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缱缱道:“李公公,先别急着拒绝,本公主也善解人意,自不会叫你为难。”
李德全着实不知,善解人意四个字与她有什么关系。
他额上的汗更密,“殿下,放眼这皇宫之内,再没有比陛下更关心您的人了,您若有什么事,可以向陛下说,陛下一定会帮您的!”
靳缱缱看他大汗淋漓,都不忍心为难这个老太监了。
“本公主只是想找你要件衣服罢了,你怎么说的跟我要上天一样?”
李德全终于停止落汗:“原是如此,不知殿下想要什么衣服?”
这宫中现今既无美人,又无男妃,一应首饰衣物全部存在尚衣局,按照程弭对靳缱缱的态度,别说是一件衣服,哪怕是要给自己制个金棺材,程弭也是不会说什么的。
靳缱缱叹息一声,道:“今日发生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孟知蕴那个小混账又来找我麻烦,还要杀我的小茉莉,得亏小茉莉机灵,藏身粪池,否则早成了他人盘中餐。”
李德全看了看桌底下的小茉莉,毛已经被拔得没剩几根了,看上去有些胆怯,没有往日与它主人如出一辙的跋扈,反倒是端庄了一些,看来经此一事,小茉莉做鸟的本事一定会秃飞猛进。
靳缱缱道:“你也知道,本公主一向品德高尚,自然不可能因为这个就疏远小茉莉,但过于亲近的下场就是身上也染了味道,如此便不能去侯府,但眼看着即将开宴,若是我没去,那侯爷和其他大人们见不到我,许是会私心猜测,以为是程弭不让我去呢。这对程弭的名声也不好,她的名声已经够坏了。”
李德全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她说的十分有道理。“殿下稍候片刻,奴才这就去为您准备。”
待李德全离开后,娇炆才说:“公主果然稳重了许多。”
靳缱缱一改方才十分有耐心的模样,轻嗤道:“今日我出宫就没打算再回来,李德全也算个好棋子,何苦走前得罪他,就应该好言好语,让他念点我的好,往后才有机会为我办事。”
再者,今日若是将事情闹大,恐怕就走不了了。
娇炆难免觉得心酸,从前公主从不会想这些,她的恣意让许多人羡慕不已,做梦都想过上这样的生活。
而现在公主也需要算计这些了。
靳缱缱不知她内心所想,只见她怔怔地瞧着她看,便斥道:“这种时候还在臆想本公主!本公主虽魅力无穷,但也不是谁都肖想得起的,早知道你藏了那种心思,之前不愿说破是因为宫变不久,事情繁多,现在正好有空,我须得跟你讲讲这些事,此次离宫前我做足了准备,成败就在今夜,若成了,我便去大晁搬救兵,最好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收服程弭等人,你这些天一直与我形影不离,想必是倾倒于本公主的谋略,叹服本公主的才华与内涵,本公主知道你的情意,但你先忍忍。”
娇炆觉得方才生出的怜惜完全可以喂狗了。
公主身上有无数的魔力,前一刻让人觉得她十分可怜,下一秒她说出的话和一些行为就能让你恨不得一指头戳死她,这便是其中一种。
娇炆也早知道她的德行,便自觉去照看小茉莉了。
小茉莉受的打击挺大,原来的十分傲气有五分落在粪池内,现在倒是比之前好相处了许多。
娇炆绕过靳缱缱,领着小茉莉去外面晒太阳,顺便等李德全。
只是这一等并没有等来李德全,反而等来了程弭。
程弭今日穿的仍是常服,却尽显华贵,待走进才瞧出乃是金线绣制的百蝠纹长袍。
娇炆见她来此,心中不免惶恐起来,她连忙行礼,参拜的声音大了些,意在提醒殿内的靳缱缱。
程弭知道她的意图,视线移到旁边的小茉莉身上,也许是靳缱缱经常在小茉莉跟前辱骂程弭、讲她坏话,导致小茉莉对程弭也十分抗拒。
程弭才朝小茉莉看了一眼,小茉莉就躲去娇炆背后。
娇炆心生惊恐,更加把头低下去。
程弭朝李德全道:“有其主必有其仆,放在宠物身上亦是成立的。”
她的声音像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缱缱呢?”
娇炆道:“公主在里面。”
程弭轻轻点头,便进了殿。
娇炆不免回想从前,那时程弭还是程府庶女时,能够进宫的机会不多,但她每次入宫都会来看靳缱缱,来时总是低着头,走时又总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很是卑微,而如今她来找公主却也不用通报,反而公主还要到处小心了。
真是世事无常。
程弭大步走进殿内,靳缱缱正在收拾包袱,李德全送来的那个妆奁里还是有些值钱东西的,她将大半都装入包袱,打算逃去大晁的路上吃点好的。
程弭见她盘腿坐在桌上,拿衣摆做了个兜,里面堆满珠玉,抖一抖全是金玉碰撞之声,程弭慢慢挨近她。
靳缱缱闻声,抬起头来看,眼里的星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坠落,转而替为嫌恶,“你来干什么?”
