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贾盼在清醒状态下第一次见到陈晓辰。她当了“陈晓辰”那么多年,早就以“陈晓辰”这个身份自居了,然而她以第三视角看陈晓辰的时候,却难得觉得两个人是如此截然不同。
贾盼从前在镜子里看到的“陈晓辰”,眼底有熬夜后的青黑,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因为宿醉而频频呕吐。虽然五官好看依旧,却不堪细瞧。即使每天浓妆艳抹,也盖不住那一点颓败。
而今天的陈晓辰未施加任何粉黛,却不显得憔悴,反而更加清丽。她站得没那么笔直,给人慵懒的感觉。黑色大衣衬得她肤白胜雪,唇不点而红,又显她气色红润。她伸出手,露出一截皓腕,唇角似弯非弯,让人一看到就挪不开眼睛了。
赵从越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接过陈晓辰递来的领带夹,应了一声:“好巧。”
他又问:“你这次也是来找贾盼?”
陈晓辰点点头,回头看向不远处的贾盼:“有些事,需要当面和她问清楚。”
赵从越跟随着她的目光一转头,便看见贾盼站在他们身后,用说不清意味的眼神直盯着两个人。
贾盼见两人都看见她了,干脆走上前来,对着赵从越急切地说:“赵公子,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能让我和你解释清楚吗?”
赵从越挑挑眉毛,重复了一遍:“赵公子?”
贾盼并不知道这称呼有什么不妥,她听陶妍她们都是这样称呼他。
赵从越眸色深深,他笑了笑,还是选择听她说:“说说看,有什么误会?”
贾盼见有希望,眼睛亮了亮,第一时间就想先撇清自己:“刚才那件事,我不是自愿的,是陶小姐逼我的。”
赵从越讶然:“真的?”他略加思索,倒也想起关于那陶妍的传闻。
陶妍从小是被当成娇滴滴的小姐养大的,她父亲的旭升集团是行业巨头,她哥哥陶西延事业有成、爱护胞妹,在长辈的荫蔽下,陶妍恃宠而骄也不稀奇。
只是前两年她的大哥陶西延出了意外去世后,他们的父亲陶仁才不得不紧急把在国外留学的陶妍叫回来,打算培养她接手家业。
陶妍大小姐当惯了,御下无方。有好处都是自己占,有坏处当然是别人沾,手底下那些人表面上不敢说什么,私下里早就怨声载道,连赵从越都听说了。
赵从越这么想过后,看贾盼的眼神就柔和许多,他正色道:“我知道了,等我回去,一定会让这件事有个交代。这种摒弃初心、压榨员工、还妄图徇私舞弊的企业,就算做得再大,我赵氏集团也看不上。”
贾盼听着感觉哪里不对。这事情的走向和陶妍叫她来的目的简直南辕北辙。假如旭升集团失去赵家的支持,陶妍岂不是又要怪在她身上?
贾盼上前一步还打算继续说点什么,却被陈晓辰打断了。
陈晓辰向前半步挡在他们两个人中间,笑着说:“既然二位的事情说的差不多了。贾盼,不如先和我谈一谈吧?”
贾盼不觉得她和陈晓辰之间有什么好谈的,现在对她来说抓住赵从越才是最要紧的。
陈晓辰看她还想绕开自己往前走,又往外挪了一步,拦在她的必经路上。她笑容不改,语气里却自然地带上些威胁的语气:“还是说,你更想在赵先生面前和我谈?”
谈谈你到底是不是以前的贾盼,谈谈你是怎么拿走我的身份的。
贾盼听她语气奇怪,反应过来后,猛的一惊:“你全都想起来了?”
陈晓辰的记忆一点也没恢复,但她觉得“我在明,敌在暗”并不是什么好事,就干脆让贾盼这么相信着好了。她没有否认,只是一侧身,向走廊的另一头伸手,示意去咖啡厅谈。
贾盼变成个哑火的炮仗,也不再在赵从越面前说些什么,默默地跟着陈晓辰走了。
陈晓辰离开时还笑意盈盈地向赵从越告别:“再会啦。”
赵从越望向她们离开的背影,摩挲了一下手上的领带夹,垂下了眼睛,什么也没说。
两人挑了咖啡厅的角落,这会儿人流量不大,只有店员在遥远的另一边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贾盼坐在位子上,看陈晓辰点了杯咖啡,用吸管不紧不慢地搅拌。陈晓辰这姿态真是像极了那个讨厌的男人。苏醒尘在和贾盼对话的时候,也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像胸有成竹、什么也不在意的君主,毫不担心眼前人的反抗。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一起生活了很多年,才能在彼此身上看到对方的影子。
呵,怎么可能。贾盼嗤笑,他们才认识了多久?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贾盼靠在椅背上,不客气地问。
“没想到我们换回来之后,你还是过得这么差。”陈晓辰语带嘲讽,她喝了一口冰咖啡,轻哈了一口气,感觉一股凉意直达肠胃。
这一句话是在诈贾盼,显然成效颇丰,贾盼被刺到一般冷笑:“还不是你留下的烂摊子!”
