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要让他休学?!”站在楼上的朝寻,听到楼下传来林叔的叫喊,“你的控制欲能不能别这么强?你不可能把他一辈子关在家里!”
朝寻慢慢靠近门口,听到了哥哥有些模糊的回答:“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人类社会不适合他,他在家里会过的更好。”
林叔瞬间爆发了更大的怒气:“你一个AI你懂个屁的人类!天天为他好为他好的,我看你就是想一直把他圈养在身边!snow,你不会真把小寻当自己所有物了吧?”
随即就是一阵劈里啪啦的杂音,在巨大的“咚”的一声过后,楼下又安静了。
“林殊,你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吗?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小寻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朝令雪的语气也冷了下去,“他会真心对待朋友,但对方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他、诱骗他。”
“……”
接下来都是模糊的对话,为了能听清楚,朝寻下了几节台阶,靠在扶手栏杆上往下看。
半晌后,他才听到哥哥无机质的声音响起:“无形的阶级充斥在人类社会里,弱者得不到平等尊重。你如果不满意我的决定,可以离开。”
林叔没有离开。
后来朝寻休学了,但原因不仅仅是上次的事情,而是他突然病了。
朝寻的记忆又开始错乱,并出现了忘记身边人的情况。他经常会看到面前人惊讶的表情,等到自己回想起来,只觉得无尽懊恼。
怎么会忘记呢。
他自己偷偷查过这种症状,得到的结论使他无比绝望——他以为自己得了阿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
可他才17岁。
朝寻呆呆地坐在阁楼里,觉得人生一片黯淡,他好不容易才学会和人相处,结果得到了是朋友私底下的议论,想要加入校篮球队,结果脆弱的身体不允许他做剧烈运动。
很快,这些事情他也忘记了。
早上起床时,朝寻只觉得脑袋沉甸甸的,像被什么东西塞满,又好像一片空白。走进浴室,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莫名觉得有点陌生。
他伸手摸摸脸,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做,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叫什么来着?一时间,这个再熟悉不过的答案竟在脑海里怎么也搜不到,心里“咯噔”一下,慌张瞬间涌上心头。
“小寻,下来吃饭了。”
有声音从楼下响起,朝寻愣了愣,过了快一分钟,才慢吞吞往外走,在这陌生又熟悉的房子里,顺利找到楼梯和餐桌。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端着大大小小的盘子,把一叠叠食物摆在他的面前,朝寻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那些盘子。
牛奶?面包?他皱着眉头,拼命在脑海里翻找,越想越头疼。
男人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立即担忧的问道:“小寻,怎么了?”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勉强挤出个笑容,说没事。
这样的单薄的伪装很快就被识破了,越来越多的关心的问询时常让朝寻无法回答,他也经常听到家里的两个男人爆发争吵,某一天林叔坚持要申请带他去实验室接受手术,但被朝令雪一口否决。
“我再也不会让他回到实验室。”
“那你说要怎么办?!”
朝令雪本就雪白的面庞,在接连多日的高压工作下,更是苍白如纸。
朝寻看到他从未有过的憔悴模样,无法抑制的感到一阵心痛,但可怕的是,明明已经这么难受了,他却想不起来眼前的人是谁。
在想不起来的日子里,他假装自己没忘记,会偷偷观察蛛丝马迹,来辨认周围的一切。
偶然间,他又听到林叔单方面吵了起来:“行,你是老板,你说的算!”
没人理会整天气急败坏的管家,站在楼梯上的朝寻,看到从二楼走下来一个年轻男人,对方长得非常漂亮,朝寻不由多看几眼。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在这,很晚了,该睡觉了。”
“马上就去。”突然被搭话,朝寻有些惊讶的同时,更多的是慌乱,他胡乱点头,往房间跑去。
“等等。”擦肩而过的瞬间,男人拉住他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刚刚怎么没喊我?”
喊你……什么?
朝寻张开嘴巴,空茫的大脑里搜索不到任何有关眼前人的零碎记忆。
他想到了刚刚听到的词,最后用猜的,吐出两个字:“老板。”
年轻男人一瞬间张大的眼睛,让朝寻的心不由高悬起来,我猜错了吗?
两人一时无言,朝寻愣愣站着,不知该不该走。
“怎么了,都傻站着。”另一道声音插入,伴随着快步上楼的脚步声,来者走到他的面前,“小寻,你怎么还没睡觉。”
“我……”
没等他说出一句,年轻男人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他是谁吗?”