程弭坐下来,抓住她的手,轻轻一嗅:“全是铜臭味。”
靳缱缱别提有多嫌弃了,抽回手,眉毛快拧成两条毛毛虫了,“比你香多了!”
程弭看着空空的手心,不怒反笑:“今日你见了孟乡君,她惹你不快,你却将火气撒在我身上,这是什么道理?”
靳缱缱道:“孟知蕴进宫不是经过你允许的?要不是因为她,小茉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小茉莉要是不发生这种事我现在早都在侯府欣赏歌舞了!”
程弭支颔,“这么说来都怪我了?”
靳缱缱都懒得同她辩,“别以为本公主如今失势就好欺负,咱们走着瞧,早晚有一天今日之辱会加倍应在你身上。”
程弭静静瞧着她,眼底是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缱缱,那我等着那一天。”
她说完,便唤了李德全进来,李德全手里捧着托盘,一套玲珑毓秀琵琶裙,色彩鲜艳却不落俗,绣法精致,几颗晶莹的珍珠镶在袖口,让轻薄的衣袖添了一丝重量,多了几分清雅的质感。
靳缱缱看到这件衣服的第一眼就深觉眼熟,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程弭替她解惑:“这是你父皇命二十一名绣娘为宣贵嫔所制,只是宣贵嫔还未来得及看上一眼,你父皇便暴毙宫中,次日宣贵嫔便服毒自尽,这件衣裳一直留在尚衣局,无人敢动。”
靳缱缱这才想起,她是见过这件衣服的图样的,彼时顺康皇帝身体已经不大好,宣贵嫔命人排了舞曲,说要为父皇驱驱病气,只是没过几日父皇便一病不起,外有大臣内有皇兄,宣贵嫔自无法像之前那般一手遮天,歌舞盛会也便一推再推,最后被人遗忘。
靳缱缱伸手去摸这件衣服,触感十分柔滑,就如软绵的云彩。
她自是不懂宣贵嫔与父皇之间的情意,但却也不排斥,这与她无关,因为娘亲去水月庵修行时说过,皇家的一切都让她无比寒心,她希望缱缱能好好长大,不要卷入皇宫的纷争。
到底后来还是让娘亲失望了。
靳缱缱看向程弭,眼神逐渐变得凶狠起来,都怪这个贱人。
她将托盘夺来,“行了,东西送到了,你先退下吧。”
李德全闻言,冷汗浸透后背,程弭却笑了笑,过了片刻,才说道:“缱缱,你今日当真要去?”
她说话时的语气让人捉摸不透,靳缱缱总觉得这个贱人在威胁她,于是恶狠狠地道:“去,当然去!怎么,你要拦本公主?”
程弭的表情变得十分诡异,不像是生气,倒是能察觉出一丝喜悦。
李德全快把魂儿吓没了,却听到程弭说:“我怎会拦你?本是想嘱咐你小心为上。”
靳缱缱不置可否,再不搭理她,唤娇炆进来帮忙更衣。
程弭的目光紧随她而去,李德全瞧见这一幕,心内五味杂陈。
若他没有猜错,陛下这是喜悦之色,她是觉得公主哪怕经历如此变故也不曾卑躬屈膝,她在为公主高兴。
而室内,娇炆紧张得不知所措,“公主,您刚才不应该对陛下那么说话……”
话音未落,靳缱缱打断她:“这还算客气的,要是她再磨叽,本公主打的她满地找头。”
娇炆也不知该说什么了,默默为靳缱缱整理衣服。
靳缱缱较当日宣贵嫔更清瘦些,不过这不但没有影响整体的美感,反而看着更加曼妙。
出去时,程弭仍在桌前坐着,在看到靳缱缱时,她执杯的手轻晃一下,杯中的水洒在桌面上。
靳缱缱皱眉:“看什么看?”
程弭道:“丑。”
靳缱缱脸立刻垮下来:“真想把你眼珠挖下来扔进粪池!”
程弭冷哼一声,道:“快去快回,要是你再敢耍花样,那我的办法可不会像上次那么善良了。”
靳缱缱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程弭稍稍眯眼,退下自己身上的外袍,走上前去,不顾靳缱缱的挣扎,将外袍披在她身上。
她又将靳缱缱的头发整理好,柔顺的发擦过手背,下一刻,窗外有清风吹过,刹那间她竟觉自己像是一棵树,浑身长出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靳缱缱退后一步,将自己的头发揽在臂弯,恶意满满地盯着程弭。
李德全命人将窗子关上,殿内登时寂静下来,程弭缓神,移开双目,对娇炆说:“看好你主子。”
娇炆忙应了声。
靳缱缱看着程弭的背影,啐了一声,骂道:“脑子长疮了吗,忽冷忽热的,还说本公主丑,早晚给你眼珠挖出来喂狗!”
