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云哭得声大了些,很快就惊动了院子里管事的嬷嬷,便有一个走了进来,一看松云在那哭,便立即斥道:“松云,你又号什么丧,这是少爷的屋里,还当是你家?一点规矩都没有!”
松云一向很怕管事嬷嬷的,阮珩屋里这几个又都是跟他娘有交情,松云生怕自己在娘那又被告一状,于是就不敢放着嗓子哭了,只是委屈更甚,瞪着一双大眼睛咬着嘴唇只顾流泪。
阮珩见状,连忙说:“不要紧,原是我不好,逗了他几句。”
那嬷嬷也是见惯阮珩袒护松云的,便是跟白嬷嬷如出一辙的一脸愁态:“少爷,不是奴婢倚老卖老,你也太好性子,忒惯着他了,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个样,这以后可怎么是好?”
阮珩便敷衍了几句,请那嬷嬷下去休息了,又回过头来看松云。
松云已经冷静了不少,回首这一下午的事,究竟是自己犯的错多,可是他的委屈也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一双泪眼拭了几次都没拭干净。
松云正在那鼓捣自己的眼睛,却感觉到鼻子前面出现了一个东西,有糕饼的香味,松云定睛一看,是食盒里的状元糕,早上他娘不让他偷吃的那些。
“吃吧,这些都是你的,是我不该捉弄你。”阮珩柔声说。
阮珩很明白松云为什么哭,亲娘偏袒外人,换谁都要委屈。亲兄弟尚且可以为了争父母的偏爱而闹一闹,可是松云从小眼看着亲娘偏心少爷的时候那么多,委屈了却也经常是不敢说的。
因此阮珩每到这种时候,都是实打实地心软的。
松云嘴里进了泪,咸咸的,他抬起一双泪眼看了看阮珩,然后便张口咬了他递过来的点心。
点心是甜的,又香又软,松云和着眼泪嚼着,才觉得安慰了许多。
让少爷给自己道歉,松云也觉得自己未免太造次了,少爷对他这么好,自己还大哭大闹地让他没脸,便垂着脑袋,吸着鼻子,很悔愧地说:“少爷,我错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阮珩轻叹了一下,把他安置在座位上,自己也坐在旁边,过了一会才说,“亲娘怎么会不疼自己的孩子?你难道不知道,你娘疼我,也是为了让你能在我这过得更好?”
松云瞪着大眼睛看着阮珩,好似过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道理,脸上显出了领悟的神色,过了一会,又想到什么似的,急急忙忙地说:“不是,少爷,我娘也是真心疼你的。”
“这个我也知道。”阮珩却笑了一下,又说:“就是告诉你,以后别为这些委屈了,你娘再不给你吃什么,就说是我让的,还不行吗?”
松云听了便也笑了起来,又不好意思地说:“谁有那么贪吃啊?少爷说得好像我只会吃似的。”
“那你倒说说还会什么?叫你好好读书认些字,给我闹了半下午。”阮珩无奈道。
松云脸通红着,一提起读书又痛苦起来,归根结底,这一下午还不是因为读书闹的?书本真是万恶之源!
松云当然不敢跟阮珩这么讲话,便哭丧着脸说:“少爷,我一定要读书吗?我真的读不会,你就饶了我吧,求求你了。”
阮珩发愁地捏了捏眉心,有时候松云是挺让人头疼的,一脸可怜地求他,还挂着泪呢,让人怎么是好?他说:“你连字都认不全,将来让你管事,你看个账本都不会看,怎么办?”
“我……”松云卡壳了一下,也是第一次想到自己的前途,将来少爷入仕做官了,自己也就不用再当书童了,可是自己还能做什么呢?看样子,是少爷都替他想了,却很发愁自己的不堪造就……
阮珩即便想提拔他做些什么,松云恐怕也是难堪大任,什么都办不好的。
对于这个问题,松云也很发愁,他挠了挠自己的笨脑袋,既没有办法违心地说自己以后一定用功读书,也不想让阮珩太失望。
仔细想想,自己好像真的挺没用的,也不怪他娘总骂他,在梅雪和竹霜他们几个里,松云读书最差,服侍人的功夫也不高明,好像真的挺一无是处的,当时进府分派差事的时候,也难怪大少爷和三少爷都没看上自己,最终还是拖累了阮珩……
松云觉得真的很抱歉,正打算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阮珩先叹了口气,说:“算了,你能认些字我已经烧高香了,去传晚饭来吃吧。”
松云如蒙大赦,大大松了一口气,传晚饭他还是会的,赶忙跑着去了。
阮家给主子们的膳食是很丰富的,主子一个人是怎么也不可能吃完的,通常会把剩下的赏给亲近的下人吃。不过到了阮珩这里,因为松云每次在一边服侍他吃饭都没出息地流口水,所以阮珩后来就干脆让松云跟他一起吃算了。
按理来说,松云跟着少爷,从小也是吃过见惯的,可天晓得他怎么就那么馋,每次见了好的吃食,都还像没见过世面似的,难怪这么大了,还为糕饼哭。
不过馋也有馋的好处,阮珩每次看他吃饭都觉得很开胃。松云一点都不挑食,对于吃的永远只有好话,吃到哪个菜觉得特别好吃还会跟阮珩赞叹一下,于是阮珩也会跟着觉得仿佛那道菜特别好吃似的。
