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比死还要可怕:被强使出了奴性,这便是对容云此前一切决心和动机的否定。
容云被这个可怕的念头猛地刺痛,屈辱淋上心头,浇灭了此刻对死亡的恐惧。
——绝不!他绝不会死在这里,更不可能对萧恒屈服!
容云拼力咬住嘴唇,绝不发出一声惊呼,助长这畜生的野性。他深深俯下去,拼尽全力勒住马绳,双腿紧夹马腹——
夜夜笙歌的恶果此时又凸现出来,容云的大腿、腰腹被酸痛裹挟,仍是不敢松一丝力地咬牙忍住。
他死死扒住马背,指甲深深嵌入了马的皮肤,受到疼痛刺激的马不再蹦跳,一声嘶啼带着容云在场中疯狂兜转。
它疯狂咆哮、腾跃着要把马上妄图征服他的人类甩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不远处的萧恒额头青筋暴起,张弓搭箭,双臂紧绷。
在剧烈翻腾中,容云仿佛看到那雪亮的箭尖在马头和自己之间不停打晃——
指望旁人是没用的,今日这匹野烈又狡诈的马必须由他来驯服!折腾了半天,想来这畜生的花招已经不多了:
容云望着自己抠入马背的双手,忆着萧恒高高挥起的马鞭,猛地记起了短靴上的马刺。
他稳下神,再次抓紧了马鬃,抬起左膝,攒足力气猛踢下去。
远方的人们猛地一惊:只见那马浑身一震,随后痛苦长嘶,肚腹一点点流下血来。
狂奔之中,马嫣红的鲜血渐渐浸透了马腹洁白的毛发,也浸入了容云的筒靴,脚底传来炽热的湿意。
“如果你不肯听话,今日就算肠破肚穿,我也不肯放手的。”容云俯身在马耳畔轻声说道。
他矣然懂得了:驯马,也正如驭人一样!一味的宽容恩泽只能助长放肆狡诈,只有恩威并济、饱以铁拳,才能让其用心怀敬畏,永远臣服。
萧恒手中的弓箭慢慢落了下去。他看见,那马不再突刺狂飙,而是在容云的操控下继续匀速地飞驰。
一圈又一圈,恍若利剑般的两道白色身影刺破了西风。
直到千里马再无奔驰万里的神采,完全变成一副家马温良的神色,容云也全身冻僵、唯有髀间汗水阵阵。
下马时,容云双手双脚沾满了湿热的鲜血,穿过强弓利箭的重围,重新落入萧恒怀中。
望着容云被血濡湿的嘴唇,萧恒前额青筋未褪,目眦血红,眼底涌出说不出的恨与暴怒——
马倌们此时已经跪倒一片,个个魂飞天外、两股战战。
“陛下……此事与马倌无关。”容云喘/息着劝道。
萧恒伸手抹着他唇上咬破的血痕,眼睑止不住地跳动,又一把抓起他的手,眼看并无伤势,甩开后猛地背过身去,切齿道:“杀了马!”
“陛下,”容云紧跟一步上前去,“马有罪,不如令其赴往前线,方抵触怒陛下之过。”
萧恒并未答言,只是脸色愈发难看,举步朝马场外走去,浑身散发着冷刺般的气场: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控制,惹出了无以言表的巨大愤怒。
容云跟了一步,又默默退回去,捡起萧恒掷在地上的弓箭:此时再多嘴,就等于往枪口上撞了。
——看来今天又有许多人要承受这份无名火了。
容云无奈地看看自己被血浸透的手,打算先去清洗干净。
这里本就是息国之地,纵然换上了萧恒带来的人,容云也自然识得道路。
他沿着不宽的行道走下,途经马房背后,向着井水坊的方向走去。
马房中忽然传来一阵交谈唏嘘:“唉!这……这…属实是不祥之兆啊!”
“什么?怎么不祥了?”
“你不知道,这匹马大有讲究!那乌苏使者朝贡时说,这马只能被真龙天子降服,陛下先前是把它驯服了,可是那亡国之君也……”
“嘶——陛下难道不晓得这说法吗?”
“当然知道!你没见陛下的脸色冷得可怕吗?”
容云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陛下怎么能不生气!当年争天子之位,陛下可是亲自带兵杀了自己的叔父和嫡母皇太后!几个堂兄、子侄…全部午门问斩,整个宗室血流成河!”