娇炆见她如此大言不惭,赶忙去劝:“公主,您少说两句吧。”
靳缱缱看了看身上的长袍,嫌弃不已,脱下来扔地上踩了两脚,“狗都不穿!”
娇炆沉沉叹气,将衣服拾起来收好,又找了件袍子给靳缱缱披上。“公主,那我们出去的话……要带小茉莉吗?”
小茉莉郁郁不乐,蹲在靳缱缱脚下。
靳缱缱撩眉:“带,当然带!”
娇炆不解其意:“公主,并非奴婢心狠,只是…带上小茉莉我们如何逃?”
这只鸵鸟也太累赘了些。
娇炆说完后就悄悄观察靳缱缱的神色,但是靳缱缱并不像之前那样娇憨简单,反而是深沉缄默的,她鲜少在公主脸上看到这么严肃的表情。
不过这样的神色稍纵即逝,靳缱缱又道:“娇炆,刚才程弭那厮走时还跟你说话了,你说有没有可能你去色-诱她,然后半夜行动,让她身首异处。”
娇炆的眼睛登时瞪如铜铃。
靳缱缱摆手:“算了,那个贱人还不值得我牺牲你!”
娇炆默了。
侯府的车在昶武门外候着,靳缱缱命小侍加快速度,最好是半个时辰就赶到侯府。
她还有事要做。
这一路上娇炆一直心惊胆战,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没错。
这个时辰宾客皆数入场,她原觉得这样也好,至少不用碰上熟人,但没料到她还是高兴早了,有人就在正门口等着。
那人靠在柱上,身材纤长,身穿常服,长发如墨。
娇炆已经开始害怕了,在靳缱缱要下车时,她拉住她,“公主,那是、那是——”
靳缱缱道:“大惊小怪,咱们一进侯府,必然是一步一小坑,三步一大坑,她赵时予充其量算个路障。”再加上她前几天得罪了陈道戈,陈家人绝对是要给她使绊子的,不过她才不怕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娇炆还没来得及劝阻,靳缱缱已经下去了。
娇炆唉声叹气,但别无他法,只能带上小茉莉一同下车往侯府走去。
靳缱缱回头来见她跟上才放心,继续往前走,直到与赵时予面面相对,赵时予的两只眼珠浓似墨汁,一眼望去时就如望进漩涡中。
靳缱缱冷笑一声,“这不是赵姑娘吗,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赵时予轻嗤:“在下自然没有公主会凑热闹,落魄至斯竟还不忘溺于酒池肉林!”
靳缱缱挑眉:“咦,这话可不能乱说,安定侯每年设宴,必然是与其他大人商议国事,怎的到赵姑娘嘴里就成酒池肉林了?”
赵时予轻哼,并不屑与她玩话里机锋。
靳缱缱回头招呼娇炆,“快些。”
娇炆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下,但靳缱缱一只脚还没踏进侯府,赵时予突然拔剑,挡在靳缱缱面前。
“公主,从前你总用身份压我,今日你我都是平民,那就好好打一架,分个胜负出来才好。”
娇炆差点晕过去,完了,公主怕是要死了。
剑刃冷光照到靳缱缱的脸上,靳缱缱面不改色,缓缓拉下外袍的系带,漏出里面的衣服,“行了行了,不就是当时女扮男装想当我的驸马被我拒绝了吗,至于记这么久?罢了罢了,本公主给你点甜头,这总行了吧?”
赵时予的脸登时红透,对着靳缱缱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最后靳缱缱大摇大摆进了侯府,娇炆诧异不已,下巴差点掉地上。
倒也不是她小题大做,实是这二人旧怨颇深,顺康皇帝在世时,曾想为公主选一品性较好的驸马,这个消息一传出去,顿时引来许多自荐者,皇帝为显公平,便拍案而定,比武招亲。
而赵时予当时误打误撞进了武场,彼时女扮男装的她毫不费力赢了,事后她知道要娶公主,便开始称病不见人。
靳缱缱原本就不想招驸马,但赵时予这般行事,倒让她叛逆起来,第二日上书皇帝,说要嫁给赵时予,若只是如此,却也不是仇,只是靳缱缱的陈情书中最后一段是“我死后,驸马贬为平民,他不能让我长生不老,实庸碌;我颜老,驸马贬为平民,他无力使我容颜永驻,甚废物。”
“若不允我养面首,便极善妒,妄以卑贱之躯独享一朝公主,是为不忠;自古男子入赘则疏双亲,赵时予接圣旨后并未自裁以示本心,是为不孝;古语道世人皆是天地之子,赵于武场求胜心切,重伤五人,若非心肠狠毒怎会残害同为天地所生的兄弟,因而此人不仁;赵既知我仙人之姿,却不知仙人配仙人之理,自以为是夺得头筹,破我美好姻缘,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宜择日斩杀,而古语有云,择日不如撞日,行刑即可定在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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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