她没有否认“交换”这件事,陈晓辰心里就有数了。但她是不是主动交换的,是不是用了杨心湖所说的“换魂术”,又是如何做到的……陈晓辰不想妄加猜测,她希望尽可能地让贾盼自己说出口。
当初在同学聚会上,贾盼对陈晓辰没死非常的惊讶,说明她既经历了绑架一事,又没有留到最后获救之时。
陈晓辰接着循循善诱:“你留下的烂摊子才大吧?到底是做了什么,还能让绑匪给劫持了?”
贾盼沉默不语,陈晓辰怕她想着想着觉出不对味来,紧接着又说:“其实我对我过去几年的生活还是挺满意的,我看你也更喜欢做‘陈晓辰’的日子,那么到底为什么我们又换回来了?”
贾盼显然也深受其扰,烦躁地抓抓自己的头发,说:“我怎么知道?那个神婆明明告诉我……”
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
陈晓辰没忍住,向前探身:“告诉你什么?”
贾盼则慢慢抬头,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可能是因为,死的不该是我吧?”
陈晓辰心道不好,让她反应过来了。虽然不知道贾盼是从哪里听出来不对劲的,但她已经从刚才的不安中逐渐掌握了主动权。贾盼好整以暇地抱臂靠在椅背上,自信道:“你并没有想起来吧?”
陈晓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有些事情,不是想不起来,就没有发生过的。”
“你有证据吗?”
贾盼回她一笑,将手臂放在桌上,凑近陈晓辰。她语调上扬,仿佛心情很是美妙:“如果你没有证据,那就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与好朋友决裂、置父母于死地、学业事业一片荒芜、和陌生男人结了婚。仿佛是一觉醒来,世界天崩地裂。
怎么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贾盼难得看到陈晓辰露出这样痛苦的神情,不禁笑出了声:“原来你也会有这种时候啊?天之骄女。”
不管贾盼自己是什么样的境遇,陈晓辰的落魄都要让她更加快意一些。
陈晓辰抬眼瞪着贾盼,她眼中含有水光,再问了一遍:“贾盼,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冤无仇?”贾盼站起身,冷笑着说,“是你瞧不起我在先。”
“你嘴上好心说要帮我,实际上像施舍乞丐一样打发我点饭菜吃,随手送我点衣服、日常用品,不就是为了满足你那无处安放的虚荣心吗!”
陈晓辰听她这么说,心就慢慢凉了下来,她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喃喃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
“我向你要作业,你不给我,不就是怕我绩点超过你?我想加入你们的比赛小组,你转眼就把我推到别人那,不就是怕我沾你的光?”贾盼索性不吐不快,分明是十年前的事,她却细数得好像昨天才发生,“更过分的是,你还一定要坐实我贫困生的身份。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想对我好就对我好。但我只是个跟班,跟班在方方面面都是不能超过小姐的,不是吗?”
陈晓辰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心里的某块地方也逐渐变得冷硬。
不是的。陈晓辰拧着眉,她对自己说,不是这样的。
她想帮贾盼度过暂时的危机,想让她一直在毕业有工作前都能有所依靠。不给她抄作业,而是教她解题,是希望授之以渔;比赛时让她去别的小组,是想她独当一面,获得的奖项含金量更高。
那时评贫困生资格,班里有根本不符合要求的人为了贪那一点钱作假。这钱本来就应该给更需要的人。贾盼的家境不好,家里人不指望她寄回钱就不错了,更是给不了她一点生活费。陈晓辰再想不到谁能比贾盼更需要这笔钱了。
于是她据理力争,把贫困生的名额抢回给了她。当时老师嫌她是刺头,同学里的利益相关方骂她多管闲事。但陈晓辰不在乎,她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事。
原来这些在贾盼眼里,意味是如此不同。
陈晓辰想起杨千愿曾经告诫过她的“升米恩,斗米仇”,不禁失笑,这笑容里却带了点悲凉的意味。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
竟然只是这样。
陈晓辰不怒反笑,她认真地问贾盼:“所以呢?你偷走我的人生,变成了我,你又得到了什么呢?”
贾盼很直接地说:“钱。”
“你有什么好抱怨的呢?你现在和苏醒尘结婚,享受着着花不完的钱。而你看看我。”她伸手展示着自己的着装,没有一件是她以前喜欢的大牌,“没房没钱没车,我为了温饱还要向我瞧不上的人低头。”
贾盼好像被彻底激怒了,她冷笑了一声:“我是混得不好,你满意了吗?但我一时不好,不会一世不好。你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大小姐了,往后如何,我们走着瞧。”
她说完就转头走掉,留下陈晓辰一个人坐在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