后到的人不解的来回看两人的表情:“什么谁是谁?”
没人回答,朝寻被对面漂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心中忐忑的同时,脱口而出道:“保安……大叔。”
“保安?我?”中年男人指了指自己,随即哈哈大笑,“也算是吧,兼职保安……等等。”
保安突兀的停下了笑声,面色古怪的盯着朝寻看。见两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他顿感手足无措,脑袋一片空白的同时,嘴不受控制地结结巴巴说道:“我、我下班了,要回去了,老板再见。”
说罢,在死一般的沉默中,噔噔蹬跑上楼。
好在还有肌肉记忆,他不需要思考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一关,他也终于能平静下来了。
回家了。
然而当他环顾四周,墙上的海报、桌子上的书籍、照片,还有摆满手工艺品的书架,一切都让他如此陌生。
朝寻的视线中瞥见放在角落里一个橙红色的圆形物体,他认得这个东西——篮球。
他走过去拿起球,对着挂在门框上的球筐试着投了几次,球不是偏得离谱,就是连篮筐都碰不到。最终,他把球默默放下,将篮筐也一并取下,收在一起,堆到了床下面。
坐在床上的朝寻,缓缓倒了下去,他抱着头,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好迷茫。
……
朝寻的病离奇的稳定了下来。
在他的视角里,林叔是在“公司”门口的热心保安,时不时会送点菜给自己。朝令雪则成了沉迷工作的上司,每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除了吃饭,很难见到他。
朝寻的工作是“上司的助理”,但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情,为了显得自己很忙,他只好打扫卫生,整理满屋子凌乱的资料册。
上司真的是很好的人,会关心他的身体,还会问他想不想出去玩。
但是和上司一起出去玩很奇怪吧?朝寻如此想着,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对方也没有强求。
但朝寻的内心深处是想出门的,想到自己这么悠闲还要休假,有些良心不安,他最多也就是摸鱼的时候,在窗户边往下看飘荡的蔷薇花。
花开花落,雁去雁归。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速流逝,朝寻从未离开过这栋房子。
好几回,他在楼上看到楼下一直有人徘徊,那人长得很年轻,时不时仰头往这边看,似乎在寻找什么,但朝寻不认识对方,总是在视线交汇的瞬间躲起来。
为此,他找了时机,和“保安”提了这件事,说楼下总有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保安说会解决这件事,再后来,他就再也没见过别人。
保安的长相明明没有很老,却总是唉声叹气,朝寻觉得他可能有四十,或者五十岁了。对他也越发尊重,有时候还会主动帮他提东西,打扫卫生。
傍晚的院子里,“保安”和下班的“上司”凑在一起说些什么,朝寻站在后面,没有靠近。
“真的不能再拖了。”“保安”又在长吁短叹,他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丧气,“算我求求你了,带他去做手术吧,我已经报告过了,上面的人允许你使用实验室。”
“上司”一言不发地站着,由于是背对着朝寻的,后者没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他现在就像一个上发条的娃娃,没人的时候就那么呆呆的坐着、站着,我看着……”大叔顿了顿,声音低落下去,“我受不了了。”
“……”
“他的认知错误越来越严重了,除了我们俩,其他的东西都不记得,甚至连颜色、空间都是混乱的。你看看他浑身的伤,一个没看住就撞成这样。”
“……”
“snow,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就算带他去实验室他也不会想起来。但如果再这么拖,他也离死不远了。”保安举起手,抹了一把脸,声音倏得严肃起来,“我不知道你到底在研究什么,但5年的时间够久了,今天你还不同意,我真的会和你翻脸。”
说到这,朝寻看到他手里举起了什么,那好像是炒菜用的勺子。
这是要进行一场厨艺的较量吗?
当朝寻疑惑不解时,“上司”终于有了回应,他单手抓住了抵在自己胸前的“勺子”,侧过脸来。
在夕阳的余晖中,朝寻看到他勾起的嘴角,这大概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露出如此真切的笑容。
漂亮男人的声音失去了优美,只剩低沉和嘶哑:“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带他去了。”
“保安”明显一愣,没等他反应过来时,“上司”已经一个转身,向着朝寻的方向走来。
“小寻,和我一起出门吧。”那清冷无双却苍白的脸上,展露出虚幻而温柔的笑颜,男人朝自己伸出手,微微俯下身,柔声道,“去我们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