弄草甚是快活。
听娇炆说完这些,她差点岔气,从茉莉身上跌下来,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她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从前程弭不动她就是为了侯府之事能顺利进行,让旁人以为她是个仁慈的王,纵然夺位也不会伤及无辜,即使是前朝公主,也照样善待。
可现在她好名声有了,登基大典也定了,就后日,五月初五午时大吉,如此一来,她还有什么必要留着靳缱缱的性命。
靳缱缱在宫里这么多年,见过许多处理无用之人的办法,最简单的一种是找根细绳将人脖子勒断,再往她住的地方放把火,伪造**假象。
该死的程弭,贱人!
为今之计只有期盼她的救兵能立刻赶到,救她于水火。
程弭知道靳谴缱摔了后,让林祁寻了些外邦进贡的伤药,打算给靳缱缱送去。
但她尚未动身,李德全便禀报:“陛下,安定侯来了。”
程弭瞧了瞧手中的描金圆钵,“让他进来吧。”
李德全听命,去请安定侯。
安定侯进来时一摇一摆,十分不稳重,那晚靳缱缱将他踹进湖里,他这把年纪真是吓也吓死了,被下人捞上来后病了好几日,又羞又气,躲着好几日没见人,今日不知怎么出来了。
李德全接到程弭的示意,扶江远辰坐下。
江远辰行礼后直接切入正题:“陛下,登基大典就在后日,此时可万万出不得差错!”
程弭装作没听懂他的话,温声道:“既已试探出满朝上下的忠心,登基大典过后,有些人弃之不用便罢。”
江远辰道:“老臣说的是靳缱缱。”
程弭道:“侯爷,缱缱推您下水纵然有错,但也是咱们利用在先,她气不过,回宫后与我大闹,头发叫她拔去上百根了,无论如何,缱缱仍是公主,脾气确是大了些。”
江远辰在心中纠正,不是推,是踹!
他道:“陛下未免太纵着她了。”
程弭道:“侯爷,你跟朕都是熟悉缱缱的,她从前待我们不薄,而我们却利用她的求生之心促成这场戏,她心中难过,行为不妥帖也是有的,还望侯爷多担待。”
江远辰闻言,便知程弭是不打算偷偷处死靳缱缱了,然前朝余孽终是祸端,何况她还是靳禹的女儿,总而言之,靳缱缱必须死!
他道:“陛下以为是我们利用了靳缱缱吗?”
程弭挑眉:“难道不是?”
江远辰凝视着她,似乎是想从中发现一丝端倪,但是程弭的神情再认真不过,仿佛是真真切切不曾怀疑过靳缱缱。
“陛下,请恕老臣多言,靳缱缱绝非乖乖走入我们陷阱的人,顺康皇帝在时她是皇朝最风光的公主,多少人眼红,其中当属宣贵嫔最与她冰炭不洽,顺康皇帝缘何宠爱宣贵嫔,陛下与老臣都十分清楚,当日就因为宣贵嫔三言两语,顺康皇帝便觉靳缱缱不祥,欲将她送去水月庵中修行,从此断了尘世俗缘,然则宣贵嫔枕边风如此厉害,此事也终归不了了之,靳缱缱甚至让顺康皇帝破例封了她舅舅的儿子为郡王。陛下认为,这样一个女子,她真的半点都看不出陛下的谋划吗?老臣知道陛下仁厚,但靳缱缱她不是您以为的好女子,更不是您认为的弱女子。”
说完,他拿出一封信,呈上。
程弭接过。
阅毕,眉头紧蹙。
江远辰道:“这是靳缱缱送去大晁的信,待老臣发现时,此信已到明淑长公主手中,想必明淑长公主不日将到京城。”
程弭沉眉,“这并非她的字迹。”
江远辰道:“陛下,关心则乱。这自然是有人誊抄下来的,靳缱缱亲笔书写的那封还在明淑长公主手中。”
程弭状似无意地道:“侯爷好神通,竟能从明淑长公主手里拿到这封信。”
江远辰自然明白她想说什么,“有神通的不是老臣,而是靳缱缱。老臣能得此书信皆因明淑长公主尚未出嫁时对其婢女略施小惠,那婢女如今与长公主同在异国,倒得了长公主一些信任,她知卫国之变,一心相助陛下,这才送信给老臣。”
程弭眉头仍旧压着,神情尤似一缕料峭春风,一时有些看不透。
江远辰便道:“陛下,卫国之变早已传遍大晁,恰如闻玉笛之声,何人能不起故园之情?”
程弭的脸色这才逐渐舒展,“侯爷所说有理。”
江远辰见她仍旧不提靳缱缱,便主动来说:“老臣能得这封信全凭陛下所服人心,那婢女虽在大晁,却对陛下忠心,只因不能擅自惊扰陛下,这才将信传到老臣府中。只是靳缱缱是如何将信送到大晁的?她信中也并未写条件,明淑长公主为何会依她所言,动身来卫国?靳缱缱是否……”
他将话断在这里,给足了想象空间,不论是与明淑长公主做了什么交易,都有可能损害卫国国本。
程弭并非感情用事之人,想必她能明白。
但程弭只是将信重看了一遍,语气不轻不重:“侯爷多虑了,想来明淑长公主与缱缱情谊颇深,长公主只是不忍她再受苦。”
闻言,江远辰矜持不得:“受苦?陛下不妨仔细想想,这些时日她受过什么苦?老臣可是听闻,她养的鸵鸟身子不爽利了都要喊太医来照看,对着陛下您更是毫无尊卑!”