于是今天主仆两人也是对坐着吃饭,因为下午被闹得也没吃上点心,阮珩确实饿了,胃口很好。
吃过饭后,阮珩习惯再看一会书,然后很早就沐浴休息。
阮珩沐浴向来是简便的,松云他们只要给他准备好热水、皂荚、巾帕和衣物就好了。只不过阮珩很爱干净,净房里面天天都要打扫得一尘不染才行,这一点也是松云日久天长才知道的。
晚上到了睡觉的时辰,今日是轮到松云值夜了。松云小时候很怕黑,所以轮到他值夜的时候,阮珩都是让他就睡在自己床边的。
于是,因为往日的习惯,这夜也是一样,松云自己也去洗漱之后,就从下房抱了自己的铺盖来,噗通一声搁在阮珩床对面的榻上,然后铺展开,就准备睡觉了。
他完全没想到的是,现在两个人毕竟都不再是孩子,阮珩已经成人了,松云自己也是十好几岁,到了该知人事的年纪,虽然他尚未分化,但两个人再这么睡一间屋子,已经是不太合适了。
不过,看着理所当然地钻进被窝的松云,阮珩最终也没说什么。时节虽在二月里,但春花还没放,夜里还是很冷的,又兼细雨绵绵,很是冻人。更深露重的,松云都爬进被窝了,再叫他出去不好,再说里间也比外面暖和多了。
松云完全不知道这些,无知无觉地缩在被窝里,阮珩便也吹了灯,准备入睡了。
过了一会,黑暗里,松云却忽然说:“少爷,你点香了吗?”
他记得自己睡前是好好拢了一下炭盆,这样可以一直烧到明早,房里都是暖的,这种拢炭盆的功夫也是他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学会的,亏得这么些年了还没忘。不过松云好像并没有点香,阮珩晚上睡觉是不爱在卧房点香的,也就是读书的时候才点一些龙脑冰片之类的提神。
“没有。”阮珩说。
“那为什么香香的?”松云问,又认真地说,“少爷你要是点了香,要告诉我在哪里,这样我夜里也好看顾的。”
“你什么时候夜里醒过吗?”阮珩颇有些不留情面地道。
“我当然醒过啊。”松云马上狡辩道,回想了一下,又觉得好像确实……但是,“那是因为你都没有夜里叫过我!少爷你不信今晚就试试,不管你是要茶要水还是要别的,我都随叫随到的。”
“说得跟真的一样。”阮珩忍不住笑道。
“怎么不真啊……”松云自知理亏,又有些不服气,窝在被里声音闷闷的。照理来说,值夜的时候确实可以睡觉,但是对贴身服侍的人来说,不能睡得太死,主人随叫随到也是应该做到的,但松云仔细回想一下,自己好像确实没有任何半夜被阮珩叫醒的记忆,至于到底是阮珩没有起夜过,还是叫过他但是从来没叫醒,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就像很多他没做好的事情一样,松云都是很想做好的,毕竟阮珩对他很好,他也很希望让阮珩的生活变得更舒适,只不过,想做好的真诚心愿和做不太好的现实总是会发生冲突的。松云很快就愧疚了起来。
好在每当这种情况发生,阮珩总是会安慰他一下。
“你放心睡吧,不会有什么东西烧起来的。”他说。
“哦……那我就放心了。”松云小声答应道,“但是真的很香,有点像白檀的味道,少爷你都没闻到吗?好奇怪啊……”
松云听到床那边叹了一口气,阮珩说:“是我的信香吧。”
松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那边的阮珩似乎斟酌了一下,又说:“你还没分化,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到外间睡。”
乾元和坤泽是会有很浓烈的信香的,只不过平常都会用一些药水和香料遮掩,只有在私下的场所和放松的状态中才会被释放出来。松云从小到大也没有见过几个乾元和坤泽,因此他还没闻到过其他乾元的信香。
他在黑暗里轻轻动了动鼻子,白檀的气味的确是从床那边散发出来的。一般来说,乾元的信香都会有种压迫和威胁感,容易让其他人觉得不适和不安,不过松云好像没有这种感觉,甚至觉得这种味道很让人放松,还挺好闻的,于是很舒适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不用出去了,我觉得挺好的。”松云说完,又没头没脑地感叹了一句,“少爷,你好厉害啊……”
阮珩语塞,完全不知道自己厉害在哪里,也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什么,不过松云很快又说:“少爷,你觉得我会分化成什么呢?”
“不知道。”阮珩诚实地说,这种事情无非天命,除非神医或仙人,又有谁能确知呢,若是太太知道阮珩会分化成乾元,恐怕会去母留子,魏氏早就不能活着了。
“少爷让我分化成什么,我就分化成什么吧。”松云傻里傻气地说了这么一句。
阮珩失笑:“那我也未免太有能耐了。”
“嗯……”松云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离谱,嘿嘿傻笑了两声,又说,“不管分化成什么都好,我就想一直跟着少爷,只要能跟着少爷就行了……”
松云迷迷糊糊地说着,话毕就陷入了沉睡。