是啊,残酷权力斗争中胜出的萧恒怎么可能对至高皇权不敏锐,甚至有人无意提及他的鸢族血统,都要被当廷杖毙。
一股寒气在容云背后升起:当他抓起马鬃在龙鹫背上驰骋时,萧恒是如此坚定不疑地抓起弓箭,又犹豫地将箭尖在他与马之间盘桓——
萧恒那冰冷到骇人的眼神,究竟是怕他摔下去、还是畏他不摔,那张拉满的弓箭,究竟有没有一刻瞄准着容云……
或许除了萧恒自己,一切都无人知晓。
*
萧恒终究是没有杀那匹马,而是将它赐予了容云。
正如马倌们猜不透萧恒的心思,他们同样不知道这匹马是否又会再次发狂,摔死容云、也摔碎那可怕的谶语。
总之,摆脱这个大麻烦,让他们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雪青的紫电和洁白如雪的龙鹫并肩而行,在征讨祁国的漫漫长途中,映在一起显得分外好看。
四十万昌国铁骑旌旗招展、阵马风樯,浩浩荡荡开往祁国边境。
而那支陪伴萧恒兵变夺权,诛杀太平王和肃哀皇太后的亲卫部队——玄翼军,更是紧随萧恒身后,玄衣银甲闪耀着熠熠寒光,仿若横行漂游的死神。
出兵那日,萧恒在点将台上钦点数十名将官,克捷之前,封赏先行。
“灭祁之日,诸君杀敌有功者,爵禄赐予,斩上将者,无论出身,皆拜公侯!”萧恒一袭墨色龙袍,傲立点将台之上。
一樽壮行酒饮下,三军发出震天撼地的盟誓——
垂立萧恒身侧的容云感到了轻微的震撼:即便是在前生的青央保卫战中,他亲率军登城,昌军也未有这番野蛮的、誓要将对面粉身碎骨的架势。
他转头看看身侧的萧恒:萧恒锋利眉眼微微眯起,仿若台下群狼唯命是从的天神。
“朕与长乐王你共征天下,不胜不还。”萧恒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忽然放轻了语气说道。
在撼天的呼声中,玩味私语显得十分轻薄扎耳,直飘到了台前几名将官耳中。
容云假装没听见这句轻薄,暗暗观察并记下着萧恒统军的一切细节——只是,他也忍不住暗暗质疑:
这次出兵,是否太高调、太张扬了。
对此有疑的不止他一人——是夜,行军途中,虎彪将军贺九陵便在帐外求见。
“陛下之策,臣以为有其险处,可陛下智虑过人,臣便不需多言。”
贺九陵跪地,双眸之中闪着一股闷火:“可是,陛下出征带上长乐王,还大张旗鼓令其招摇阵前、昭之天下,臣实在是不明白!”
萧恒对宗室无情残暴、对士族毫不手软,却唯独对军兵将帅颇为宽容。
贺九陵本就是一介粗人,讲话也粗声大气、辞藻不加修饰:“陛下可知,长乐王本就和祁国交好,倘若他们私下串通起来,对我军甚是不利!”
萧恒始终不发一言,看着他怒目圆睁的脸,忽然不屑轻笑了一声,低声重复道:“长乐王和祁国串通……”
“长乐王就在这帐中,如何、又与何人串通?”
眼看贺九陵转瞬惊讶,萧恒脸上反掠过一刹的幸灾乐祸,转向屏风喊道:“长乐王,出来见见贺将军。”
在屏风后回避的容云眉头一皱,只得走出来,侍立在萧恒身侧。
贺九陵的脸猛然一窘:他本就是军中厮杀汉出身,对容云这种貌若妇人、斯文清秀的男人颇有恶感,再加上容云和萧恒那档没法说的事,在贺九陵那群将官眼中,简直就成了不可描述、一提到就要火冒三丈、破口大骂的不要脸男狐狸……没成想撞到这样尴尬的局面。
贺九陵心一横,健硕的身子猛地向下一压,闷头对萧恒大声道:“陛下,恕臣直言!自古以来行军打仗哪有带敌国败君上前线的道理!后妃随军已是大忌,如此更是不祥之兆!臣恳请陛下将长乐王遣送丹阙,好生看管!”
萧恒面色一冷,却并未展现出太多愠怒,肃声道:“你也是戴国降将,朕可曾疑心过你,轻用过你?”
贺九陵按在地下的双拳紧握,“腾”地一声直起身道:“臣对陛下忠心可鉴、万死不辞,因为臣是武将,不是弄臣!”
这句话瞬间触动了萧恒逆鳞,他猛地抓起了桌上杯盏,水晶盏顷刻炸成无数雪花般的碎片——
与此同时,萧恒站起身来:
“朕替你们封妻荫子,让你们光前裕后、荣耀故里——你们倒好!连朕身边有个人都要说三道四,废话连篇!”
“今日说、明日议,滚出去!”
贺九陵深深低下头在地上跪着,不再说一句话——萧恒在军中不是没发过火,唯独这次显得格外难堪。
容云在萧恒背后无言地站着,伫望着萧恒的背影:他那么嚣张跋扈,想生气就生气、好像根本不需要理由,可这一次,却似是被臣子逼到了狭窄的角落,困兽一般孤独且暴怒。
贺九陵叩头退了出去,宫人们打扫着地上星星点点的锋锐碎屑。
容云低眉垂眼,将欲去合拢宫人因全身颤颤巍巍、没完全闭好的营帐,却被萧恒一把拉住了衣袖。
“在他们心里,朕难道就是个酒色之徒吗。”
这可真是个不肖细想的问题——
然而,容云并不知道的是:萧恒并不好酒,“色”也未曾施与在旁人身上,算不算“酒色之徒”,全由他一人、一句话厘定。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萧恒鹰隼般的眼睛直直望向他。
萧帝:抽烟只抽煊赫门,一生只X一个人。
(dbq真的不是故意土化 只是修文时忽然想到了...谢罪)
//补充两位很生动的日常颜文字写照:
萧恒:(▽ヘ▽#)
容云:(●∨●)
//明天继续更新!喜欢大家的评论,求评论,求留言,求不养肥~(乱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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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