程弭带了一丝笑:“缱缱她年纪还小……”
江远辰只觉一口血堵到嗓子眼:“陛下,她今年二十有余,卫国其他女子这个年纪可是为人母了,哪像她一般无理取闹!”
程弭知道他今日非要治靳缱缱的罪不可,思动之下,说道:“侯爷是在指责朕的不是吗?朕小不了缱缱几岁,是否侯爷觉得朕也该退去衣冠,嫁人生子?”
江远辰神色一悚:“老臣并非此意!”
程弭冷着声:“是与不是侯爷心中自有分辨,行了,今日就到这里,朕也乏了。”
江远辰原是占尽上风,无论如何都能逼着程弭将靳缱缱交给他处置的,但是程弭此番一多心,他却是不能继续说下去了,否则更显咄咄逼人,反而弄巧成拙。
他一拱手,行了大礼:“老臣并非此意,请陛下恕罪!”
见程弭没有反应,他又道:“老臣告退。”
江远辰走后,程弭反复看了几遍手里的信,李德全生怕她怪罪靳缱缱,准备给程弭降降火气,在一旁道:“陛下,该用膳了。”
程弭迟迟未动,过了半响才道:“她竟对自己如今的处境只字不言。”
李德全这才知,原来程弭竟重视公主到这种地步,她不考虑公主是怎么传信给明淑长公主的,看这信也只想知道公主如今在想什么。
他道:“公主心定,很念陛下的好。”
程弭未尝不明白李德全是在为靳缱缱说话,只是这让她心安不少,要知道这宫里刀光剑影,哪怕她是一国之主,也总有顾不到的时候,李德全也算细心,想必也能让缱缱在宫中过得好些。
她道:“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对缱缱也是一样的,她来日必成大事。”
这下李德全不敢说话了,大事是指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晚膳时,程弭还是去到敏岫宫。
靳缱缱正一个人吃着饭,见她来,动也不动,继续吃。
程弭让人退下,自己过去坐下,瞧着靳缱缱大快朵颐的样子,清声道:“大胆,我来了你也这么坐着。”
靳缱缱瞪着她:“你事情真多,本公主受伤了你不是不知,却仍要我行礼,岂不是强人所难?来日你若吃个猪蹄鸡腿,是否还需它们先活过来向你行个礼?”
程弭很没有威严地说道:“放肆。”
靳缱缱耷拉着眉毛,筷子一撂,“行了,你来了我也没食欲了,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说完做完赶紧消失。”
程弭道:“我真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靳缱缱挑眉:“都已经这么利用本公主了,还装什么好人呐?”
程弭道:“缱缱,你敢说是我利用你,你从无利用过我?”
靳缱缱一听,便知道她已经得到消息了,“本公主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程弭道:“缱缱,其实你从未想过要离开卫国吧,这些时日你一直逃离宫中,其实也只是为了转移视线,好让替你送信的人顺利抵达大晁。”
她又像是生气又像是哀凉地说了句:“缱缱,你又骗我一次。”
靳缱缱早知这事会败露,但姑姑毕竟是大晁的皇贵妃,身上添着卫国与大晁的两份尊荣,无人敢对她怎样。
她道:“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骗了你又如何,这些年你骗我的还少?甚至于我时时怀疑,那年在学宫外救下你,也是你一早算计好的。”
程弭是头一次听她这般心平气和地讲起当年,靳缱缱总是将当年的初见视作耻辱,今日讲来却少了几分厌恶。
“缱缱,我真不愿跟你走到兵刃相见的一步。”
靳缱缱冷哼:“龙游浅水遭虾戏,拔毛凤凰不如鸡,你当日在学宫外遭受的屈辱早晚会落到我头上,程弭我今日与你说句知心话,人间瑰宝靳缱缱从不是戏言,我将自己视为瑰宝,便无人能轻贱我,我也绝不会给旁人轻贱我的机会!”
程弭心中一动:“但我会保护你。”
靳缱缱扶着腰,背靠着椅子,面容恬静,“那我这些年也一直在保护你,你却为何不安于现状而要夺位呢?可见你今日故意来气我,没安好心。你比谁都能体会被他人踩在脚下的痛苦,如今却来劝我安于现状,你可知我如今虽没有吃着残羹剩饭,却只觉这些尽是施舍,不如没有。”
程弭听的感动:“那明日不给你送饭?”
靳缱缱攥住她的手腕:“你敢!”
程弭微微一笑,反手握住她的手,声音格外缱绻,唤了声:“缱缱。”
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出自南北朝鲍照的《代出自蓟北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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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