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劭则回到了村长的房间,开始翻找。可是村长的房间除了先前的信件,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大多都是些狗屁不通的小册子。
上面写着什么,人生来就是罪恶的,要信奉神,才能得到庇佑,摆脱死后下九层地狱的苦楚。
不过字迹倒是清秀,不像是这写野蛮人能写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谁人给他的。
江千劭哼一声,把那些小册子都撕了。就算真有什么劳什子地狱,他下去了,也只有阎王爷受罪的道理。
他瞥见放在中央的那面镜子,有些疑虑。这面镜子正对着床,按照迷信来讲,这是非常不吉利的。这村长难道不知道?
江千劭摸了摸那面镜子,想转动镜子时,却发现很难转动。他皱了皱眉,发觉了这镜子不对劲。
他这次稍微用了点力,把镜子转了一个面,从镜子里,他看到身后的书架已经挪开了,露出一个漆黑不见底的地洞。
江千劭举起蜡烛,走到地洞前。这时,窗户外的天空升起了一片红色的焰火,江千劭的动作顿住。这是他的人发送的信号,代表着遇到了困难。
如果他的人进不来,那周侨就很可能会陷入危险……
现在是要去找周侨呢,还是趁着这个机会查明事情的真相?
江千劭握紧了蜡烛,长长的黑色眼睫垂下。不过片刻,他便做出了取舍。
他瞥了一眼猩红的焰火,断然转向书架,随后顺着地洞的阶梯,向下走了去。
地洞很深,足足有数百层阶梯。潮湿滑腻,一不留神就会跌倒。
终于,走了一会儿,眼前有了点微弱的光。他加快了步子。
走下最后一层阶梯,他抬眼环视四周,看清楚了那光源——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
这里是一个闭塞的密室,约莫十几尺长宽,地上摆着十几个沉木架子。架子上满满当当放着闪闪发亮的金银珠宝,甚至还有好些珍珠堆在了地上。
财宝间混杂着无名尸骨,有些让人头皮发凉。
江千劭摸了摸夜明珠的材质,当下判定价格不低。村长这个老家伙,居然借机敛了这么多钱!
他勾起唇,不过被他发现了,可就都是他的了。
架子上放着的大多是贵重些的物品,然而还有一件东西,和其他珍宝格格不入,吸引了江千劭的注意力。那是一团浅蓝色的布料,缩成一团,塞在架子中间。
江千劭把那东西拿起来,细细打量。这张布料不知是干什么用的,上面还沾着丝丝深红色的血,暗红凝固,似乎有了很多年头。
就在他拿起来的那瞬间,暗处传来一阵阵锁链声,夹杂着嘶吼,像是某种野兽。
江千劭眼色一凝,摸出刀,拿着蜡烛,小心翼翼靠近声源。
火光照亮角落的一瞬间,饶是他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古怪的脸,五官都无法看清,不,也许都说不上是脸。血迹斑驳,皮肤脱落,表情狰狞。
“怪物”头发散乱,露出尖牙,朝江千劭咆哮。锁链随着它的动作哗啦啦作响。
江千劭哪想这村长还有赡养怪物的癖好,当即就把手里的布料扔了,拿起刀,准备把这个怪物杀了。
可就在布料落地的那一瞬间,怪物的咆哮停止了,愣了一瞬后,转而为某种呜咽。
仔细听,有几分像是——人。
而且是女人。那东西的哭声愈来愈大,竟是有些撕心裂肺了。
江千劭把蜡烛凑近,这才看清了“怪物”的全貌。确实是一个人,只不过被锁链锁着,以蜷缩的姿势趴在地上,身姿扭曲。
由于哭的太过痛苦,眼睛里竟是渗出了血泪。
“你是谁?”江千劭开口问。
女人不回答,只是伸手去够那张布料。可惜铁链太短,她够不着。
江千劭弯下身,把布料扔给女人。女人几乎是救命稻草一般,接住布料,紧紧抱在怀中。
江千劭盯着女人的姿势,她抱着布料的样子,倒是让他猜出来了这个布料是干什么用的了——这是一个小孩子的襁褓。
“妈妈抱,不哭。”女人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口齿不大清晰,嗓音也暗哑发涩。她抱着空空如也的被子,轻轻晃动,仿佛里面真的有个孩子一般。
“这只是一床空被子。”江千劭不解地道。这女人难道是个疯子?
女人听了这话,抬起头,盯着他,喃喃道:“不……这是我的儿子。”
江千劭想起周侨说,那些人骨法器是小孩子的骨头做的。他的直觉告诉他,祭台中央的那个红色头骨,就是这个女人的孩子。
“你的孩子,早就死了吧?”
女人如遭雷劈,甚至试图跳起来攻击他,奈何被锁链牵制住,只能无可奈何地怒吼:“你胡说!你胡说!我要杀了你!”
看着江千劭不为所动,面不改色的模样,她愈发激动。
“我的孩子,是被献祭给了神,他还活着,还活着……只是我见不到了而已。”
这个女人精神有问题。江千劭看得出来,她的话并不坚定,说明她和外面那些对封建迷信深信不疑的人不一样,她心底是不信宗教的。
“你知道的,从来就没有什么神。”江千劭冷冷道。
有的只是人心恶念。
女人被他这一句话说得如遭雷击,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双手垂下来,血泪涌出。她绝望地嚎啕着,几近失声。
哭了良久,她哽咽着自言自语:“我知道,我知道……都回不去了。”
女人这会儿似乎是清醒了些,江千劭尝试和她沟通。
“你是谁?”
“我?我是谁?”女人眼中出现一瞬的迷茫,然而下一秒却变成一种恨意滔天的癫狂。她反问:“你和王正是什么关系?!”
“王正?是村长的名字?”江千劭面露疑惑。
“你和他不是一伙的?”女人神色缓了一点,但是还有些戒备。
这女人估计和村长有仇。江千劭了然,道:“我当然不是和他一伙的,我是来**调查商队失踪案的。”
女人听了,古怪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好啊,好啊,这么多年了,终于,苍天有眼……”
“你都知道什么?”
女人喉咙动了动,眼里恨意丛生,压着嗓子娓娓道来:“我当然都知道。我原本是王正的妻子,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在尖山村。王正当了村长,我们在这个乱世里,也不至于太拮据。”
“然而……有一日,家里来了几个人,说是要和王正谈正事。我看着那几人,心里不舒坦,就躲在旁边听了几耳朵。”
“那伙人自称是一个什么组织,说是让王正把全村都搬迁到山崖背面,能给他很多好处,而且日后能让他有用不尽的钱财。王正,这个钱迷了心窍的混球,居然答应了!后来,后来啊,他就说,他要去一趟北平找人。”
“从北平回来后,他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开始整日里神神叨叨,散步一些危言耸听的神鬼论。他带回来的书我本来想扔了,可是被他发现,还打了我一顿。”女人说着,又掉下几滴眼泪。
“村里的人,尤其是老人,都被他说的神神鬼鬼给哄住了,渐渐变得和他一样癫狂。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他聚集全村人,说是要搬迁到山崖后,是神的旨意,我们尖山村被神选中了。”
江千劭嗤笑一声:“难道你们都信了?”
“当然不。可是有人不从,他就,他就杀了他们……好多血,好多血……”
“他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不,那个组织来了人,他们帮着王正杀人。”
“我们搬来这里后,王正变本加厉,甚至指使着村里的男人去抢劫!他们给井水下药,然后夺财杀人。他把抢劫来的东西分成三份,一份给了那个组织,还有一份给了北平的人,自己留下一份,存在这儿。”
“日复一日,我心里越发不安稳,可是劝说完全没有用。我看他是疯了,于是想带着孩子离开。可是,可是……他发现了我的意图后,居然,将我们的孩子摔死了!他怎么下得去手的啊?!他摔死了孩子之后,还说孩子是解脱了!”
江千劭心道,王正估计只是给自己一个借口,蒙蔽自己罢了。可是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
“自那之后,他就开始和村里人说,神要用孩子祭祀。他说,他的孩子就是第一个。众人被他说服了,每隔几年就杀一个孩子,装在纸人里,把人做成法器。”
“我自从孩子死了之后,就时常不太清醒。清醒的时候,我就劝说村里人,说他不是因为祭祀才杀孩子们,是为了掩盖他自己的罪过。可是,他们都不信我。王正知道了,把我锁了起来,关到了这里。”
“我已经,在这里好多年了……”
女人说完,江千劭问道:“你知道他去北平找的人是谁吗?”
“我不记得具体的名字了,但是那人姓——刘。”
江千劭眼神一震。他猛地记起来那尊神像他在哪里见过了。就在刘家,刘鸿儒的书房。是他和伍天元幼时调皮,偷偷溜进刘老爷房里时见到的。
刘鸿儒,竟然也是幕后主使之一!
“我终于说出来了,终于有人听我说话了。”女人掩面,陷入极大的痛苦中:“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杀了他!”
“我会的。”江千劭说完,停了停,难得地说了一句人话:“节哀。”
他蹲下身,伸手去解女人的锁链。
然而女人拦住了她的手。
女人抹了抹脸上的灰,撩开遮住脸的长发,看着江千劭笑了下。那是一种历经千帆后的释然微笑,可是含着无尽的悲伤,像是寒冬的最后一抹雪。
江千劭想起了很久以前,也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他手颤了颤。
“如果我的孩子长大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有你这般大了。”女人估摸着有了四十来岁,眼角是已经抹不平的皱纹。
江千劭原本想反驳她,这件事才不到十年,但是他已经二十好几了。可是江千劭没能说出口,他道:“也许吧。”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久了,我都忘记了时间。”
江千劭心中有一丝不安,果然——
女人轻声说:“谢谢你,不过,不用帮我解开锁链了。我求你最后一件事——你杀了我吧。”
江千劭没动,只是看着她,沉默。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透过这个女人,看他回忆里的人。
“我已经了无牵挂,活不下去了。如果我活着,我只会日夜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对村民的愧疚悔恨中。求求你,趁着我还清醒,给我一个了断吧。”
寂静了十几秒后。
“……好。”江千劭回答。他没有用刀,而是轻轻捂住女人的耳朵。用力一转,脖子应声折断。
女人脸上还带着笑,淌下最后一滴泪水。
江千劭把她靠在墙上,将襁褓塞在她的怀里,转身走出了密室。
他摇了摇头,把莫名的情绪甩出脑子。冷静,他对自己说。
情绪是人最大的弱点,强大的人是不会受其困扰的。
周侨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在这而耽搁了这么久,人应该早没了吧。
江大少爷喃喃道:“我会为你准备一副好棺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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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意外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